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看到他們,林織娘局促地低下頭,一副不善言談且怯弱膽小的模樣。
陸詢徑自坐到了主位。
趙縣丞不敢坐,掃眼桌子上的茶水,他忍著渴,給林織娘介紹陸詢,讓她跪拜。
林織娘訥訥地跪了下去。
陸詢聞到了一絲酒氣,道:“你喝過酒。”
林織娘面上一慌,隨即低著頭道:“夫君被殺後,我,我就染了借酒消愁的毛病。”
陸詢:“你夫君乃鄒峰所殺,你可恨他?”
林織娘頭垂得更低:“恨。”
陸詢:“近日他可來找過你?”
林織娘馬上搖頭:“沒,沒有!”
她的緊張與異常,連趙縣丞都察覺了不對。
陸詢看向陳武。
陳武拔.出佩刀,指揮兩個捕快去搜西屋,他一人去了林織娘的東屋。
就在他跨進去的那一刻,林織娘跌坐在了地上。
趙縣丞嚇得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向東屋,難道,鄒峰真的躲在這裡?
幾乎他的念頭剛落,裡面就傳來了打鬥聲,趙縣丞何曾親臨過抓捕現場,想到鄒峰的狠勇,趙縣丞魂都快飛了,下意識地要躲到兩個捕快身後,然而餘光一掃,卻見陸詢仍然端坐在主位,神色平靜地仿佛他隻是過來與人喝茶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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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縣丞兩股戰戰,躲也不是,坐下去也不是。
東屋傳來一聲慘叫。
很快,陳武押著一個光著膀子的男人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異常高大卻精瘦的男人,一頭幹枯如荒草的長發亂糟糟地披散著,擋住了他的臉,當他被迫跪下來,抬起頭,他的面容也終於暴露在了眾人面前,濃眉深目,鷹鉤鼻,說不上多醜,卻十分陰森可怖。
趙縣丞驚得倒退兩步。
這就是鄒峰,當年縣衙裡的鄒捕頭,隻是三年前,鄒峰長得很壯,身上充滿了威武英氣,眼前的鄒峰,那麼瘦那麼狠,幾如惡鬼。
鄒峰看看陌生的陸詢,目光落到了趙縣丞臉上,忽地笑了:“趙大人,好久不見。”
趙縣丞先是驚,跟著怒,指著鄒峰道:“是你殺了雷虎?”
鄒峰冷笑:“他壞我好事,死有餘辜!”
一旁,林織娘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鄒峰看向她,想到這幾日隨時可得的酣暢淋漓,隻覺得憋了三年的惡氣終於得出,死也值了。
陸詢神色淡漠,離座道:“押回縣衙。”
第9章 009
縣衙女牢,柳玉珠與宋氏吃了一頓家人送進來的午飯,有魚有肉有湯,香氣四溢。
母女倆並不知道,如果不是陳武、清風都跟獄卒打過招呼,柳家父子豈能頻繁地往裡面送東西。
“又是晌午了,新來的陸大人行不行啊,看他年紀輕輕的,應是去年科舉新考上的進士,以前隻知道閉門苦讀,哪裡會破案。”
吃飽喝足,宋氏望著牆上的小窗,對知縣大人的辦案能力表示了懷疑。
柳玉珠在京城的時候,隻聽說過陸詢的雅名,近距離領略過陸詢的風採,至於他當官的水平,柳玉珠心裡也沒數,不過,兩人有舊怨,陸詢仍然願意相信她沒有殺人,光是這點就讓柳玉珠對他感激涕零了。
“娘別急,他是永安侯府的嫡長公子,從小對官場耳濡目染,遠非寒門學子可比,隻要他想追查到底,一定能揪出真兇的。”
宋氏驚訝道:“侯府長公子?”
柳玉珠點頭,將她在京城的聽聞說給母親,隻略去她曾奉命去替公主試婚。
試婚這件事,京城絕大多數的官民也隻知道公主派了身邊的宮女去侯府,並不知道那宮女姓什麼叫什麼。世人眼中,重點是公主與陸詢的熱鬧,牽扯到的宮女微不足道,議論起來,“宮女”二字足以概括柳玉珠整個人。
宋氏一邊聽一邊點頭:“我說呢,一看他就氣度不凡,原來是世家子弟。”
娘倆正闲聊,牢房前面傳來人語,過了會兒,有捕快分別押了兩個女子走過來,陳武跟在後面。
柳玉珠少時離開故土,並不認得林織娘、田婆子。
可三年前鄒峰殺人,此案在縣城鬧得沸沸揚揚,宋氏好熱鬧,跑去縣衙外面圍觀,自然記得林織娘主僕。
宋氏探究地打量二人。
林織娘失魂落魄,田婆子垂頭喪氣,陳武命人打開柳玉珠母女對面的牢房,林織娘二人老老實實地走了進去。
捕快們先退下了,陳武轉向柳玉珠。
柳玉珠巴巴地望著他。
宋氏則打聽道:“這位小爺,她們倆犯了什麼事?”
陳武道:“鄒峰殺了雷捕頭,已經被抓,她們二人藏匿鄒峰不報,後面也要論罪。”
柳玉珠驚駭地看向林織娘。
宋氏則激動地撲到柵欄上,對著陳武道:“既然真兇已經抓到,是不是可以放了我們娘倆了?”
陳武解釋道:“現在是晌午,大人需要休息,半個時辰後升堂,屆時大人會傳喚你等,與雷家眾人一同審案。你們再等等,下午審完應該就能放人……不對,柳玉珠無罪可以釋放,你之前擅闖衙門,還要繼續關押九日。”
說完,陳武大步離去,唯恐宋氏與他爭吵。
然而陳武純粹多慮了,宋氏此時一點都不介意自己要多關押一段時日,女兒的罪名洗清了,不用砍頭了,別說九日,再關她九個月,她也高興!
“玉珠,我可憐的珠兒,你總算可以出去了!”
宋氏抱住纖弱的女兒,喜極而泣。
柳玉珠替自己高興,卻又懊惱因為她連累母親還要住九天牢房。
宋氏渾不在意,高興夠了,她拍拍女兒的小手,走到牢房柵欄前,開始質問對面的林織娘:“姓林的,你這人怎麼回事?三年前鄒捕頭對你圖謀不軌,還捅了你男人,現在他回來了,喪盡天良殺了雷捕頭,你怎麼不報案,竟然還將他藏在家裡,差點害慘我的女兒?”
宋氏神色不善,語氣更兇,如果不是有柵欄攔著,她定要抓住林織娘的衣領好好問一問。
林織娘低著頭,一言不發,像個泥人。
田婆子看眼宋氏,哭喪著臉道:“你當我們娘子心甘情願?那鄒捕頭兇神惡煞地跑到我們家裡,我們娘子若是不從,就要被他殺了,不得已才從了他,至於雷捕頭,我們也是今天才知道是他殺的人。”
宋氏一聽,就有那麼一點同情林織娘了,可一想到如果不是陸大人英明神武破了案子,林織娘的怕死就會害死她的女兒,宋氏便再也說不出同情的話,拉著柳玉珠去她們的席子上坐著了。
柳玉珠偷偷瞥了林織娘幾眼,終於,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你們怕鄒峰,可那晚他去殺雷捕頭的時候,你們怎麼不趁機跑了?難不成他人在外面,還能挾持你們?”
田婆子:“那晚他出門前,把我們綁得結結實實嘴也堵住了,我們能怎麼辦?”
柳玉珠:“鄒峰回來多久了?怎麼混進城的?”
田婆子心亂如麻,這時候有人陪她說說話,她反而好受點,便如實回答道:“初一那天下大雨,天黑了他翻牆進來,穿得破破爛爛乞丐一樣,他人瘦成了鬼,力氣一大把,一個照面就把我打暈了。”
說到這裡,田婆子看了一眼低著頭的林織娘。
那晚她暈了,暈得時間卻不長,醒的時候被捆在林織娘的屋裡,嘴裡塞著抹布。她還迷糊著,就聽見林織娘在嗚嗚地哭,正被鄒峰糟蹋,直直禍害了一晚。第二天,林織娘對鄒峰唯命是從,她一個快入土的老婆子更不敢揭發鄒峰,隻能當什麼都沒發生,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柳玉珠記得八月初一的那場雨,雨勢很大,白天路上都沒什麼人,天黑了更不會有人上街,那樣的天氣,鄒峰扮成乞丐混進城非常容易,翻牆去林織娘家裡也不怕引起大動靜。
巧的是,初二中午,新任知縣陸詢也進城了。
“鄒峰為何要殺雷捕頭?”柳玉珠最不明白的是這點,“雷捕頭始終相信他的為人,他被官府通緝也是他殺人在先,與雷捕頭何幹?”
田婆子:“我哪裡知道,他已經瘋了,誰知道瘋子是怎麼想的。”
在田婆子看來,如果她是鄒峰,既然已經逃了,就尋個遠離本縣誰也不認識自己的地方好好過日子,非要回來也是偷偷去見爹娘至親,為何要冒險來睡一個女人?
隻有瘋了,才能解釋鄒峰所為。
田婆子這邊提供不了線索,柳玉珠看向林織娘:“他跟你說過嗎?”
林織娘就像沒聽見她的話,低著頭,一動不動。
田婆子嘆道:“你別問了,我們娘子這十來日過得生不如死,大人再不破案,我們娘子遲早也要被他折騰死。”
宋氏是過來人,猜到林織娘的遭遇,她朝女兒搖搖頭,不想自己單純的女兒聽那些。
柳玉珠突然反應過來。
她剛去伺候陸詢的第一晚,渾身僵硬,因為陸詢的臉,因為他開始的溫柔,勉強才放松下來,可如果換成一個潛逃三年兇神惡煞的殺人犯……
柳玉珠不敢再想,也不再對林織娘追問什麼了。
半個時辰好像很快就過去了。
捕快來請柳玉珠母女去大堂,隻請她們母女。
外面陽光明晃晃的,娘倆都眯了眯眼睛,好一會兒才適應。
到了大堂,就見雷老太太一家人已經跪在那裡了,正對著一個頭發亂如瘋子的囚服身影哭罵連天。
陸詢端坐北面,一身官袍,清俊威嚴。
柳玉珠、宋氏跪到了一旁。
陸詢開始審案,讓鄒峰交代殺人經過。
鄒峰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闲散,低著頭道:“我藏在林織娘家裡,本想快快活活跟她廝混一生,沒想到因為饞酒兩番使喚田婆子去陳家買酒,被雷虎撞上。雷虎知道我喜歡喝陳家的酒,追著田婆子打聽,雖然被田婆子混弄過去了,我仍然不放心,怕夜長夢多,索性先下手為強,殺了他。”
柳玉珠怎麼都沒想到,鄒峰竟然因為這種理由殘殺了曾經的兄弟。
她都替雷捕頭難受,雷老太太更是撲過去對著鄒峰又打又咬起來。
鄒峰沒躲,直到雷老太太被捕快拉開,他才轉過去,朝雷老太太磕了三個頭:“我對不起虎子,對不起您,隻是我過夠了東躲西藏的日子,再也不想逃了。虎子外粗心細,早晚能查到林織娘那裡。我約他喝酒敘舊,他不肯替我遮掩,那就別怪我狠心。”
雷老太太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