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面有座茶樓的碧螺春不錯,杳杳若是有興趣的話……」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自他背後的高閣飛速射來。
射箭之人蓄滿力道,很明顯是想置蕭玊死地,和我花重金聘請來演戲的「殺手」不是同伙。
「小心。」
我下意識拉了蕭玊一把,右手穩穩接住箭杆。
銀灰色箭頭呈暗色,明顯有劇毒。
正想朝刺客隱匿的方向擲出去時,突然意識到我的病秧子人設,立即佯裝萬分驚恐,歘地撒手扔箭。
街上混亂起來,附近的百姓也四散逃離。
蕭玊微眯著眸子,滿眼震驚,「杳杳,你……
「嚇死我了。夫君,我的手好痛。
「我好害怕……嗚嗚嗚……」
眼淚說來就來。
論演戲,我沒在怕的。
蕭玊將我攬在懷裡,仔仔細細地檢查我手掌,見我安然無恙,也沒追問下去,而是朝虛空喊了一句,「巽風,務必抓住刺客。」
也不見巽風的身影,隻聽他回了一聲「諾」,便沒了聲響。
此後蕭玊沉默良久,盯著地上那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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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真如江瑤月所說,杳杳的病有蹊蹺?
【她一直在騙我?】
聽見他起疑,我不覺心一沉。
這些時日江瑤月過府來替我把過數次脈,我都順利應付過去了。
到底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今晚的刺客是單純衝他來的?
還是為了試探我?
我及時出聲,打斷蕭玊的思考,「夫君,我們去放水燈吧。」
他卻斬釘截鐵道:「回府。」
我被他拉著往回走,不死心地問:「我們不去放水燈了?」
原計劃在渭水河畔送他一出大戲,我替他擋劍,墜河「死」不見屍,從此離開京城,徹底自由,總不能因為一場暗殺就放棄了。
他:「你的安危更重要。」
「可若是錯過了就要等一年。」
他忽然停下來,回頭看我,「一年而已,本王等得起。你呢?你當真想和我一起度過下一次的盂蘭盆節?」
我委屈地明知故問,「什麼意思?」
「你心知肚明。」
26
回府後,他一句話也不說,悶頭進了書房。
我不想去觸他的霉頭,徑自回了後院。
正在打包行李的小桃看見我,手立即頓住,一對嵌八寶的玉葫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小姐,你咋回來了?」
我四仰八叉地癱在軟榻上,無奈道:「出了意外。蕭玊似乎已經猜出我裝病了,正在氣頭上呢。
「唉,都怪我手賤,沒事兒空手接什麼白刃啊?還一接一個準兒。看來那刺客也不咋的嘛,武功還沒我厲害,做刺客的門檻這麼低嗎?
「小桃,你說等我離開京城了,去做刺客怎麼樣?聽說這行可賺錢了。」
「哎呀,小姐,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小桃看著包袱裡的金銀細軟,耷拉著臉,看起來比我還喪:
「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總不能自尋煩惱吧。」
我長嘆一氣,「管他呢,他最好是別理我,處處對我不滿,挑我刺兒。屆時咱們告到聖上面前,就說我和他相看兩生厭,求一紙和離書離開京城。」
小桃翻了翻眼皮子,無語哽噎。
「是嗎?」
門被推開,蕭玊出現在門外,渾身戾氣。
【杳杳,本王努力說服自己,無論你做什麼一定有苦衷。
【可你倒好,還在想著和離的事兒。】
我渾身一激靈,用眼神質問小桃,咋沒個看門的?
小桃擠眉弄眼,咱也沒料到計劃會失敗啊?
我苦瓜臉:【他不會全聽見了吧?】
小桃:【或許吧。小姐,你自求多福。】
她迅速逃離現場,留下我和蕭玊相對無言。
我破罐子破摔,不想解釋,起身朝門外走去。
他忽然開口問,「你去哪?」
「想來王爺此刻不想見我,我去睡書房。」
他咬牙,「書房是本王的地兒。」
「那我去廂房。」
他:「整個勖王府都是本王的。」
【你也是本王的!】
他的心眼怎麼比針眼還小?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好,我家去。」
他:「大晚上的回姜家,你一個弱女子,萬一再遇上刺客怎麼辦?」
話出口,他大概也意識到有些激動,漸漸冷靜下來,「本王可不是關心你。你若出了事,我沒辦法和嶽父嶽母交代。」
「那就隻好勞煩王爺,讓王府的侍衛送我回去。」
「你……」
他臉色陰沉,氣得說不出話:
【不是,她怎麼油鹽不進啊?
【本王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難道她就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本王何時不想看見她?我恨不得將她拴在衣帶上,時時刻刻見她。】
他妥協道:「本王親自送你。」
27
回姜家數日,徐妃突然傳口諭召見我。
入宮後,我被一名約莫二十來歲的啞巴宮女領著往後宮去。
路越走越偏,與上次去未央宮的路全然不同。
我沒有多問,隻暗自留了個心眼。
兜兜轉轉半個時辰後,停在一處宮殿前。
宮殿大門上沒有匾額,所有陳設年久失修,格外陳舊破爛,也無旁人伺候,更像是冷宮。
剛坐下,進來一名衣著素雅的中年女人,步履矯健,衣袂生風。
不似尋常婦人纖弱,倒像是常年習武之人。
她坐在上座的木椅上,喚那啞女為我斟茶。
說是茶,其實沒有茶葉,隻是一杯涼白水。
我從啞女手裡接過茶,擱在一旁的桌上。
見我沒喝,她低笑,「怎麼?怕我下毒害你?」
說完,她端起自己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示意沒毒。
我依舊沒動,反問:「淑妃娘娘想見我,為何傳話的宮人卻說是徐娘娘?」
進宮前,我娘千叮嚀萬囑咐,說後宮裡能夠活下來的人,沒有一個是吃素的,包括冷宮裡的淑妃。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冷宮外守衛森嚴,可我進來時,他們並無阻攔,可見淑妃不簡單。
「你都猜出我的身份了,也應當知道,按我廢妃的身份,是不能見外人的。」頓了一會兒,她繼續道:「你也不必緊張,我叫你來,是想跟你說說玊兒的事兒。」
我原以為她要當說客,勸我跟蕭玊和好,可自始至終她都隻是講著故事。
從她口中,我知道了蕭玊的幼年,那是原書裡不曾細述的事兒。
蕭玊出生時,徐妃正得寵。
欽天監被人收買,說蕭玊不詳,乃國之禍源,恐危害國運。
聖上聽信讒言,對蕭玊不滿,也開始冷落原本備受寵愛的徐妃。
徐妃為挽回皇帝,不惜給尚在襁褓中的蕭玊下毒,對外說有人謀害皇嗣。
聖上打發宮人回話,說一個孽障,死便死了,還下令所有御醫不得給蕭玊看診。
徐妃心死,欲上吊自缢,是淑妃及時趕到,救了她和蕭玊兩條命。
不出一月,又逢邊疆兵敗,似是印證了欽天監的話。
定國將軍入獄,淑妃也被打入冷宮。
徐妃又將自己失寵一事,怪罪在淑妃頭上,說若不是她父兄敗北,自己也不會被牽連。她稍有不如意,便會對蕭玊打罵責罰,還勒令他與淑妃斷絕往來。
徐妃的所作所為,終究將蕭玊推向了淑妃身邊。
原本是閨中好友的徐妃和淑妃,也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
說到這兒,淑妃嘆惋,「我從未視她為仇人,是她作繭自縛,將自己困在了過去。」
後來蕭玊年歲漸長,好不容易才求得聖上開口,讓他去太學念書識字。
自那以後,蕭玊的性子愈發陰鬱。
隻因他常被太子和四皇子欺壓,上上下下的宮人也敢對他不敬。
再不濟他也是皇子,此事除非聖上默許,否則哪個宮人敢騎到主子頭上。
蕭玊處處隱忍退讓,這才能順利活到成年。
直到年前,他找到當年欽天監監正被皇貴妃收買的證據,為自己討回公道。
皇帝寵愛貴妃,又對貴妃所出的四皇子寄予厚望,便對此事秘而不宣,下令所有知情人緘口。大抵是出於愧疚,他許給蕭玊一個請求。
我隱約能猜到,蕭玊用這個請求換了賜婚。
我爹是丞相,雖是清流從不站隊,但權勢和聲望俱在。
聖上不看好蕭玊,又怎麼會答應這樁婚事。
所以蕭玊在御書房跪了一夜,聖上終於答允。
故事講完,淑妃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茶水:
「所以,玊兒必須成為人上人。可如今,他心心念念的卻是你。」
我明白了,她壓根不是來當說客的,而是想告誡我。
不愧是將門之後,好一招先禮後兵。
「娘娘的意思是,若有朝一日我成了他的絆腳石,會毫不猶豫地除掉我?」
她溫聲道:「活人,始終都會成為牽絆,不如死了幹淨。你說呢?」
「今日我死了,便能順利嫁禍給徐妃。蕭玊和徐妃的隔閡越來越深,我姜家也會與蕭玊為敵。而娘娘你,就能成為他唯一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
「打斷他的腿,折斷他的羽翼,然後對他說,你還有我。娘娘真是好狠的心思。若是在戰場上,您一定能讓敵軍聞風喪膽。」
範氏一族被皇帝誅殺殆盡,淑妃怎麼可能甘心在冷宮苟活?
若說她不想報仇,我是不信的。
我忽地想起第一次見徐妃時,她提醒蕭玊的話,說淑妃隻是在利用他。
淑妃的手死死握住茶盞,「我狠?你若身在我這個位置,我不信你能坦然接受一切。」
「我的確沒辦法與您感同身受,但我的命也隻有一次。您不該為了復仇牽連無辜之人。
「還有,您今日不能殺我。難道您沒有聞到自己身上有異香?」
此香的配方,是我娘親自研制的,別無二家。
一旦人沾染上,三月之內香氣猶存,且行走過的路徑也會留下香氣。
方才接茶時,我趁機將香膏抹在那宮女手上。而那宮女一直站在淑妃身邊,淑妃身上自然會沾染氣息。
這樣一來,不愁查不到淑妃頭上。
「娘娘蟄伏這麼多年,應該也不想和蕭玊反目吧?」
臨走,我對淑妃道:「範氏全族,蒙冤而亡,我也為之扼腕。如今範家隻剩您一人,莫要因為復仇,鑄下大錯,令範氏忠魂不得安息,背負上不忠不義之名。」
「娘娘,您可還記得範家的家訓?是『仁義禮智,溫良恭儉,忠孝悌廉』。」
家訓家訓,旁人不會輕易知道,但好在我娘手握劇本。
雖不知這十二個字,能否徹底讓淑妃放下對我的殺心,但總得試一試。
28
出皇宮,已是傍晚。
姜家的馬車旁站了一個人,是辛賦疆。
他三兩步跑上來,「杳杳,你沒事吧?」
我搖頭,「沒事兒。」
「那就好。聽伯母說你被徐妃召進宮去了,我……我們都很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