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不過才離開幾日,杳杳就移情別戀了?還是說從一開始她就不曾喜歡我?喜歡他?
【我生死一線之時,心心念念著的人,一見面卻要同我和離?
【除非本王死了,否則一輩子都不可能和離。】
他回頭斜了一眼巽風,在心底惡狠狠地質問他,我為何會出現?
巽風戰戰兢兢,一臉不解地搖頭,而後端上託盤飛速離開現場,踏出房間後,還十分體貼地順手關上房門。
我暗暗握緊拳頭給自己鼓氣,就算沒有人贓並獲,也要和離。
還好意思說我移情別戀?
顯得你多可憐,我多濫情似的?
分明是你出軌在先!
「王爺,我們……唔……」
「和離」二字還未說出口,已經被蕭玊咽下肚。
唇被嚴絲合縫地含住,他賭氣一般,輕輕廝磨我唇瓣,我漸漸有些喘不上氣。
一邊和江瑤月不清不楚,還敢來招惹我?
我氣極,一把推開他:
「你不用瞞我,讓她出來吧。你既然都將她帶回來了,又何必躲著我?」
蕭玊疼得皺起眉宇,倒吸了一口涼氣,胸口的衣衫頓時顯出斑斑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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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裂開了。
他隻是輕笑,沒再反駁,「還是被你發現了。」
「出來吧。」
房間裡側,江瑤月一個趔趄跌出櫃門,手裡的瓜子撒落一地。
她雙手捂住臉,指縫間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那個……你們繼續啊,當我們不存在就好。」
我敏銳地抓住關鍵字,「我們?」
話音剛落,不大不小的衣櫃裡又走出來一個身姿俊挺的少年郎:
「杳杳,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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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襲紫棠色窄袖勁裝,烏發用一條半舊不新的紅錦帶高束成一個馬尾,鼻梁挺立,小麥膚色,深邃冷峻的眉眼在看見我後漸漸柔和,染上幾分喜色。
盡管多年不見,他的模樣變化很大,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也認出他扎著的是我送的那根紅發帶。
辛賦疆,年長我五歲,與我一起長大的混小子。
如今弱冠之齡,已在沙場身經百戰,未嘗敗績。
他爹辛老將軍是教習我武功的師父,正因為有這一層關系,我和辛賦疆才會自幼相識。若是按照話本,我和他應該至死不相識。
他幼時不學無術,是十足的紈绔,上樹掏鳥下河摸魚,吃喝玩樂、鬥雞遛狗,但凡是不務正業,就沒有他不會的。
記得我九歲那年,央他帶我去賭坊長見識。
他環抱雙臂,滿眼嫌棄,「小藥罐子,我可不敢帶你去。萬一害你病發,我爹非打死我不可。」
我也不幹了,坐在地上抱著他的腿撒潑耍賴,說不帶我去,就去找他爹告黑狀。
他爹對他管教極嚴,若是知曉他去賭坊那種地方,指定會打斷他的腿。
其實那時我的病已經漸漸穩定,極少發病,卻整日被爹娘圈在後院,實在無聊至極。
他無可奈何,推辭不下,便帶我去了。
那天,他教我如何搖骰子,如何聽聲辨骰子的大小。
我倆在賭坊贏了不少錢。
正要離開,賭坊老板把我們攔下,硬說我們出老千,逼我們把錢留下。
辛賦疆自是氣不過,最後和賭坊的人打了起來。
那會兒辛賦疆雖還是半大的小子,但身量已經比同齡人高挑,和賭坊僱佣的十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打起來不相上下。
可我卻被賭坊老板抓住,用來威脅他。
我心生一計,裝作病發,躺在地上不停抽搐、嘴角歪斜、翻白眼,最後假裝暈死。
若是背上人命,賭坊老板要吃官司。
我賭他不敢。
雙方僵持時,幸虧他爹辛老將軍和我爹及時找過來,把我們倆各自領回去了。
回家「醒來」後,聽我爹說辛賦疆吃了一頓他爹親自做的竹鞭炒肉,正在祠堂罰跪。
這事兒是我連累了他,我心中過意不去,便去辛家替他說情。
辛老將軍久經沙場,行事雷厲風行,向來嚴苛,隻是站在那便威懾力十足,如一柄出鞘的雪亮鋼刀。
唯獨對我是例外,他對我總是和藹慈祥,大概是因為……我有病。
跟辛老將軍求完情,我去辛家祠堂見辛賦疆。
據說那裡供有七十六座牌位,皆是保家衛國、徵戰沙場的忠魂。
辛賦疆席地而跪,脊背挺得筆直,固執得不肯起身,犟得跟頭牛似的,眼眶也紅紅的,嘴裡還不停念叨,「杳杳,對不起,都怪我烏鴉嘴。我不該帶你去賭坊,差點就害死你了,都是我的錯。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去賭坊,更不會將你置於危險之中。」
祠堂裡光線昏暗,他看向我的目光,比牌位前的燭火還明亮,一字一句,如同發誓一般鄭重。
他往日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我何時見過他這般慎重,倒是有了幾分辛老將軍的風範。
所以我隱瞞了真相,沒告訴他其實我裝的。
我半開玩笑地說:「好啊,那你可得記好了。你若再去賭,我可不會再替你打掩護。」
後來,他果真一次也沒去過賭坊,反而他最討厭的練武場上,每日都有他的影子。
他十四歲這年離開了京城,隻因北戎鐵騎南下,連破數座城池。
戰事吃緊,辛老將軍要出徵抵御外敵,辛家便舉家搬遷去了涼州。
他離京那日已是冬至,聽聞涼州這時節正在降雪,祁連山山頂的雪更是終年不化,想來是極冷的。
我本想去賭坊贏些錢,買一件上好的白狐裘送他。
可不知為何,那日手氣不好,大把的銀子全賠進去,最後隻好送他我親手做的發帶。沒什麼別的含義,隻是圖個簡單而已。
針腳歪歪扭扭,他倒也不嫌棄,說禮輕情義重,還回贈我他的貼身玉佩。
可我萬沒有想到,他竟會將那發帶明目張膽地束在頭發上。
這些年,我和他僅有書信往來,卻在京城聽說不少他的傳聞軼事。
比如他斬殺北戎最厲害的大將時,隻有十七歲,自此一戰成名。
又如他孤身潛入敵營,火燒敵軍糧草,卻能毫發無損,全身而退。
可我卻知道,他斬殺北戎大將前,曾不分晝夜地磨煉槍法。
他火燒敵軍糧草前,曾徹夜研讀兵書和地形圖。
他並非一戰成名,而是十年磨一劍。
京城人人都說,他年紀輕輕便軍功赫赫,又是聖上親封的平北將軍,前途不可限量。不少官宦人家,都想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
曾經人嫌狗厭的紈绔少年,如今成了一塊香饽饽。
甚至連我娘也曾打過他的主意,被我拒了。
阿娘擔心我成為第二個姜娆,不斷為我相看夫婿。
我還給辛賦疆寫了不少信,吐槽那些奇葩的相親對象,卻無一回復,料想是他忙於軍務,無暇抽身。
我擔心打擾他,害他分心,便不曾繼續寫信。
隻是沒想到,今日會在別院遇見他。
聽我爹說,這些年朝中攻訐辛家的人不在少數,彈劾辛家違背聖諭,擁兵自重,坊間更有謠傳辛家勾結外敵。
聖上雖隱忍不發,但猜忌的心思已經起了,早有收回兵權的意思。
若是被聖上知道他偷偷回京,怕是會對辛家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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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顧慮重重,我不敢多問,隻道:「你怎會在這兒?」
他盯著我輕笑,而後挑釁地看了一眼蕭玊,語調懶散,「若我說,我是回來搶人的。你可信?」
我下意識八卦,「搶人?哪家的姑娘?竟如此倒霉被你看上……」
話一脫口,我便明白過來。
我出現之前,房間裡僅有他們三人。辛賦疆又不喜歡男人,不可能搶蕭玊,那便是搶江瑤月。
你可真有種!
敢和男主搶女人,不要命了?
罷了,我也不能真見死不救,看在幼時揍過他的情分上,還是找個機會提點他。
「咳咳咳……」我適時咳了幾聲,努力扭轉話題,柔聲道:「我的意思是說,辛小郎君真愛說笑,你堂堂平北將軍何須搶人?」
我話說一半,蕭玊上前來擋在我身前,如同一堵人牆,將我和辛賦疆隔開。
隨後,我便聽見他的心聲。
【郎君?郎君?郎君?叫得可真甜。
【難怪方才不叫我夫君,而是王爺,合著是知道情郎在場?
【好你個辛賦疆,竟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對本王的王妃送秋波,真當本王是死人?】
我聽得一臉蒙。
對我送秋波?
難不成蕭玊以為,辛賦疆對我有意?
他分明是對江瑤月有意思,你搞錯對象了!
等等,辛賦疆莫不是故意聲東擊西,將我當作靶子,好掩蓋他喜歡江瑤月的事實?
憑我對他缺心眼程度的了解,一定是了。
呸,重色輕友的男人。
蕭玊無力地咳嗽幾聲,臉色蒼白,好似枝頭綴了霜雪的白玉蘭,清冷卻難掩剛毅之氣。
他湿濡的眼眶開始泛紅,身子搖搖欲墜:
「杳杳,你方才說要和離,難道是為了他?」
說著,他不動聲色地晃動身子,擋住我看向辛賦疆的視線,心裡氣得張牙舞爪:
【杳杳竟然還在看他?他能有本王好看?
【不許看他!不許看他!不許看他!
【你們都別攔我,本王要撕碎辛賦疆的臉,看他還如何勾引有夫之婦?
【恩將仇報的小人!不要臉的偽君子!破壞姻緣的插足者……本王要畫個圈圈詛咒你。
【幸好,本王早知你目的不純,留了一手狠的。】
我攥緊拳頭,忍了又忍,終於忍住對他下手的衝動。
實在是太吵了,吵得我腦仁疼。
能不能消停會兒?
你們三個人的恩怨情仇,為何非要扯上我?
話說回來,和離一事與辛賦疆沒有半枚銅板的關系。
我不屑撒謊,也不想將他無端牽扯進來,便否認道:「當然……」不是。
可惜辛賦疆開口截斷了我的話,「即便不是為了我,杳杳都說和離了,自然是不喜歡王爺你。王爺何必強求?」
我暗暗白了他一眼,「……」
雖然你和蕭玊不對付,著急在江瑤月面前表現自己,但能不能先容我把話說完?
你如此不知禮數,如何討她歡心?
聽了這話,蕭玊成功誤以為我是為了辛賦疆才和離。
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良久後才松開。
「說得對,本王不該強求。與其留杳杳在身邊,倒不如放她離開,早日覓得良人。」
我心中一喜,以為他想通了。
誰知他頹唐地退了幾步,捂著傷口跌坐在床邊,恰到好處地顯露一絲委屈和哀傷:
「辛小將軍,本王替你擋了一箭,傷及心脈,定然是活不長了。等本王死了,你大可光明正大地將杳杳娶回家門,又何必著急刺激我?
「本王雖不舍得放開杳杳,但更希望她此生能幸福。隻要辛小將軍能一心一意待她好,隻要杳杳願意,便是讓本王親眼看著杳杳改嫁又何妨?本王不僅會祝福,還會備上整個勖王府的財物作為隨禮。
「至於我,自幼就被視為不詳。徐妃最常對我說的話便是為何死的不是你?聖上為我賜名為玊,將我視為汙點,這些年來對我不聞不問。
「或許我的出生,本就是個錯誤。我是生是死,無甚區別。左右這些年無人關心,從來都是孑然一身。」
說完,他弓著身子痛苦地咳嗽,而後依依不舍地盯著我,為難道:「可是,杳杳,我們的親事是聖上親口賜下的。即便和離,也該由聖上開口。我萬不敢忤逆聖意,寫下和離書。」
【辛賦疆啊,辛賦疆,本王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就不信你還能恩將仇報,舔著逼臉搶人?
【杳杳,你看到了吧。辛賦疆趁人之危,奪人之妻,可不是什麼好人?你可得擦亮眼睛,莫要被他蒙蔽了雙眼。】
他表面儒雅和氣,內心卻早已暴跳如雷。
若不是我能聽見他的心聲,怕是要被他欺騙,真以為他是正人君子。
說了這麼多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他不愛我,所以才能輕易成全我和辛賦疆。
至於賣慘,大概是想在江瑤月心裡刷一波好感度。
隻是難為他,為了我爹的權勢,還要在我面前苦苦演戲,表現出對我一往情深的樣子。
不過這些我一點兒都不關心,唯一疑惑的是他為何會替辛賦疆擋箭?
他們的關系,似乎沒到舍命相救的地步。
隻怕是想有恩於他,趁機拉攏辛家。
以命做賭,你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