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應該是裴臨琛家的臥室。
反應過來的一瞬間,昨晚的記憶也跟著盡數湧進腦海。
我忍不住支離破碎地哭喊出聲時,裴臨琛捧著我的臉說:
「如果那天是我在,我可能不會給你打上蝴蝶結。」
「阿音,我會直接帶你走。」
我回過神,深吸一口氣,撐著酸軟的腰下了床,走到門口。
門剛被拉開一條縫,我就看到了外面,幾步之外的樓梯口。
裴凌川和裴臨琛面對面站著。
裴凌川眼尾發紅,眼球上遍布紅血絲。
開口時,聲音滿是絕望無措,甚至帶著點悽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讓阿音出來見我。」
「阿音,你出來見我——」
「沒禮貌。」
裴臨琛沒有看他,隻是認真地疊著手裡那根皺巴巴的領帶。
語氣冷淡,
「你嫂子昨晚累壞了,讓她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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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凌川整個人僵在原地,好像一瞬間被掏空了靈魂。
片刻後,他眼中的情緒一點點被替換,變成了強烈的憎惡。
他看著裴臨琛,一字一句道:
「裴臨琛。」
「隻有阿音會相信你這種人還有真心。」
「當初爸媽偏愛我,讓你發著燒差點死在海裡——你敢說你千方百計地把她拐上床,不是為了報復我嗎?」
11
隔著一道門,我沉默地站在房間裡。
裴凌川的聲音清晰有力地砸進我耳朵裡,像是突然炸響的驚雷。
但那種如同身處汪洋正中央的無措感,隻持續了短短一瞬。
我很快反應過來,揉了揉眼睛。
擺出一張完美的剛睡醒的臉,推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回過頭。
慌亂的神色從裴臨琛眼中一閃而逝。
在發覺我神情無異樣時,又很快恢復到昨晚一般的溫柔深情。
他說:「你醒了,阿音,昨晚累不累?」
一旁的裴凌川眼圈更紅了。
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
裴凌川臉色頓時一片慘白:「阿音,你聽我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
我看著他滿是痛意的眼睛,輕聲說,
「昨晚是姚貝貝給我發的短信,她說你喝醉了,要我接你回家,我才去的。我就站在包廂門外,都聽到了。」
裴凌川輕輕晃了一下,就好像隨時會倒下去一樣。
「我不是……我和姚貝貝已經徹底說清楚,不會再聯系了……」
他哀求似的看著我,
「阿音,我找了你一整晚——」
「但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的語氣無比平靜,
「裴凌川,你早就猜到了,其實我知道一切,但卻什麼都沒有說。」
「就像你跟你的學妹說的那樣,除了你,再也沒有人會愛我,所以你才這麼肆無忌憚的嗎?」
裴凌川的嘴唇幾乎不見一絲血色。
「不是,我不是的。阿音,我愛你,我是愛你的……」
裴臨琛突然嗤笑一聲:「擺出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你要演給誰看?」
他說著,走過來,親昵地幫我整理好睡亂的頭發。
又把翻折的睡裙裙擺放下去。
裴凌川被刺激得眼睛都紅了,他猛地往前走了兩步,厲聲道:
「阿音,你別被他騙了!裴臨琛他根本就不是——」
話音未落,裴臨琛猛地轉過身。
一拳砸在他下巴。
裴凌川猝不及防下後退兩步,沿著牆面滑坐在地上。
裴臨琛從容不迫地整了下衣襟,甚至還把腕上的表摘下來,放在我手心,說了句:
「阿音,幫我保管。」
這才俯下身去,揪住他弟弟的衣襟,又一拳惡狠狠地砸了上去。
「我們倆的恩怨我們解決,硬要往阿音身上扯,不覺得丟人嗎?」
12
裴臨琛一點也沒手軟,裴凌川也狠狠還了手。
結果就是,兩個人都進了醫院處理傷口。
裴臨琛受傷輕很多,處理好手背和臉頰的擦傷後,就隻有眼角微微泛著青色。
他站在走廊,神色冷靜地吩咐秘書:
「讓我爸媽在國外好好度假,今天的事情,就不要傳出去打擾他們了。」
「是,裴總。」
秘書微微欠身,很快轉身離開了。
我仰起臉,看著裴臨琛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很自然地在我旁邊的位置坐下。
他輕聲叫我:「阿音。」
我把手裡的腕表遞過去:「裴先生,還給您。」
他微抿了下嘴唇,神色有點無奈:
「你叫我什麼?」
「……」
「明明昨晚已經改了稱呼,現在又改回來了?」
昨晚的某些畫面一瞬間撞入腦海。
月光灑落的落地窗邊,我揪緊翻飛的窗簾,滿臉淚水。
裴臨琛用指尖撬開我緊咬的牙齒,低聲誘哄:「別咬自己。」
「乖。」
「很不舒服嗎?那跟這比起來,換個稱呼也沒那麼難,對不對,阿音?」
我像是汪洋裡一塊浮木,隻能無措地抱緊他,開口時,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哥哥……」
幾乎是在這聲稱呼出口的同一時刻。
我整個人也被極致的快感吞沒。
……
回過神,昨晚的記憶片段讓我耳根和脖頸紅成一片。
但我的心裡,卻靜得像一片結冰的湖泊。
裴臨琛認真地盯著我的眼睛:「阿音,我愛你。」
「裴凌川不知珍惜,你理應有更好的選擇——」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抓著我的手,貼在他胸口。
溫熱掌心與皮膚相貼,下面是一顆正在鮮活跳動的心髒。
「我會給你毫無保留的愛。」
愛這個字在你們那裡,是這麼容易就說出口的字眼。
哪怕是欺騙。
哪怕是謊言。
「……裴臨琛。」
我把蔓延無邊的情緒咽下去,抽回手,正要開口。
診室的門突然打開。
護士一臉無奈地走出來:「沈小姐,裴先生在裡面鬧著說疼,您不陪著他就不處理傷口。」
我偏過頭,下一秒手又被裴臨琛握住了。
「那就讓他疼著。」
裴臨琛冷冷道,
「不知檢點的是他,出軌的也是他,現在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賣可憐?」
護士轉身回去。
病房的門又重新合攏。
「阿音。」
裴臨琛輕聲叫我,
「你是不是聽到了裴凌川說的話?」
正值黃昏,濃金色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被半開的窗框切割。
破碎的光影倒映在地面上,像被釘死的蝴蝶。
我轉過頭去,疑惑地看著他:「什麼?」
裴臨琛凝視著我的眼睛,片刻後,輕輕搖頭:
「沒什麼。」
「阿音,搬來和我一起住吧。」
13
坐進裴臨琛的車裡,熟悉的苦艾香氣混合著醫院消毒水的氣味。
溫溫吞吞地把我整個人包裹起來。
我定了定神,道:「我還有些兼職的工作沒處理完,您先送我回租的房子一趟吧。」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好。」
我靠在車座裡,疲倦讓困意很快翻湧上來。
闔上眼睛後,過往那些記憶就像氣泡一樣冒了出來。
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
我的撫養權被判給了我媽,但她並不想要我。
就把我寄養在鄉下姨婆家。
姨婆年紀大了,腿腳和眼睛都不好。
其實就相當於我自己照料自己。
我媽說,拿一張獎狀、考一次滿分,就在心裡給自己加一分。
等加到一百分,她就會回來看我。
我信以為真,很耐心地在心裡給自己一分一分地往上加。
但一百分的那天,她還是沒有回來。
我揣著一枚硬幣,去村口小賣部撥通了她的電話。
快要自動掛斷的時候才被接起來:
「誰?」
我攥緊電話線,心髒突然開始狂跳。
可想了又想,隻憋出一句:「媽媽,我攢夠一百分了。」
電話那邊寂靜了幾秒,她的聲音像是突然被點燃了:
「媽媽剛結婚,還沒站穩腳跟你就逼著我接你過來,你這孩子會不會心機太重了一點?」
電話的掛斷和她的怒氣一樣來得莫名而突然。
我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直到老板娘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兩毛錢。」
我把手裡的硬幣遞過去。
幻覺中,那個看不到的世界裡,鮮紅的一百分往下跳動一格,變成了九十九分。
從那天起,那演變成了我心裡對於媽媽的分數。
再後來,姨婆過世。
我因為鄰居小孩的惡作劇,被和她的屍體一起關在房間裡,整整三天。
我媽終於不得不把我接到她身邊了。
我沉默寡言,很少說話。
好像這輩子所有的聲音,都在那尖叫哭喊著砸門的三天,被提前透支幹淨了。
沈玥在飯桌上笑著叫我小啞巴。
我媽笑著附和,過後又把我扯進儲物間,擰著我的臉問我:
「沈音你能不能少給我添點亂?陰沉沉的,像個精神病一樣,我欠你的?」
她手下一點沒留力,劇烈的痛感過後,隻剩下一片麻木。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叫。
隻是在昏暗的光線中,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72 分。
媽媽,你讓我傷心一次,我就扣掉一分。
等到 0 分那天,我們就永遠不必再見。
再後來,是裴凌川。
我對他的愛和期許也並不是在一瞬間消失的,而是長久以來,一點一點被消磨殆盡。
終於到了昨晚那樣,不得不分開的地步。
在包廂外聽到他和姚貝貝對話的那一刻,所有數字歸零。
我想,我並沒有冤枉他。
而現在,在裴臨琛這裡。
也是一樣的。
「……60 分。」
半夢半醒間,我含糊不清地低喃了一聲。
然後嘴唇就被吻住了。
舌尖掃開牙關,所有的聲音和呼吸都被強硬地堵了回去。
下意識想深吸一口氣,卻讓他的唇舌進得更深,最後隻能本能地無措吞咽。
我顫了顫,一片混沌的大腦很快清醒過來。
「阿音。」
裴臨琛退開一點,額頭抵著我額頭,低低喘息,
「什麼 60 分?」
「沒什麼。」
我定了定神,搖頭,
「夢到了小時候的事,夢到隻考了及格。」
他沒有說話,就這麼捧著我的臉,吐露的滾燙呼吸,盡數和我交織在一起。
片刻後,他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走吧,我陪你上去收拾東西。」
14
其實我的行李實在不多。
一些書,一臺用來做兼職的舊電腦,還有自己買的幾身衣服。
裴凌川送給我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被我留在了這裡。
我去疊衣服的時候,裴臨琛就坐在客廳。
等我抱著一小摞衣服出來時,才發現他在翻看我放在桌上的紙質簡歷。
「接近滿績點加全額獎學金……阿音,你沒想過投裴氏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