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抱著衣服的手微微收緊。
我搖頭:「不太方便。」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
「現在你和裴凌川已經分開了,不用擔心別人會說你是靠關系進來的。」
我看著他,沒說話。
裴臨琛很快反應過來,彎著眼睛笑起來:
「我嗎?我和他不一樣。」
「阿音,我向來公事公辦。」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我走過來。
隔著那幾件軟綿綿的衣服,將我整個人抱住。
「但你能這樣想,我很開心。」
「是啊,現在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終於讓你看到我了,阿音。」
15
我就這麼搬進了裴臨琛家裡。
他早就不在裴家老宅了,如今這套房子隻住了他一個人。
搬進去的第一天,裴臨琛就特意囑咐了管家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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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裴凌川如果再過來,不許放他進門。」
轉頭看到我在仰頭看著他,就順勢伸手揉了把我的頭發。
然後反手給自己系上圍裙。
「阿音想吃什麼?今晚我來做。」
「就當,回報你的生日蛋糕。」
我張了張嘴,有些澀然地吐出一句:
「那個蛋糕,做得不太好。」
「不。」
裴臨琛搖搖頭,
「做得很好,阿音。」
做得很好,阿音。
後來的很多個夜晚。
月色籠罩下,我淋漓的汗水滴在他身上,被他耐心又細致地引導著,探索潮汐起伏的規律。
等到浪潮吞過一切,我顫抖著伏在他身上。
他掌心貼著我腦後,慢慢揉著我湿漉漉的頭發時。
這句話也被他重復了很多遍。
從前的裴臨琛,對我來說,更像是由幾個符號組成的,模糊而遙遠的影子。
裴凌川的哥哥。
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裴氏掌權者。
四年前,他憑著一場漫長而周密的謀劃,一步步把自家公司送入絕境。
逼得裴家父母不得不交出手中過半的裴氏股份。
那麼多次見面,我其實都有些……怕他。
但現在,他的模樣在我心裡一點一點變得清晰和具體。
不過一晃神的時間,六月就到了。
「明天的畢業典禮,我送你過去吧。」
餐桌前,裴臨琛給我倒了杯橙汁,開口問了一句。
裴家父母就是這個時候闖進來的。
他們的身後,還跟著神情冷銳的裴凌川。
「裴先生,我沒攔住——」
「沒事,你先出去吧。」
裴叔叔神色難看:「你把集團裡的老臣都換掉了?」
他輕輕笑了一下:「倚老賣老,佔著位置不做事,隻知道收錢把人往公司裡塞,不該換掉嗎?」
「裴臨琛,我還沒死呢!裴氏也還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未免也太放肆了!」
裴臨琛像是沒聽到他父親斥責的話,好整以暇地切下一塊面包,仔細塗上黃油,遞給我。
「阿音,先吃飯。」
面包在空中被猛地打落。
裴阿姨指著他,怒不可遏地開口:「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對你弟弟動手,把他打進醫院,還送進警察局——」
「一點輕傷,鬧著要進醫院,無非是想讓人心疼繼而心軟。可惜是他犯錯在先,受害者並不吃這一套。」
裴臨琛轉了轉袖口,站起身來,
「至於進警局,酒後駕駛,難道不該進去清醒清醒?真要等他撞了人,犯了不可饒恕的罪,您再去監獄探望他?」
「啪」的一聲,裴阿姨一個重重的耳光甩在他臉上。
「凌川才二十三歲,你就這麼恨他,如果不是你誘拐了他的女朋友,他怎麼會傷心地跑去買醉,又怎麼會喝多了還隻能自己開車回家?」
「裴臨琛,誰能有你壞?當年在我肚子裡就害死你得雙胞胎弟弟,這麼多年,你心思惡毒,一步步謀劃著想獨佔整個裴家——當初你怎麼不死在海裡算了!」
16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裴臨琛。
他身後,陽光從一整面落地窗外照進來。
裴臨琛逆著光站在那裡,大半張臉陷在陰影裡。
明暗交界分割,讓他隱隱透著紅印的臉呈現出某種極端的脆弱。
四下寂靜翻滾,不過幾秒後,裴臨琛就按著臉,慢吞吞地笑起來:
「是啊,我怎麼不死在海裡,或者更早一點,死在你肚子裡——你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他身材高大,站直了身體,比裴阿姨高出一頭還多。
垂眼看向她時,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
「但很可惜,我活到了現在,比你早死的二兒子和沒用的小兒子,活得都好。」
裴阿姨氣得胸口劇烈起伏,裴凌川趕緊上前一步,扶住她。
接著就轉向了我:「阿音,你別被他騙了!」
「我知道,我之前做錯了事,但我會改的,我會用後半生補償你,一直愛你。」
「你不知道,裴臨琛他一直都恨我,恨我們家所有人,他從一開始就是為了——」
「我知道。」
我打斷了他。
這聲音很輕,出口時卻仿佛有雷霆萬鈞之力,重重地砸在這片空間裡。
連若有似無的風聲都安靜了。
裴臨琛驀然望向我。
我握緊手裡的橙汁杯:「那天你們在門外說話,我都聽到了。」
「我也……沒你想的那麼遲鈍,那麼蠢,這些事還是很好猜的。他厭惡你們,厭惡到掌控了整個裴氏仍然不夠,還想在感情上,用相同的手段還回去。」
「你能出軌姚貝貝,可能你也沒那麼喜歡我。但原本屬於你的東西被人當面奪走,也會讓你覺得難堪和丟臉吧?」
裴凌川呆呆地看著我。
「阿音……」
「但是沒關系。」
我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因為,這是我願意的,或者說,我一直也很想對沈家人這麼做,隻是從來都沒有機會。」
「裴凌川,出軌的人是你,想要兩頭瞞的人是你,從一開始我是想好好地跟你在一起的,是你親手毀掉了這一切,沒什麼可責怪別人的。」
「我也不會再喜歡上你,我們沒可能了。」
我從來沒有在裴凌川面前,如此鮮明地表達過我對沈家人的厭惡。
或者說我曾經表達過。
隻是他一直忽略。
在裴凌川心目中,我永遠該像十六歲時一樣,什麼也不懂,什麼也做不到。
隻等著他用滿腔愛意拯救我。
「……裴先生。」
我微微停頓了一下。
將目光轉向裴臨琛。
被窗前風鈴切割的光落在我們之間,風微微吹過,它也輕輕搖擺,好像蝴蝶振翅欲飛。
「當初您救我的一次,不知道算不算我還清了。」
「我沒有投裴氏,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在這裡——合適的 offer 我已經選出來,明天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就會去海城工作了。」
裴臨琛沒有立刻開口。
他往前走了一步,跨出逆光留下的陰影。
站在光下,那雙漂亮的眼睛所呈現出的情緒就更為劇烈。
像是宇宙中一顆星辰從誕生到塌縮湮滅的過程被億萬倍地加速,他的眼神幾乎一瞬間就黯淡下去。
我輕輕鞠了一躬,上樓去拖我的行李箱。
下來的時候,裴臨琛終於開口了。
他說:「60 分,就是你給我的分數,對嗎?」
我轉過頭去。
「阿音,我和你是一樣的,但你不肯相信我。」
「你不信我。」
最後一句,幾乎帶著乞求般的脆弱和痛楚。
但我沒有停下來。
像三年前提著兩個塑料袋,深夜離開沈家那樣。
始終沒有停下來。
這一次沒有人被扣到 0 分,隻是我終於周全地準備好一切,用於離開過往的泥淖。
17
三年前的那個冬天。
我被我媽以生病的借口叫回了沈家。
回去後才知道,他們給我安排了一樁婚事。
「現在裴家掌權的人是裴臨琛,別說我們熟悉的那些老臣了,連長輩都在他那裡插不上話。」
沈玥她爸沈宏狠狠吸了口煙,「他說沈氏這套在他那裡行不通,要終止合作。」
因此,他們選了一個手握大量資金的投資人。
準備把我嫁過去,用來幫沈氏度過獨木難支的難關。
沈玥不懷好意地看著我:「鄉下妹,你吃了我家這麼多年飯,也到了該報答的時候吧?」
「再說了,人家老是老了點,又不是沒有錢,總比你留在鄉下嫁個種地的要好吧?你還得謝謝我們呢。」
我媽在旁邊賠著笑:「是呢,要不說我們家阿音就是有福氣。」
「這嫁過去就是直接做太太了。」
她用手肘捅了捅我的腰:「阿音,還不快跟你沈叔叔道謝。」
我轉頭看著她。
心裡那張分數表終於在這一刻清了零,鮮紅數字如同電影裡終於倒計時到最後一秒的定時炸彈。
接著就是轟然一聲,血肉橫飛。
我看著她,清晰地說:「不。」
「我不會道謝,也不會嫁人,如果你們覺得那是個好去處,就讓沈玥去。」
在場的沈家人瞬間怒不可遏,他們指揮著佣人按住我的手腳,想把我綁起來,直接送到那人家裡。
沈宏的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他接起電話,神色漸漸變得有些奇怪。
幾分鍾後,電話掛斷。
粗糙的麻繩已經套上我的手腕和腳踝,沈宏卻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行了,既然孩子不願意,那就算了。」
他和顏悅色地看著我,
「裴總打來電話,說是顧及到之前多年合作的情分,可以再合作兩期項目——阿音,聽說你和裴家小少爺感情一直很好,這是他的授意嗎?」
按著我的佣人四散開來。
我死死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將纏繞的繩子解下來,甩開。
我媽有點不高興:「你這孩子,你沈叔叔問你話呢,怎麼不說?」
我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上樓。
我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是儲物間改的,又窄又小,空空蕩蕩。
我拿出兩個塑料袋,把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扔進去,拎著下樓。
我媽尖叫著來撕扯我:
「沈音你要翻天啊!我問你話呢,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甩開她,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為你和這整個沈家,都讓我覺得惡心。」
「我跟你們再多說一句話,都會吐出來。」
那天月色皎潔。
我提著我的破塑料袋,走在別墅區安靜的路上。
拿出手機,很想問一問裴凌川,是不是他幫的忙。
可點開微信,看到他剛剛發布的朋友圈。
是在一家燈光迷離的酒吧。
「有人來喝嗎?」
再刷新一下,這條朋友圈就不見了。
我盯著他的頭像看了三秒,退出微信,把手機重新揣進口袋。
第二天他突然找我:「阿音,之前護照和籤證都辦好了,你一直說沒空,今年能不能來陪我過聖誕?沒錢買機票的話我來付。」
我安靜了兩秒,然後說:「好啊。」
18
我很順利地參加了畢業典禮。
作為優秀學生代表講完話後,撥穗,下臺。
有同學遞過來一大束白玫瑰:「沈音,是有人匿名送你的花。」
沒有卡片,沒有署名。
但我還記得,三天前的晚上。
我和裴臨琛坐在夏夜晚風吹拂的露臺上。
他繞著我微湿的頭發,說:「阿音,畢業那天你不是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去演講嗎?」
「那我可以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的追求者,上臺給你獻花嗎?」
我有些困倦地閉上眼睛:「可能會有些太招搖了吧。」
「那就等你下臺,再送給你。」
我抱著這束花離開學校,坐上了去海城的高鐵。
沿海城市的夏天悶熱又潮湿,吹來的風裡都隱隱帶著海洋的氣味。
不算舒服的天氣,我卻整個人都舒展開來。
公司的同事人都很好,哪怕我習慣了沉默寡言,她們也會事事帶著我一起。
那束白玫瑰被插在花瓶裡,大概兩周後枯萎,我便丟掉了它。
裴臨琛沒有再聯系過我。
我卻能從旁人口中,聽到關於他的消息。
「聽說了嗎?裴氏內鬥的事。」
一起拼奶茶的同事把我的那杯放在我桌上,就勢靠在了椅背上,開始八卦,
「兄弟阋牆啊,嘖嘖。據說裴氏還有一部分股份分在老裴總和裴家小少爺手裡,二老偏心小兒子,一直想讓小少爺接管裴氏,結果反被大兒子算計。一怒之下,竟然給人的車動了手腳,想讓他出意外。」
我忍不住按折了手裡的吸管。
「不過這個裴總也不是省油的燈,反將了對面一軍,假裝車禍,把身邊的內鬼秘書給釣了出來。」
「現在老裴總被他送進看守所嗎,小少爺也被軟禁在家裡,據說要計劃著把人送到國外去開闢什麼市場呢。」
「害,不就是流放嘛。」
另一個同事湊過來感慨,
「你說這有錢人,就是跟我們普通人不一樣哈,鬥得你死我活,一點兄弟情分都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