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每日都站在院子裡看天,越看就越慌。
可問她到底慌什麼,她又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大哥一看她這個架勢,立刻就派了人去郊外的村子裡打聽。
沒兩日,負責打聽的人就回來回話了:「回侯爺、回世子,屬下帶著人跑了幾十個村莊,問了不少老把式,他們都說今年的天兒是有些反常。」
父親一聽,就立刻去摘星樓了。
摘星樓是國師大人的住所。
父親覺著,村子裡的老把式都是看天吃飯的,他們看了大半輩子的天,斷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去了摘星樓後,父親才知,欽天監與國師大人在年前就已經看出了異樣。
聖上也早已經吩咐了農桑司,今年全國各地都必須多多地種糧食。
之所以秘而不宣,也是擔心消息一旦傳出,舉國混亂。
父親從摘星樓回來後,就立刻吩咐手底下的人,讓侯府底下的莊子都多多地種糧。
13
紅蓮進門好幾年了,從未管父親、母親要過銀錢。
可這一次,她問母親要了五百兩。
母親給了錢,才問她原因:「要這麼多的銀錢做甚?」
「慌,心裡慌。」紅蓮捏著那五百兩的銀票,說話都有些哆嗦,「我娘說了,要多種地,多養雞鴨,不然過不去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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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大哥見紅蓮吃不好、睡不好,便特地向聖上告了假,陪著她回娘家住了幾日。
母親也聽說了朝廷現在在做各種準備,但她沒想到,在地裡討生活的親家也有這樣的遠見。
雖說紅蓮說的這些隻能保小家,但尋常百姓能在危急關頭保護好自己,不給朝廷添亂,這就已經很難得了。
於是這一個月,母親都陪著紅蓮置辦東西。
她花了三百兩銀子,買了好些上等的水田。
又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了不少的小雞、小鴨、小鵝。
她甚至還往家裡的兩個荷花池裡放了魚苗,又央著父親尋了人來在後院多打了兩口井。
除此以外,大哥還讓人給她收拾了兩塊地出來,專門給她種菜、種草藥。
好不容易將這些都忙活好,京城就開始天天下雨了。
準確一點來說,不光是京城,應該是大半個昭國都在下雨。
且這雨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下得久。
文武百官日日早出晚歸,紅蓮也忙著給家裡的菜地搭棚子。
此時的我已經有十一歲了,在鄉下的話,算得上半個勞動力。
於是我跟在紅蓮身邊,忙前忙後。
好不容易熬到了五月上旬,父親說,江南一帶大多都遇到了洪涝。
有些嚴重的地方,甚至是一個月就遇上了三次。
許多莊稼都被水淹了,老百姓的屋子也被洪水推走了不少。
此時六部尚書都趕往了江南,賑災的賑災,重建的重建。
文武百官,沒有一個是悠闲的。
大哥與父親也被派去了華南,一去就是大半個月。
母親與我都很是擔心,可紅蓮卻鎮定自若。
見她這般,我有些好奇地問她:「紅蓮,大哥都走了這麼多天了,你不想大哥嗎?」
紅蓮看了看天,半晌才說:「雨要停了。」
果真,這雨就在兩日後徹底停了。
此後,就是連著大半個月的晴天。
為此,母親對紅蓮很是佩服:「紅蓮,你小小年紀,怎的就如那些老把式一樣,抬頭看看天就能看出來什麼時候要下雨,什麼時候不下雨呢?」
紅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姥姥教的咧。」
那一刻,我很想見見紅蓮的姥姥。
紅蓮是她教出來的,都如此厲害,那姥姥本人豈不是更加厲害?
14
父親與大哥從華南回來,人就瘦了一大圈。
紅蓮變著法兒地給他們做了半個月好吃的,才將他們養好了些。
此時正值六月,天兒本身就熱,加上已經有大半個月不曾下雨,到處都跟蒸籠似的。
家裡荷花池裡的水也少了許多。
這時我才反應過來,紅蓮為何要讓父親尋人在後院多打了兩口井。
許是幾個月之前,她就已經料到洪涝之後,會有大旱?
我有些慌,可紅蓮這一次卻比幾個月前鎮定得多。
地裡的莊稼一熟,她立刻就帶著人收了回來。
連著曬上幾日,便都幹透了。
糧食歸倉那一日,她親自下荷花池抓了好幾條肥魚,給大家伙做了一頓全魚宴。
吃了全魚宴沒幾日,父親與大哥就進了宮,好幾日都沒回來。
母親擔心,紅蓮也日日抱著侄兒站在大門口等。
入夜時,父親與大哥這才回來的。
她抱著侄兒撲到大哥懷裡,滿臉都是擔憂:「阿宴,怎的了?」
「西南、西北大旱,聖上要派我們去西南。」大哥說,「紅蓮,這一走,我怕是要明年才能回來。」
紅蓮聽得這話,低著頭,半晌都沒吭聲。
等再抬頭時,她臉上都是淚水。
她哽咽著說:「你說過不丟下我的。」
大哥緊緊抱著她,也有些哽咽:「西北危險,你不能去。放心,我一定會回來。」
這一趟去西南、西北的官員很多,英國公去了,沛國公也去了。
一並去的,還有朝中幾位戰功赫赫的大將軍。
我年紀雖小,但也看出來這一次旱災,遠比先前的洪涝嚴重得多。
又或者,不單單是旱災那麼簡單。
畢竟若隻是旱災,那幾位大將軍沒必要帶著兵馬一並過去。
許是那邊出亂子了。
我猜測了許多,但一句都不敢與紅蓮說。
我怕她知道以後,會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
可就算我不說,她也擔心得很。
自從大哥一走,她吃得少了,發呆的時間也比從前長了。
短短半個月,她就瘦了一圈。
七月底的一天夜裡,她突然披頭散發地衝到了母親的院子裡:「阿宴!血!阿宴!血!」
她像是受到了驚嚇,來來去去就這麼幾個字。
跟在她身後的嬤嬤給她解釋:「夫人,少夫人是做了噩夢,夢見世子遇險了!」
母親一聽,立刻就叫人給父親寫信。
因為她知道,紅蓮與大哥夫妻同心,若不是大哥出了什麼事兒,紅蓮是不會這麼驚惶失措的。
事實證明,紅蓮的預感一點都沒錯。
西北、西南兩地的藩王趁著大旱帶兵起亂,還挾持了不少朝廷重臣,用以威脅那幾位大將軍。
大哥為了護父親,挨了兩刀,且這兩刀都險些傷到了心髒。
西北那麼遠,我們收到信兒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現下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誰也不知。
為此,紅蓮頭一回穿上冠服,進了宮。
她要去西北。
聖上哪裡願讓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婦人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便命皇後送她出宮。
可紅蓮跪在了皇後跟前:「皇後娘娘,求求您讓臣婦去西北。臣婦夫君快死了,臣婦要去見見他。
「就算他死在了西北,臣婦也要親自帶他回家。皇後娘娘,求求您了!」
她一邊說一邊磕頭,每一下都磕得那麼重。
皇後見了,都忍不住掉淚。
住在安遠侯府的那一年,皇後早就知道紅蓮是個不懂規矩的。
可如今,她為了去西北見夫君,什麼規矩都學齊了。
她甚至能想得到紅蓮進宮之前是怎麼練習行禮、怎麼翻來覆去地背誦這兩句話的。
皇後到底是不忍心。
她親自帶著紅蓮去見了聖上,出宮當天晚上,紅蓮就踏上了去西北的路。
15
兩位藩王私自開了銀礦,養了兵馬,手下精銳過萬。
加上將軍們對地形不大熟悉,因此這一仗,打得甚是艱難。
紅蓮到西北的時候,將軍們才堪堪地拿下藩王一個精銳部隊。
而這時,大哥已經連床都起不來了。
好幾位大夫都說,大哥是能熬一日算一日。
戰場上日日都有受傷的將士,他們也得緊著將士們,便給紅蓮留了一些藥,就往前頭去了。
人人都說紅蓮傻,可她一下就明白了大夫們的意思。
可她從不放棄,日日為大哥去除傷口上的膿與蛆。
她怕大哥疼,便從包袱裡翻出了侄兒用過的磨牙棒,塞到了大哥嘴裡。
「咬著些,要疼好久咧!」
說罷,她就動刀了。
時疫來時,她將大哥當發瘟雞來治。
如今,她也當大哥是淘氣得到處上樹,最後摔斷了腿或翅膀的殘雞殘鴨來對待。
等膿去幹淨了,她再給大哥敷藥。
就這麼如此反復了七八日,大哥的傷總算愈合了些。
傷勢好了些,胃口也就跟著好了起來。
這日傍晚,紅蓮聽得大哥肚子「咕嚕咕嚕」響,她立刻就將帶來的肉幹拿了出來,給大哥燉了吃。
大哥傷勢大好的那一天,兩位藩王連連敗退。
父親高興地吃了兩大碗的稀粥,他說:「他們這一退,我們必定能贏!要不了三個月,我們怕是就能回京了!」
可父親忘了,這一仗朝廷是打贏了,可旱災還在繼續。
西北、西南已經連著半年沒下過雨了。
這兩個地區的百姓,今年顆粒無收不說,還遇上了戰事。
朝廷過半的官員趕了過來幫忙,都搞不定這攤子事兒。
不過紅蓮不慌了。
大哥傷還沒好時,她就寸步不離地照顧大哥。
後來大哥去前頭幫忙了,她就留在後方給大家伙做飯、洗衣,安撫那些因戰禍沒了家的婦孺老人。
兩口子就這麼「分工合作」,一直到過了年,開了春,他們才跟著大部隊回京。
回京的路上,大哥一手握著侄兒的磨牙棒,一手握著紅蓮,心裡滿滿當當的。
他與紅蓮說:「紅蓮,你知道麼,其實你不止救了我三次。」
紅蓮有些不明白:「怎的不止三次?」
「若不是你嫁給了我,我早就死了,那是你第一次救我。」大哥說,「時疫是第二次,如今便是第三次。」
「你說不止三次,那還有呢?」
大哥笑了笑,沒跟她說下去。
他隻強調,若不是紅蓮,他早就下閻王殿了。
可紅蓮從不認為這是自己的功勞,她說:「我娘說了,要養好你咧。」
就那麼一句話,鬧時疫時,人人怕死,她不怕,大著肚子都要守在大哥身邊。
西北、西南亂時,人人都恨不得留在京城過安穩日子,可她偏不。
她小小一個,就這麼去了西北,將大哥從閻王殿裡撈了回來。
我清楚地記得,他們仨兒回侯府的那日,母親牽著侄兒,又哭又笑,父親眼裡也泛著淚光。
16
我十七歲這一年,父親病倒了。
他拖著病重的身子入了宮,請了聖旨,將爵位傳給了大哥。
大哥襲爵的那一日,他與紅蓮說:「我們宋家能有今日,除了仰仗列祖列宗,還得多謝你。
「若不是當年你救了皇後與公主,還救了天下百姓,我們安遠侯府不可能如此得陛下重用。」
說到這裡,他又看向大哥:「如今,侯府的擔子就完全交給你了。我這把老骨頭,能活一日,就算是閻王爺賞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