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說了,我沒有拿!」
可還沒用力,她就順勢摔在地上。
「初池!」
陸和川衝了過來,將我推開,抱住她。
「肚子疼。」
她在他懷裡。
演技委實虛假。
「去醫院。」
他沒有罵我,也沒有看我。
自始至終,眼裡隻有她。
醫院。
消毒水味。
一些不好的回憶湧上來。
窗外,雨幕融進潑墨的夜裡。
倒映出了我與陸和川的身影。
VIP 病房的走廊上,我和他難得安靜地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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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錢,你走吧,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他眉眼冷峻,看不出情緒。
「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
他垂眸。
「隻是我不希望她因為你難過。」
我的外衣湿了又陰幹,黏糊糊地裹在身上很難受。
其實,我早該脫掉了。
隻是舍不得它曾經給過我的溫暖。
「好,那你按合同給錢,我做多久你給多少。」
我轉身要走,他卻嗤笑一聲:
「這時候倒是要起骨氣來了?」
雲層夾著閃電,樓內聽不見聲音。
「當初你提分手後,是她一直陪著我。
「你滿心滿眼隻有你的事業。
「你從頭到尾隻愛錢。
「你其實一點都不愛我。
「她和你不一樣。
「她乖,她單純,她什麼都不懂。
「她比你更愛我。」
陸和川抬眸看我:
「所以你活成現在這樣,是你活該。
「秦觀觀,你不被愛,是你活該。」
淋太久雨了。
以至於耳朵鼓著層膜。
聽不太清他的聲音。
也聽不太清自己的聲音。
「你說我沒愛過你?」
「難道不是嗎?」
他自嘲一笑:
「現在想來,其實一切都是有預兆的。
「就連還沒分手前,我差點籤不上經紀公司那天,都是她陪著我!那天你又在哪裡?」
走廊盡頭,醫生在喊病人家屬。
可陸和川像是抓住了證據一樣,指責我:
「是忙著加班,還是忙著討好你領導?」
窮追不舍:
「你說啊,那天你在哪?」
「我在醫院打胎。」
他怔住了,像聽不懂我說的話。
「陸和川,那天我在醫院打胎。」
醫生見家屬沒動彈,直接走了過來:
「沈小姐沒懷孕,啥事也沒有,可以放心了。」
說完,看了眼狼狽不堪的我。
出於職業素養,他脫口而出:「倒是你的腿傷口很深啊,你不痛的嗎?」
7
「找個機會和她分手吧,記得給錢籤保密協議,別鬧起來了。」
五年前,陸和川的前經紀人曾經勸過他。
這是籤約的條件。
他玩著手機,含糊著答應了。
「真願意?」
「嗯。」
轉頭,前經紀人就把這段偷拍的視頻發給我。
勸我為自己做點打算。
「我們公司不籤談戀愛的,他比你更清楚。」
那之後,陸和川越來越黏我,卻始終沒有提起分手的事情。
「你為什麼最近這麼忙,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我推開他的腦袋:「要不你去工作,這個月房租你還?」
籤約在即,經紀人建議他不要亂接戲。
他的一切工作擺停已經快半年了。
「等我火了,你還怕還不上房租?」
籤約不代表就會火,有些人就算有資源也捧不起來。
更何況陸和川這種沒資源的。
和中彩票的概率差不多了。
但長這麼大,我清楚明白一件事情,命運的彩票不會落在我頭上。
「我給你買那顆粉鑽好不好?」
「你瘋了,哪來的錢?」
我起身,去廁所洗漱。
他倚在門框上,將我堵在裡頭:
「要不你把工作辭了,我把你裝進大別墅裡,你別出來露臉了。」
我洗毛巾的手一頓,被過高的水溫燙到。
舊房子的洗手池沒裝熱水。
每次都要燒開了水,倒進臉盆裡兌冷水。
我趕著去上班,總是會忘記。
「和川,你是不是在我避孕藥上做手腳了?」
他搭在我腰上的手一緊,又抽離了:
「有了就生啊,不好嗎?我們的孩子。」
「我五千你三千的,拿什麼養啊?」
「我不會一直賺這點錢的,」他眉頭一皺,「更何況,普通人的生活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沉默。
風趁著沒關緊的門縫蹿入。
「那樣我和我們父母有什麼區別?」
我問他。
「買喜歡的東西要看人臉色。
「小小年紀就要明白自己和同學的家庭差距,花錢就會有負罪感。
「不敢說自己喜歡什麼,要什麼。
「父母除了溫飽對孩子的未來提供不了任何幫助,但家裡窮就意味著她沒有任何試錯的機會。
「甚至,你當群演這些年根本沒繳過社保,你能保證你絕對會火嗎?你的小孩將來還沒學會養活自己,就要肩負父母養老的問題,這些你都想過嗎?
「你到底憑什麼輕而易舉地說出『有了就生』這句話?」
熱水很快冷了。
鏡子的霧氣散去。
「陸和川,明明你自己都經歷過這些。
「為什麼一定要讓我們的孩子重蹈覆轍?」
他垂眸。
卻不肯撒開牽著我的手:
「我隻是不想你離開我。」
我太了解他。
既想要事業,又不想對我開這個口。
他想要家庭,想要愛。
他怕一開口,我就要離開他了。
像他的父母一樣。
所以一拖再拖。
最後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把我關在家裡。
用孩子困住我。
沒人發現就好了。
「觀觀,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他還是松開了手:「和你在一起我好累。」
他轉身,拿起外套,摔門而出。
他有能讓他快樂的一群朋友。
他們會鼓勵他,會相信他有朝一日能爆紅。
和我不一樣。
因為我在這個和他大吵了一架之後的清晨裡,還要收拾完自己,擠著一個小時的地鐵去上班。
「看熱搜了嗎?那個給大佬生孩子的女的跳樓死了。」
「真的假的?」
「上新聞了,就在隔壁的婦幼醫院跳的。」
「連何家門都沒進,上億家產沒撈著就這麼死了,她圖什麼啊?」
「不過聽說她這麼一死,倒是讓何家人承認了她的兒子。」
「那個大兒子啊,是不是長得還挺帥?」
「是啊,叫什麼何——」
公司洗手間裡,聊八卦的人遠去。
隻剩下滴水聲。
我坐在馬桶上,等了一分鍾後。
兩條槓漸漸浮現。
我打電話給陸和川。
沒接。
他總是這樣,一吵架就不接電話。
回到辦公室,我想和領導請一天假。
「去幹什麼?」
「身體不舒服,想去醫院。」
「我看你挺好的啊?」
他眼神打量:「哪不舒服啊?」
「頭疼。」
「你最近這個態度不行啊,散漫了啊。
「當初你學歷不行,是看在你有經驗才破格招你的,自己心裡要有點數。」
他轉過身,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兩個小時就夠了,你晚上吃飯的時候順便過去,然後再回來開會。」
六點半,沒來得及吃晚飯。
我到隔壁的婦幼醫院做了檢查。
「40 天了。」
醫生見我看不懂,指了指 B 超圖片:
「你的小孩在這裡。
「如果要便宜點的話,就藥流吧。
「藥流在家做也行,堅持吃藥,多爬樓,到時候再來復診。」
我拿著報告,趕回公司開會。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燈亮著。
他在收拾桌面上吃完的薯片袋子。
看了我一眼,冷著臉又別開。
「和川。」
我邊換鞋,邊主動開口:
「今天我去醫——」
低頭,看見一雙不屬於這個家該有的粉色新拖鞋。
他走過來,把那雙拖鞋塞進鞋櫃裡。
櫃門一關,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們今天來家裡玩,沈初池非說自己穿不慣別人的拖鞋。」
「你把我的拖鞋給她穿了?」
家裡一共就兩雙。
「其他男的都可以光著腳,但她一女的也不好讓她沒得穿。」
他伸手攬住我:「生氣了?不就一雙拖鞋。」
「別把她帶家裡來。」
我拂開他的手。
「又不是隻有她一個人,一群人一起來的,我能單獨拒絕她?」
「為什麼不能?」
他抽回手,眼神晦暗:
「看不慣我就朝我撒氣,你非扯別人幹什麼?」
「和川,」我深吸一口氣,「我今天從早到晚,加班到現在已經很累了,我連飯都沒吃,我不想和你吵架。」
「全世界就你最忙,就你最累,好了吧?」
他丟下一句話,摔門就走。
又是這樣。
今晚他不會回來了。
我們的感情還有多少次可以這樣消磨。
我無力地蹲坐在地上。
抱住自己。
對不起啊。
對不起啊寶寶。
我不想你過像我一樣的生活。
我請了年假。
連續去了幾天醫院。
第三天的時候,吃了米索,止不住地腹疼。
我忍著疼,還要堅持深蹲。
走廊上,好心的阿姨提醒我:
「姑娘,你這狀態不對啊,要不打電話讓人陪你。」
疼得受不了了。
我迷糊中,打給了陸和川。
他沒接。
熬了一陣又一陣的疼。
開始掉血塊。
醫生說,我可以回家休息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的家。
躺在床上就昏睡過去。
直到凌晨,我被門外鑰匙開門的聲音驚醒。
「陸哥,你醒醒,我們到家了。」
「……」
陸和川喝醉了,囔囔說了幾句。
「你別難過,就算他不肯和你籤約……我、我們也會一直陪著你的,我相信你。」
他笑了笑,說了一句我能聽清楚的話:
「為什麼,她不能像你一樣?」
陸和川開了門,沒讓她進來:
「謝謝,你回去吧,到家告訴我一聲。」
他撐著身子,醒了醒酒。
看見了躺在床邊的我。
他沒說話,徑直走向廚房,燒水。
可水開了。
他還是沒動靜。
我起身,一動小腹就扯著疼。
廚房狹小。
他蹲在地上。
陸和川在哭。
我從未見過他哭。
新人那麼多,捧誰不是捧。
更何況他身上還有一個我,這樣一個潛在的雷點。
經紀公司的機會有很多。
但陸和川的機會隻有一次。
「我不籤約了。」
他抬頭看我:
「我去找份普通工作,晚上再去兼職,我們攢攢錢,也能在這裡活下去。
「到時候,我們換個有窗戶的出租屋。
「我們結婚好不好?
「我們會有自己的小孩,沒錢也能很快樂。」
他說著,好像一切近在眼前。
伸伸手就能夠得到。
可是我問他:
「和川,我們為什麼背井離鄉來到這裡?」
十七歲的陸和川,叛逆乖張不聽話。
因為沒人教。
他跟著像他一樣境遇的青年,打架逃課。
在充滿希望的年紀,幹著沒什麼明天的事情。
他站在巷子裡,稜角分明的一張臉上,是恹恹的桃花眼。
野性得格外惹眼。
他們教他抽煙。
他點了一支,不太熟練地夾在指尖。
他的手,白皙幹淨。
「陸和川。」
一群人聞聲,看向我。
我臉上沒什麼表情:
「你要是放棄你自己,我也不要你了。」
那之後,陸和川再沒拿過煙。
他長得好看,唱歌好聽。
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會忍不住說一句:
「長得好像明星,真是可惜了。」
燒水壺冷了,又自動加熱。
我起身,拿出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
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也平復情緒了。
直起身,冷眼旁觀。
不過半小時,我打包好了。
拉著行李走到門口。
卻被他堵住。
「沒有資源的人,在娛樂圈混不出頭。
「陸和川,我不想陪你吃苦。」
「我對你不好?」
「我沒辦法陪你一年一年熬下去,我要的生活不是這樣。」
「如果我會火呢?」
「不會的。」
「如果會呢?」
他捏著我的手腕,追問。
「陸和川,就算你火成頂流,我也不會回頭找你。」
我們都清楚。
總要有一個人先開口。
他說不出口的話,就讓我說吧。
我不要「真是可惜了」。
我比誰都希望他成名。
因為我比誰,都愛十七歲的陸和川。
8
可他說,我不愛他。
「你先過來,我給你包扎一下。」
醫生讓我過去隔壁房間,又指了指走廊盡頭:
「陸先生,沈小姐沒事了,您去看她吧。」
他沒反應,隻是死死拉著我的袖子。
「陸先生,」醫生很為難,「再不處理傷口就感染了,這要縫針的。」
消毒水淌過。
我下意識地回縮。
「疼嗎?」
陸和川終於開口,聲音喑啞。
「不會太疼的,會打麻藥。」醫生解釋道。
「疼嗎?」
他還是拉著我的袖子,卻不敢碰我的手。
隻有我和他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打麻藥要花錢,」我抬頭看他,「但當時我沒錢。」
他比誰都清楚。
「和川!」
經紀人從另一頭跑過來:
「沈初池情緒控制不住,拿剪刀想刺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