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大長公主無意中瞟了一眼,發現“惜嫔”手上屍斑明顯,但臉上卻半個斑點沒有。
大長公主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眼神微變,對新帝道:“陛下已不上朝多日,先請安國公、忠武侯、宋丞相等人到御書房議事吧。”
新帝仿佛是認命了:“一切聽姑姑安排。”
大長公主便道:“來人,送陛下回寢宮洗漱寬衣。”
總管太監忙引著新帝往外走。
行至門口時,一名給“惜嫔”更衣的小宮女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突然嚇得大叫一聲。
大長公主那一瞬間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吃了那名宮女:“叫什麼?殿前失儀,拖下去斬了!”
宮女忙磕頭告饒,但這一叫也讓新帝意識到了什麼,他快步折回棺木前,赫然發現,棺木中的女子頸側的皮因屍體水分流失,翹起來一塊。
頸部以下的肌膚布滿屍斑,頸部以上卻白皙如玉。
這部分皮明顯不屬於這具屍體。
新帝伸手,把那塊頸側的皮一把撕了下來,站在棺材周圍的宮人都面露驚恐,膽子小些的,也尖叫出聲。
“惜嫔”頸下的那塊皮一直連著整張臉,是一張做工十分精致的人皮面具!
看著棺木中那張屬於藏嬌殿大宮女的臉,新帝目光在那一瞬間深寒無比:“好!好得很!”
他身上的頹然在頃刻間褪去,隻剩無邊戾氣。
“姜敬安在哪裡!”他血絲密布的眼底全是猙獰和瘋狂。
姜夫人母子和楚家人剛坐上出城的馬車,這些日子京城混亂不堪,出城的商賈也多,城門處但凡使些銀子,都不會過多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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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周圍一直有禁軍看守,家僕出門買菜都會有穿常裝的禁軍尾隨。
他們寄出去的書信會被攔截,從別處寄來的書信也會被截下,基本上跟外界失去了聯系。
封朔的人為了接楚家人出來,買下了楚家隔壁的宅子,又打通了兩家的院牆,這才得以用馬車把楚家人和姜夫人母子從隔壁接走。
但因為楚家各處鋪子都有人盯著,錢莊裡的錢賬目一動,也會被報上去,楚家人出逃隻拿了家裡一些留著平日裡周轉用的銀票,還有值錢的首飾器物。
為避免引人耳目,他們所乘坐的馬車也十分不起眼,內裡空間狹小,因為時間緊迫,內裡布置也十分簡陋。
姜言歸腿上有傷,隻能躺著,身上搭著薄被,馬車時不時顛簸一下,牽動傷口一陣陣鑽心的疼,他額角全是冷汗。
姜夫人瞧著他這樣子,心底一陣揪疼:“言歸,是不是傷口又疼了?娘給你拿止疼的藥。”
姜夫人抹了一把淚,從包裹裡翻出一個小瓷瓶來,她拔下塞子往手心裡倒,卻什麼也沒倒出來。
姜夫人慌了,又倒了兩下,但瓷瓶裡空空如也,她焦慮道:“藥怎麼沒了?”
姜言歸忍著痛道:“我沒事,母親。”
姜夫人掩面哭了起來:“你夜裡都時常疼醒,這一路顛簸,沒有這止疼的藥,可怎麼受得了?”
姜夫人這些日子在楚家並不好過,楚家橫遭此難,二嫂怕惹禍上身,前些日子就要了一封和離書自請下堂了,現在二哥看到她,就跟看到仇人一樣。大哥的長女原本看好了一戶人家,如今親事也黃了,大哥奚落她,大嫂說話陰陽怪氣。
楚家二老雖然疼她,可兄嫂們也難,手心手背都是肉,二老說得了楚家大爺二爺一次兩次,還能每次都護著她麼?
姜夫人心中苦,她知道是自己給娘家帶來了這麼大麻煩,但她沒法子,離開了楚家,她自己怎麼帶著殘廢的兒子去關外找女兒?她從前仗著父母寵愛,跟大嫂針尖對麥芒,如今卻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
姜言歸用的藥極貴,隻有京城的杏林醫館有賣,前天得到消息她們要離京的時候,姜夫人就給府上執掌中饋的大嫂說了一句,要多買幾瓶藥備著。
但楚府採買的下人回來,卻根本沒買這藥,姜夫人知道大嫂不待見她們,為了兒子她本想鬧到楚老夫人跟前去,是姜言歸攔住了她。
眼下見兒子疼成這般,姜夫人什麼也顧不得了,正好前邊的路段堵了不少馬車,她揩揩眼道:“我去找你大舅,讓他派人去醫館給你買藥。”
姜言歸痛得臉色發白:“母親,我不疼的,別給大舅添麻煩。”
姜夫人又心疼又自責:“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那是你親舅舅,我的親哥哥,你大舅母不給錢買藥,你大舅還能不管你。”
姜夫人轉身就下了馬車。
*
對街的茶樓上,姜尚書跟一名儒衫老者臨窗而坐,茶盞在寒天裡冒著白騰騰的熱氣,模糊了二人的面容。
“先生所問,姜某一概不知。”姜尚書垂著眼皮用茶蓋刮了一下杯中茶葉。
老者白發蒼蒼,若是有朝中老臣在此,必然認得此人乃退隱的前朝林太傅。
老者道:“公主若還在人世,老朽別的不求,隻求逢年過節,陛下和娘娘墳前,有人祭拜添一抔新土。”
姜尚書眼底劃過一抹悸痛,給出的答案卻依然沒變:“太傅太看得起姜某了,公主的行蹤,您明察暗訪這麼多年都沒找到,我又如何得知?”
他起身作揖:“府上還有瑣事,就不叨擾太傅了。”
老者從容道:“敬安如今也是忙人,去吧。”
姜尚書走出房門後,神色就有些凝重了起來,這麼多過去了,林太傅是如何查到他頭上來的?
他心事重重往外走,街上馬車正堵著,姜府的馬車趕不出去,他在酒樓檐下站了一會兒,視線掃過喧哗的大街,卻猛然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第69章 他說:別哭
楚家一共八輛馬車, 二老的馬車在最前邊,其次是姜夫人的馬車,後面則是楚大爺和楚二爺兩家人的。
為了避免官兵搜查, 楚家的馬車和城內一家富商混在了一起, 出城的路引也是借用的那戶富商的,拉人的拉貨的馬車混在一起, 瞧著有二十多輛。
馬車周圍站太多人會令人起疑,喬裝打扮的護衛們都是分散站開的,
姜夫人下了馬車後, 就往楚大爺的馬車走去。
按照她從前的性子, 大嫂劉氏敢這樣在她背後扎軟刀子, 姜夫人早告到老夫人跟前去了。但現在寄人籬下,她若鬧到老夫人跟前, 給大嫂穿了小鞋,以後到了西州,兒子還要看病吃藥, 她又沒個銀錢傍身,還是得看大嫂臉色過活。
楚家二老都上了年紀, 便是回回都護著她, 但將來二老去了, 兒子以後不良於行, 女兒名節已毀, 這輩子嫁人無望, 自己和一雙兒女都隻能依附楚家, 到時候楚家上下還不是大嫂說了算。她若是現在把大嫂得罪狠了,隻怕將來的日子不好過。
姜夫人掩下心中的怒氣,敲了敲車窗, 喚了聲:“大哥。”
楚大爺夫婦坐在馬車裡,楚大爺打起車簾時,姜夫人一眼就看到他們馬車裡的手爐和鋪著的厚實褥子。
馬車裡的物件自然都是劉氏配置的,姜夫人想起自己兒子蓋的那床薄被,怒上心頭就要跟大嫂吵起來,到底是忍住了,她緩了語氣道:“言歸的藥沒有了,馬車又顛簸,他疼得冷汗直冒。大哥,那是你親外甥,你派人去給他買些止疼的藥吧?不然他怕是得活活疼死在路上?”
楚大爺不耐煩道:“早的時候你幹什麼去了?這要命的關頭我上哪兒給他買藥去?”
楚大爺的發妻劉氏則眼神閃躲了一下。
姜夫人知道自己現在寄人籬下,可幾十年的炮仗脾氣哪是說改就改得下來的,被楚大爺這麼一斥,她脾氣上來便嗆聲道:
“是我願意在這時候添麻煩嗎?前天我就給大嫂說過要給言歸買藥了!是大嫂沒讓底下的人買。我知道你跟二哥都厭煩我,可咱們好歹也是同胞兄妹,打斷了骨頭都還連著筋吶!我若是有法子我也不願來惹你和二哥厭煩,可我總不能看著言歸活活疼死……”
楚大爺聽她這般說,不由得看了發妻一眼。
劉氏訕訕道:“我吩咐了底下的人的,想來是負責採買的小廝躲懶,忘記了這回事。”
這顯然是劉氏的託詞。
姜夫人看著劉氏這副嘴臉就恨不得給她兩個大耳刮子,她怒道:“忘記了?這人命關天的事能忘記?”
楚大爺沒在這時候落劉氏的面子,對姜夫人沒好氣道:“我這就命人去買,你趕緊回馬車去,街上人多眼雜的,若是被人認出來了,你怕是想拉著一大家子人去死!還嫌禍害這個家不夠嗎?”
楚大爺很快喚來一個護衛,把自己的荷包遞過去,交代了護衛幾句,護衛趕緊跑開。
姜夫人這才往回走,可還是沒忍住眼眶一紅。
今天這事明明是大嫂不厚道,但大哥還是一味地訓斥自己,什麼骨肉至親,姜夫人這一刻是真的覺得自己在楚家就是個外人。
車簾子一放下,楚大爺就冷了臉對劉氏道:“言歸好歹是我親外甥,你這舅母是怎麼當的?”
劉氏把手爐重重放下,道:“我怎麼當的?你是不知道他那一小瓶藥有多金貴,家裡現在什麼情況你不清楚?女兒婚事沒了,京城這麼大的家業也帶不走,兩個女兒將來的嫁妝還不知怎麼攢!家裡這點銀錢不緊著點花,到了西州咱一大家子都喝西北風去?他外敷內服的藥我沒給他斷吧?就一瓶止疼的藥丸子,說得我多對不住你那外甥似的,一個大男人,那點痛忍忍不就過去了!”
她話鋒一轉,又道:“你以為你這妹子是個心思單純的?她故意在這時候來找你買藥,可不就是為了做給你看?顯得我刻薄了她們娘兩,她從姜家回來是分文沒帶,我不信家中二老不會偷偷給她體己錢。”
劉氏嘴皮子利索,楚大爺說不過她。
但一想起心肝兒偏到沒邊的楚家二老,他心中也頗為不忿:“當年她成親,爹娘恨不得把半個楚家都給她當嫁妝。如今好了,那些嫁妝全便宜了姜家。”
劉氏也有一肚子不滿:“以前的事就不說了,我瞧著二老怕是還有意把家產再分給咱們這姑奶奶一份。”
一說到分家產上,夫妻兩臉色更差了些。
此時姜夫人也走到了姜言歸的馬車處,她正準備上馬車,身後卻有人叫住她:“楚婉萍?”
姜夫人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她回頭一看,站在不遠處的可不是姜尚書。
想起一雙兒女的境遇,她悲恨交加,恨不能上前給他一耳光,但到底是有幾分理智在,知道一家人這是在出城的要緊關頭。姜夫人沒應聲,裝作不認識他,直接上了馬車。
姜夫人的態度看得姜尚書眉頭一皺。
而且……楚家被禁軍看管,她如何出現在此地?
這些馬車都是要出城的。
姜尚書眼皮動了動,他在朝堂浸淫多年,很快就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楚家觸怒聖顏,皇帝收拾他們隻是遲早的事,如今趁亂離開京城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