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他雖不知楚家是如何出府的,但自己獨子還在他們手中,皇帝對付楚家時,隻要姜言歸還在楚家,那麼他姜家也得跟著遭殃。
一時間他心中竟有幾分慶幸,還好今日跟林太傅約在了城門口這邊的茶樓,不然楚家整一出金蟬脫殼,他怕是還得被蒙在鼓裡。
姜尚書抬腳上前,喬裝的護衛很快攔下了他,姜尚書身邊的常隨跟那護衛劍拔弩張。
酒樓上的暗哨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很快給了下面的人示意。
姜尚書乃三品大員,封朔派去接應的人自然認得,也正是因此,才不敢貿然在大街上動手。
姜尚書身邊也帶著幾個練家子,若是打起來,引來了城門口的守衛,那麼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接應的頭目上前跟姜尚書交涉:“姜大人,您跟楚家好歹親家一場,得饒人處且饒人。”
姜尚書看了這人一眼,面生,虎目威嚴。不知這人是楚家籠絡到的,還是楚家搭上哪位大人物的線。
他負手道:“勞煩給楚家老爺傳個話,今日隻要把犬子留下,姜某人就當從未見過這幾輛馬車。”
姜家和楚家的家務事,旁人也沒法插手。
接應的頭目很快給了一旁的護衛一個眼神,護衛連忙跑向楚家二老乘坐的那輛馬車。
片刻後,楚老太爺拄著拐杖從馬車上下來,顯然這些日子的變故,讓他後背佝偻了些,穿著便衣更顯出幾分憔悴。到了姜尚書跟前,楚老太爺開口道:“敬安啊。”
姜尚書拱手道:“嶽父大人。”
楚老太爺擺擺手:“我擔不起你這一聲嶽父,我楚家自問待你不薄,當年你升遷戶部,是三郎前前後後為你打點。不求你看在跟萍兒夫妻十餘載的情分上,單看三郎當年那份恩情,你今日就讓我楚家一家老小出城去吧。”
這話不是指責,卻勝似指責。
姜尚書身姿筆挺,忽略他蓄起的長髯,他似乎還是但年那個走馬看遍長安花的俊秀狀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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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在官場幾經沉浮,那一雙眼裡也多了幾分旁人看不穿的老辣,姜尚書道:
“楚老爺,同是一家之主,你當知曉這肩上的單子有多重。楚家祖籍在淮安,根基不在京城,大難臨頭,一家老小尚且還能逃難去。我姜家百年根基都在京城,犬子若是隨你們出了城,回頭那把砍頭刀懸在我姜家頭上時,誰又肯開個恩饒我姜氏滿門?”
姜家原是前朝舊臣,已經過了最興盛的時候,在家族衰弱之際,正逢政變,姜家是最先變節的那一批舊臣,也正是因此,姜尚書到現在都還一直受人詬病。
楚老太爺知道今日不交出姜言歸,他們是沒法出城了。
前方擁堵的馬車在慢慢往前挪,很快就是城門口了,耽誤不得。
他狠了狠心,吩咐一旁的護衛兩句,那護衛往姜夫人所在的馬車跑去。
楚老太爺這才對姜尚書道:“你與小女既成怨偶,這樁親事便就此作罷吧,你寫一封和離書與她。”
姜尚書沒有即刻應聲,緩了一會兒才吐出一個字:“可。”
*
姜夫人自從上車後就心神不寧,一直握著兒子的手絮絮叨叨說話:“言歸啊,咱們一定能到西州的……”
姜言歸發現母親的異常,但猜不出是何故,腿上的傷還一陣一陣抽痛著,他虛弱開口:“母親,怎麼了?是大舅不肯給錢買藥麼?沒事的,兒子不疼。”
姜夫人心疼抱住兒子:“我命苦的兒啊,娘從前不該造那麼多孽,老天爺怎全都報在你和你姐姐身上來了!娘悔啊……”
姜夫人正哭著,車窗被輕輕敲了兩下,楚家的護衛道:“姑奶奶,姜尚書要表少爺下車。”
姜夫人把姜言歸抱得更緊了些,神色有些癲狂地道:“誰都不許把我兒子帶走!我兒子得跟在我一塊!”
姜言歸終於明白姜夫人為何回來後會心神不寧了,姜尚書發現了他們!
一時間他也是心神俱震。
姜夫人態度強硬,護衛沒法,隻得轉告給了楚老太爺。
楚老太爺親自走到馬車邊上,苦言勸道:“萍兒,言歸是姜家獨子,他留在京城,姜家不會苛待他的。”
姜夫人抱著姜言歸不撒手,哭道:“爹,言歸就是我的命根子,言歸若是走不了,那我也不走了!”
這會兒功夫,坐在後面馬車裡的楚大爺和楚二爺也知曉姜尚書過來討要獨子。
楚大爺夫婦怕出事,也跟著下車過來看看,正好聽到姜夫人說這句。
眼瞧著前邊的馬車越來越少,馬上就要輪到他們出城了,楚大爺心急如焚,幾乎是立即低吼道:
“出嫁從夫,你本就是姜家婦!你回你的姜家去便是!真當是楚家欠了你的?再耽擱下去,咱們所有人都出不了城,言歸回了姜家依然當他的少爺,咱們若是走不了,這一家老小都等著上斷頭臺嗎?你從小就是個自私自利的性子,到現在都還要拉著所有人陪你死!你有兒女,我跟二弟就沒有兒女了?楚婉萍,旁人的死活你不顧,你至少為爹娘想一想!”
姜夫人被楚大爺罵得啞口無言,卻還是不肯下馬車,隻一味地哭。
楚大爺說的這些她都知道,可若是把兒子一個人丟下,她狠不下這個心!
給姜言歸買藥的護衛趕了回來,劉氏眼尖看到了,趁著楚大爺罵人的功夫,她避開楚老太爺,讓那名護衛把藥給了自己。
她和楚大爺是夫妻,護衛完成了任務也沒多心,劉氏討藥,他就給了。
馬車裡,姜言歸眼底也全是淚,他用力掰開姜夫人的手:“母親,我回姜家去,您跟外祖父他們一起出城。”
他扭過頭對楚老太爺道:“外祖父,我回去。”
楚老爺含著淚背過身,顫聲吩咐一旁的侍衛:“楚忠,你把少爺抱出來。”
一名穿短褐的黃臉大漢,進馬車把姜言歸強行抱出了馬車,姜夫人死死不肯松手,幾乎是拉著姜言歸的衣角一起跌出馬車的。
她哭得肝腸寸斷:“言歸……我兒……為娘跟你一起留下!”
姜言歸也是滿臉淚痕,他哽咽著搖頭:“母親,您去西州!阿姐還在那邊等您,您去好好照顧阿姐!我在京城什麼都不缺,阿姐在西州就隻能盼著娘你過去了!”
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女兒,姜夫人整顆心都快碎了,她一面哭一面捶打自己的胸口:“老天爺啊,我造的孽就報應到我一個人身上來吧,別這麼折磨我的孩子們啊……”
姜尚書遠遠看著這一幕,眼底仿佛也是有幾分悲憫的,但很快就被掩去。
楚家的護衛抱著姜言歸下馬車後,姜尚書身邊的隨從就接過了姜言歸。
姜尚書看著這個眉眼精致的半大少年,突然驚覺,自己似乎從未好好看過他,以至於突然看到這張臉,竟有幾分說不出的陌生。
他吩咐下去:“外邊風雪大,帶少爺進馬車。”
姜言歸跟姜夫人分別時還哭得像個孩子,現在臉卻繃得緊緊的,說不出的冷硬,在姜尚書說出這話後,他幾乎是立即反駁:“我就在外面。”
姜尚書看了兒子一眼。
姜言歸並沒有跟他對視,隻望著楚家越行越遠的馬車:“我要看著母親出城。”
馬上就要過城門了,姜夫人連掀開車簾再看他一眼都不能,姜言歸死死咬著牙,沒讓眼淚掉出來。
姜尚書沒再說話,算是默許了。
他也望著楚家漸行漸遠的馬車,眼底似乎藏了些什麼,但無人能看清,或許連他自己都看不清。
遠處忽而馬蹄聲如雷動,沿街所有人都朝長街盡頭望去。
一隊禁軍駕馬疾馳而來,一路撞翻了不知多少貨攤行人。
“陛下有令!捉拿戶部尚書姜敬安!”
為首的禁軍在馬背上大喝,聲音被寒風卷著穿到城門這頭來,尖銳刺耳。
姜尚書面色微變,他身邊的隨從全都大驚失色。
此刻楚家的馬車正緩緩駛過城門,姜言歸被帶走後,姜夫人情緒波動太大,楚老夫人便讓她上了他們的馬車,一路都在寬慰女兒。
姜夫人猛然聽見一禁軍要捉拿姜尚書,肝膽俱顫,掙脫楚老夫人的手,跌跌撞撞往外去:“姜敬安犯事了,我兒言歸怎麼辦!我要去把言歸帶回來!”
姜夫人腳下不穩,幾乎是摔下馬車去的,幸好馬車行駛得不快,她摔下去也沒受什麼傷。
然而這動靜卻讓城門處的守衛警惕了起來,用長矛指著她:“什麼人!”
姜夫人壓根不管拿長矛指著自己的守衛,爬起來又往城內跑去,馬車裡的楚家人心跳都險些驟停。
守衛要用長矛扎姜夫人的腿,跟在車旁的楚家護衛立馬放倒那名守衛。
守衛頭子見此,厲聲喝道:“攔下這些馬車!”
駕著楚家二老那輛馬車的車夫也是護衛喬裝的,他大喝一聲:“老爺夫人坐穩咯!”
狠狠一甩馬鞭,駕著馬車疾馳出城,兩側的城門守衛想用長矛殺馬,都被其餘喬裝的護衛攔下。
馬車出了城,楚老夫人才敢從車窗處探出頭,含淚喊一聲:“萍兒!”
此時的姜夫人正不管不顧往姜尚書一行人那邊跑去,城門下的異常驚動了城樓上的守軍,披甲的守將站在城樓上指揮:“關城門!”
樓下的守衛剛被楚家護衛和封朔的人放倒,城樓上又跟捅了螞蟻窩似的湧下來一片衛兵。
兩撥人廝殺成一片,楚大爺夫婦還沒能出城,他們坐在馬車裡,聽著外邊的廝殺聲,嚇得手腳冰涼。
時不時有刀劍砍到車壁上,楚大爺和劉氏這輩子就沒經歷過這樣的事,膽都快給嚇破了。
劉氏淚流滿面,破口大罵:“討債鬼!你們楚家出了個討債鬼!要拉著一家子人跟她陪葬!楚婉萍這個喪門星!她最好是死在這兒!”
她氣急,把護衛買給姜言歸的藥也直接從車窗處扔了出去。
封朔的人和楚家護衛人少,但勝在個個武藝高強,城門這邊一時半會兒僵持不下,楚家的車夫全是護衛,個個都是膽大的,沒被這情形下到,趁著混戰的功夫,狂甩馬鞭趕著馬車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