第99章
城門處亂著,城內姜尚書身邊的常隨、暗衛也紛紛現身,跟禁軍殺成一片。
禁軍頭目大喝:“姜敬安,你還想造反不成?”
姜尚書神色已經平靜,腰背挺得筆直,依舊一身三品大員的氣度:“姜某人不知犯了何罪。”
禁軍頭目冷笑:“到了陛下跟前,你自曉得!”
“老爺,您和少爺快上車出城!”姜尚書身邊的常隨催促道。
趁亂出城的確是個好法子。
可他一走,留在京城的所有姜家旁支怕是得替他受天子的雷霆之怒。
到了他這個位置,凡事就不能隻顧自己了,身後是大小旁支的幾百口人命。
姜尚書沉默著沒有做聲,正好看到姜夫人跌跌撞撞往這邊跑來:“我兒——”
姜夫人滿臉淚痕:“言歸別怕,娘來接你了……”
姜言歸眼裡的淚亦是奪眶而出:“母親!”
姜尚書望著這一幕,閉了閉眼,吩咐抱著姜言歸的那名親信:“也罷,你護著少爺隨楚家去吧。”
親信紅了眼:“老爺!”
姜尚書沉聲道:“快去!”
親信一狠心,抱著姜言歸轉身往城門處去。
姜夫人見他抱著姜言歸來跟自己匯合,也是大喜,然而喜後,心中卻又湧上一股悲意。
Advertisement
她回頭看了站在原地的姜尚書一眼,大雪如絮,他缁色的錦衣肩頭已落了一層薄雪,他也望著這邊,隔著飛雪,眼神看不真切。
這個人啊,明明已經變了模樣,卻又還似她當年初見他時的模樣。
隻這一眼,便成永別,卻是她的永別。
利箭刺入胸膛的剎那,姜夫人不覺得疼,隻是心口那裡涼得過分。
抱著姜言歸的那名姜家親信也中了箭,踉跄著倒地。
姜言歸在撕心裂肺大喊著什麼,但那一瞬間姜夫人耳朵裡卻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她看著那支穿透了自己胸膛的箭,以及染紅了大片衣襟的血,眼角滑下淚來。
她終是……到不了西州了。
城門口處趕來一名楚家護衛,姜夫人用盡了力氣,指了指隨著姜家親信一同跌倒在地的姜言歸,吃力道:“帶……他……走……”
姜夫人已經中箭,回天無望,楚家護衛抱起姜言歸就往城門處奔去。
姜言歸趴在護衛肩頭,雙目血紅,字字泣血般哭喊著:“母親——”
姜夫人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終踉跄著倒在了雪地裡,濺起的雪末落在身上似乎一點也不冷,恍惚間她隻是十五歲那年在雪地裡貪玩跌了一跤。
“楚婉萍!”
有誰在叫她,恍惚間這嗓音裡竟也是有幾分難過的。
但她已睜不開眼了,這輩子,從兒時到當姑娘,到嫁人,到為人母,所有的記憶都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一一浮現。
好似一場大夢,她已分不清哪是現實,哪是夢境。
她也不想分清了,且睡過去吧……
盛京的這個冬天,可真冷。
西州。
姜言意正在做早膳,砂鍋裡的香菇雞肉粥已經熬得又香又濃,她一邊拿碗盛粥一邊喊在院外掃雪的秋葵:“秋葵,吃飯了。”
秋葵很快蹬蹬蹬跑進屋。
姜言意把盛好粥的碗遞給她,“再給我遞個碗。”
秋葵從櫥櫃裡拿了一個碗遞過去。
交接的時候,她放手太早,姜言意沒接住,“哐當”一聲,如意紋瓷釉的瓷碗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姜言意皺了皺眉,秋葵則有些無措:“對不起,花花,我以為你已經拿穩了。”
“沒事,碎碎平安。”姜言意蹲下身去準備把盤子的碎片撿起來,指尖卻被碎瓷扎出一個大口子,瞬間溢出了殷紅的血珠,其中一滴落在白瓷碎片上,觸目驚心。
老一輩都說大清早摔碎東西不吉利,姜言意雖不迷信這些,可心頭還是莫名地不安。
楚昌平回京已經好幾天了,封朔去了西州大營後就沒了消息,她擔心京城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又擔心封朔的傷。
隻盼著這不是什麼預兆才好。
憂心忡忡又過了四五日,新買的宅子姜言意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終於等來了楚昌平接楚家人抵達西州的消息。
楚昌平的親信一過來傳話,她扔下店裡的事務,帶上事先買好的禮品,匆匆趕去了新宅。
路上她問趕車的親信姜夫人和姜言歸如何了,親信一時間似乎不知怎麼回答她的話,隻道:“表小姐您去了就知道了。”
姜言意從他這話裡聽出些許不妙來。
等到了新宅,她一進院子就正好碰見從前廳出來的楚昌平,比起去京城前,楚昌平似乎清減了不少,兩頰都瘦得有些凹陷下去了,兩鬢有了明顯的白發。
“舅舅。”姜言意喚他。
“哎。”楚昌平應了聲,又道:“你外祖母和大舅他們都在裡面,進去看看他們吧。”
姜言意心中不妙的感覺越來越重,問:“舅舅,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事?”
楚昌平搖搖頭,卻沒忍住紅了眼眶,他說:“你娘,沒了。”
姜言意大腦有一瞬間空白,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她有原身的記憶,但還沒來得及跟姜夫人建立起感情羈絆。
論悲傷,她跟姜夫人還面都沒見過,談不上有多悲傷。可心口還是悶得慌,這是屬於這具身體聽到至親離世本能的反應。
她問:“怎麼沒的?”
楚昌平抬眼望了望天,深吸一口氣道:“出城時遇上了姜敬安,他要帶走言歸,不知怎的驚動了禁軍,禁軍要捉拿他,你娘為了回去救言歸,死在了禁軍箭下。”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掌拍了拍她的肩,“想哭就在這裡哭吧,進屋後就別哭了,這一路你外祖母眼淚就沒停過,昏厥了好幾次,她年紀大了,傷心不得了。”
姜言意點點頭,楚昌平離去後,她一個人在屋外站了一會兒,才抬腳進屋。
她腳步聲輕,進去又剛好站在玄關處,屋子裡一時間竟沒人發現她。
楚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身後墊著好幾個軟枕,一個中年美婦人正在伺候她用藥,周圍還圍坐著好幾個年輕姑娘。
姜言意認得那婦人就是楚大爺的發妻劉氏,旁邊的三個姑娘,面相跟劉氏肖似的兩個便是大房的姑娘,瞧著年紀小些的那個是二房的。
“母親,您再喝一口吧,不吃東西怎麼成?”劉氏溫聲勸慰。
楚老夫人扭過臉,眼角又滑下淚來:“我吃不下,我跟我那可憐的萍兒一道去了算了。”
坐在一旁的楚大爺一聽她這樣說,不免動怒:“母親,您可別提她了!從小到大,她給家裡惹的禍端還不夠嗎?要不是您和三弟一直慣著她,她至於為人母了還行事沒個分寸?教出的兒女也是一個比一個能闖禍!咱們舉家灰頭土臉遷到西州這來!是拜誰所賜您別忘了!出城時她瘋瘋癲癲的,這一大家子人也險些在那裡送命!”
“你……逆子!”楚老夫人氣得心窩子疼。
楚大爺發作完就怒氣衝衝往外走,在玄關處撞見姜言意,腳步頓了頓,一句話沒說,越過她便出去了。
也是這時,屋子的人才發現姜言意站在那裡。
劉氏正幫楚老夫人順心口,瞧見姜言意,神色有些尷尬,但很快就笑開:“阿意來了,你別聽你大舅胡說,他平日裡就是個渾人。”
楚老夫人一聽姜言意在,忙抬眼往這邊看來,看見姜言意時,瞬間又哭成了個淚人:“阿意,快到外祖母這裡來。”
姜言意上前,楚老夫人抱著她狠狠哭了一場,“你娘命苦啊,她心心念念盼著來見你,結果還是沒見著……”
劉氏也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勸道:“母親,快別哭了,您哭了一路,再哭下去眼睛得壞了。”
姜言意不知如何安慰楚老夫人,但這一刻被楚老夫人的情緒所感染,她是真的覺得心裡難過,眼眶漸漸有些湿潤:“外祖母。”
她一哭,楚老夫人反倒慌了:“阿意不哭,阿意還有外祖母,今後誰要是敢欺負你們姐弟兩,除非是外祖母兩腳一蹬也隨你母親去了。”
一旁的劉氏聽楚老夫人這般說,眼中閃過一抹不快。
她見楚老夫人沒再落淚,便把手上的羹湯遞給姜言意:“母親不肯吃東西,你好生勸她吃些吧。”
姜言意點頭:“我省得。”
劉氏知道楚老夫人必然想跟姜言意單獨說話,她道:“母親,兒媳就先下去了,有什麼事,您差人叫我一聲。”
楚老夫人似乎還在氣頭上,沒有搭理她。
劉氏神色一僵,她走後,她的兩個女兒和楚二爺的獨女楚嘉寶便也跟著出去,隻不過楚嘉寶似乎對姜言意敵意頗大,走前還恨恨瞪了她一眼。
姜言意察覺到了,但沒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