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樣的名字。」
他說話也不疾不徐。
「你躺在床上叫名字的時候,」他俯身,松散的領帶劃過我的臉,「那一秒是在想我還是他?」
我推他。
被他反扣住。
曾經太過熟悉彼此的身體,導致預判來得過於準確。
「陸和川!」
「對!」他拉起我的手腕,「叫大聲點,連名帶姓地叫,記住你叫的是誰!」
「你別——」
就在我想更用力推開時,他卻倏地松開了手。
讓我撲了空。
他抬眼,望著窗外。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外面。
屬於他的那張頂奢巨幅的廣告。
清醒。
如冷水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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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那個蝸居在狹小公寓裡的人。
可他,不再是那個住在地下室的陸和川。
我熟悉他身體的每一處。
但每一處都不再屬於我。
現在的他,再憤怒,也隻是因為不甘心。
而不是愛我。
我們都清楚。
「能不能有點腦子?」
他扳正我的下颌:
「找像我的人,住在有我廣告位的公寓,又跑來找我要工作?
「是想讓我吃醋還是想求復合?」
他的眼眸裡隻剩過分清醒的冷意:
「當初嫌我沒錢要分手的是你,現在又來做這些深情戲碼惡心我?」
我甩開他的手:
「那我不要了。」
「什麼?」
「工作我另找,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他一愣,垂眼冷笑:
「另找?
「據我所知,目前除了我,沒人要你吧?」
我抿嘴,正中了他的下懷。
「別演戲了。
「你不是缺錢嗎?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眉眼漫不經心,居高臨下:
「做我的女人和當助理,隻能選一個。」
「什麼女人?」
「你以為你配當什麼?」他微微側頭,「你該不會還在幻想,我對你真的『舊情難忘』,然後非你不可吧?」
他已經系好領帶,方才的迷亂仿佛從未發生過。
「觀觀,怎麼還是改不掉胡思亂想的毛病?」
陸和川的語氣溫柔得像回到過去:
「像你這種女人,就適合那種——」
他好看的眼睛一揚:
「給一次錢玩一次的關系。」
屋外,砸門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
安靜得裡頭發生什麼,都聽得一清二楚。
「換一個吧。」
他語氣頗狂:「這個沒什麼本事,氣不到我的,寶貝。」
話音剛落。
外頭又響起敲門聲。
陸和川對著門無聲一笑:
「敲啊,你就算敲個一天一夜,我也不會開門。」
「開門,」屋外是陌生雄厚的男聲,「警察。」
5
何篡報的警。
陸和川打開門的那一瞬,何篡當著警察的面,揍了陸和川一拳。
結果就是,兩個人都被帶走了。
「別動。」
走廊上,何篡避開我想給他上藥的手。
他白皙的左臉被玻璃碴子劃破了一道。
冒著血。
陸和川沒機會碰到他,是他自己劃上的。
在我被關進屋內的那二十分鍾裡。
「現在還像嗎?」
他擒住我的手,面無表情。
「像。」
我實話實說。
還是很像。
他臉色愈沉,手上用勁。
「你愛他什麼?」
他側過頭,看向走廊另一頭,被經紀人領出來的陸和川。
對方也默契回望。
「錢?
「還是仗著他十七歲帶你離開那個破地方?」
我沒搭話,還是伸手幫他臉上貼藥。
他沒讓我動。
「愛到要找個替代品,愛到為他在醫院大出血都不敢告訴他——」
「何篡。」
我打斷他。
他垂眼,認真看我:
「如果我比他有錢呢?你會選我嗎?」
「別孩子氣了。」
何篡唇角一勾:
「他在看我們呢,姐姐。
「你說,我現在親你,他會在意嗎?」
他那瘋起來不管不顧的性格,還真會做出來。
我心下慌亂,想抽回手。
卻對上他冷漠得近乎陌生的眼神。
「他有錢,但他不要你。
「如果我有錢,你猜我會做什麼?」
他沒親我,始終懸著距離。
「我會找個地方,把姐姐關在我身邊。」
我偏過頭:「別鬧。
「是我利用你,我不是好人,我們結束吧。」
腳步聲漸近。
是陸和川的經紀人。
「秦小姐,借一步說話?」
我起身,跟著經紀人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地上落葉卷了旋。
我回頭。
走廊裡何篡孤零零地坐在原地。
像是我一離開,他就會消失一樣。
「咔嚓。」
經紀人點了根煙。
「陸和川經常這樣,做事不過腦子。
「忘了自己身上綁著一家公司,他塌了,我們都要喝西北風。」
不遠處,停著輛商務車。
車窗沒合上。
車裡坐著陸和川,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沈初池。
她心疼他,心疼哭了。
而他在安慰。
早在還沒分手前,我就聽過沈初池的名字。
陸和川公司新來的實習生。
「笨手笨腳的女人。」
當時陸和川躺在我身邊打遊戲,突然提起這個名字。
「她轉正不了在角落裡哭,我就好奇,問她為什麼轉正不了,你猜她說什麼?」
「說什麼?」
我一手處理工作微信,一手拍開他蹭過來的腦袋。
「她說,領導問她夢想是什麼,她說給喜歡的人生小孩。」
說完,陸和川就笑了:「傻不傻,當然會被辭退啊。」
他當作一個玩笑講給我聽。
我聽完也笑了。
然後他轉過頭,問我:「你呢,想不想給我生?」
地下室逼仄,深夏悶熱。
廁所離床很近。
近得人除了坐床上,沒有其他舒服的地方。
「你養得起?」
他一笑,接著打遊戲:
「你可真物質,我為什麼會喜歡你呢?」
我也開玩笑:
「那你去找願意給你生的吧。」
他作勢來捏我的臉:
「少來,我絕對不會喜歡上沈初池那種類型。」
煙蒂滾著風落地。
經紀人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往回拉:
「所以,陸和川需要給他擦屁股的人,比如我。」
他指尖銜煙,看向我:「比如你。」
經紀人給我開了足以一次性還清貸款,甚至還能再多買一套來收租的報酬。
拼死拼活幹了這麼多年。
這筆錢,對我有著致命吸引。
更何況現在除了他,沒人敢用我。
在圈子裡這麼多年的積累,我不想毀於一旦。
「為什麼找我?」
「陸和川說你見錢眼開很惡心,」經紀人笑了笑,「但我覺得能拿錢辦事又守職業道德的,很難得。」
「要我當他的助理?」
「不是。」
煙掐滅。
「當沈初池的助理。」
經紀人言簡意赅:「她懷孕了,需要人照顧。
「陸和川說,你很合適,因為你欠他。」
6
陸和川十七歲的時候,我十六歲。
義務教育的最後一年結束了。
我想去考高中。
我爸不肯。
他的高利貸還不上,自己跑了,把我鎖在家裡。
「她年紀夠大了,你們要她幹什麼都行。」
我以為我沒救了。
但那天,是鎮上從沒遇到過的臺風夜。
我躲在衣櫃裡,積水快要淹進來了。
那群人走了,又回來。
隔一陣子,沒了聲音。
悶雷打過,手電筒一晃,光從衣櫃縫隙裡漏了進來。
有人。
一下。
兩下。
櫃子上的鎖被砸碎了。
白光照在我的臉上。
好一會兒,我才看清,那是陸和川的臉。
喘著氣,渾身湿透。
還稍顯稚嫩的臉上,滿是鮮血。
抱住我的時候,我發現他也在抖。
「陸和川,別怕。」
他說,他要帶我走。
火車車窗上,有一層封著塵埃的霧氣。
把那個我生長的、害怕的鎮子從記憶裡模糊掉。
「觀觀,我們會有自己的家。」
車停。
車窗外,掠過的風景清晰了。
富人區的別墅。
屬於他和沈初池的家。
這是我不吃不喝打工一輩子都沒辦法買到的地方。
這是我給她當助理的第二個星期。
陸和川說得對。
我就是個為了錢,什麼都能做的人。
骨氣和自尊一開始就不屬於我。
我隻想要有錢的安全感。
「觀觀姐,你說寶寶會長得像我,還是像陸哥呀?」
沈初池對所有人都很溫柔。
她被保護得很好。
我進屋,將從奢侈品店拿來的東西都放進衣帽間。
她跟在我身後,翻了翻袋子。
卻沒什麼興趣。
「瞧!」她晃了晃手機,「我買好了今晚的機票。」
陸和川今晚錄綜藝,她想去看他。
我看了眼天色:「頭三個月胎不穩,而且這幾天會下暴雨——」
「我隻是通知你哦。」
她臉上還掛著笑意。
像是她永遠就隻會這個表情一樣。
「你該不會,不想我去找他吧?」
「沒有,我隻是提醒。」
「那就好哦,別像其他人在他身邊待久了,就以為自己不一樣了。」
她敷著面膜,轉身走下樓。
「東西準備一下,你知道我穿不慣酒店的拖鞋。」
暴雨持續下到夜裡。
航班全線延誤。
等了幾個小時後,被通知取消了。
她讓我想辦法一定要弄到機票。
她想給陸和川驚喜。
我折騰到胃疼,好不容易協商出了方案。
「隻剩轉機的,或者你可以坐經濟艙嗎?」
她一笑,將吃剩的果核丟在我手裡:
「你覺得我是和你一樣的人嗎?」
她隻坐公務艙。
機票訂不成,最終還是打道回府。
「網上說訂機票很容易的啊。」
她刷著手機,一副好心提醒的模樣:
「這麼大年紀了還在幹助理,不是沒有原因的,要多多反思哦。」
車開到靠近別墅的時候,看見了同樣回家的陸和川。
他提前回來了。
沈初池喊車停。
她冒著雨衝出去,抱住了陸和川的腰。
聽不清兩個人在說什麼。
我撐著傘,拖著一堆行李走過去時,卻被他打掉了傘。
「能不能別耍心機?」
他劈頭蓋臉地罵下來。
我茫然抬頭,對上了沈初池的臉。
「她年紀小不懂,你難道不知道勸一下?」
他將她護在身後。
「還是說,你就是故意想讓她出事?」
他與沈初池站在淋不到雨的屋檐下。
而我,始終邁不上臺階。
隻能任由雨水浸湿。
「我勸過了。」
屋內保姆走了出來,幫我拎起散落在腳邊的行李:
「是啊先生,下午觀觀就一直在勸了。」
聞言,陸和川的理智才漸漸回籠。
其實他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隻是他關心則亂。
並且覺得,在我與沈初池之間,她是更容易被欺負的那個。
深夜一點半。
樓上傳來沈初池委屈撒嬌的聲音:
「我今天真的好忙好累,什麼都不懂又特別想見你。」
我收拾完所有東西,和經紀人說了一聲,從側門出了別墅。
終於可以下班回家了。
撐著傘打車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今天隻吃了一頓。
腿被行李劃傷了。
走一步,疼一步。
我劃拉著手機頁面,不小心瞥見了何篡的頭像。
那天之後,他再沒找過我。
隻是把我們認識以來,我給他的錢一分不差地還給我。
一筆勾銷。
幹幹淨淨。
雨天,又是深夜,打不到車。
我在別墅區黑黢黢的路上走著,好像永遠也走不出去。
我討厭這樣的雷雨夜。
因為總讓我想起十七歲的陸和川。
某個瞬間我甚至想永遠活在那晚的火車夜裡。
身邊是愛我的人,前方是仍有希望的未來。
不像現在。
我連自己到底想抓住什麼、能抓住什麼,都不知道了。
手機震動。
我以為是打到車了,卻發現是條陌生短信:
【你說,他是信你,還是信我?】
下一秒,我接到了陸和川的電話:
「回來。」
他說完就掛斷。
重新走回別墅,我的外衣全湿透了。
門一開,客廳裡審判的目光朝我看來。
經紀人開了頭,他問我:「今天是你幫初池整理行李的?」
「是。」
「你有沒有看到一枚粉鑽?」
我心下一頓,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東西。
陸和川還沒成名時,沒錢給我買禮物。
紀念日那天,他和我經過珠寶店時,停下了腳步。
他說:「等到我能買下這個的時候,我們就結婚吧。」
那是一顆標價三萬多,不到一克拉的粉鑽。
對於當時的我們來說遙不可及。
我說:「都快頂上我們兩年房租了。」
那天之後的一個月,我們分手了。
隨之而來的是陸和川的爆紅。
他用第一筆片酬在蘇富比拍下的千萬粉鑽。
送給了沈初池。
「我沒有看到。」
「可是,」經紀人說,「初池說,她讓你放進去了,但是現在找不到了。」
沙發上,陸和川始終沒說一句。
「別的我都可以給你,」沈初池走過來,拽住我的手,「但是這是陸哥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你能不能不要偷走?」
「不是我拿的。」
我盯著陸和川的臉,一字一句地說:「你還要冤枉我第二次嗎?」
這麼拙劣的手法,難道他看不出來嗎?
沈初池拽著我的手更用力,開始哭了起來:
「為什麼還要來偷走啊,明明當初不要的人是你。」
手腕被尖銳的指甲掐紅了,我忍不住想抽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