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這身傷,都是拜她所賜。」
阮玉不贊同:「師尊怎麼不打我,隻打你?」
屋中一時沉默,別說應珣,我都無語了。
「當然是因為對你寄予厚望啊!」
「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你每日泡的藥浴,藥材都是師尊天南海北辛苦搜尋來的,師尊都未曾如此用心對我。」
阮玉言辭鑿鑿,應珣聲音很冷:
「她一有不如意,便責罰我。」
「師尊打你你也要找找自己的原因啊,師尊怎麼隻打你不打我,還不是因為你不乖?」
「你天資不行,又無法修煉,還天天對師尊橫鼻子豎眼睛的,師尊都對你這麼上心,你竟還心存怨懟,你對得起師尊嗎?」
我驚呆了,背後冷汗涔涔。
系統沒說,女主是個 pua 大師啊。
推開門,我對上了一雙略顯茫然的金眸。
心裡一咯噔,糟糕,男主不會真被唬住了吧。
尋常人來說這番話或許不可能,但阮玉是應珣的白月光啊,她的話在應珣那兒分量不一般,有極大的可能動搖男主。
而且,男主沒讀過書。
我定了定神,讓應珣去泡藥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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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茫然的眼神重新變得狠厲,我看了很滿意。
但阮玉此番,多少攪亂了我的計劃。
見我面色沉鬱,阮玉期期艾艾靠過來,抱住我一隻胳膊,大眼睛眨啊眨。
誰能抗住一個清冷御姐的撒嬌?
反正我沒抗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我沒瞧見,阮玉歪著頭,得意地朝門外駐足的應珣看了一眼。
7.
因為阮玉這一出,我不得不掏出了壓箱底的靈藥。
應珣先前泡的藥浴,都是為了將他的身體變成適合入藥的狀態。
這次的藥浴有拓寬經脈、重塑根骨之效,對他身體大有裨益,但從一個極端陡然拉到另一個極端,比之先前,更痛苦百倍。
應珣被折磨得現出了原形。
金色的小龍在藥池中翻滾,低吼聲不絕於耳。
突然,金龍躍出水面,逼近面門。
碩大的龍目盯住我,獠牙森森,猛地張口,似是要將我吞噬入腹。
我冷靜地掐訣,靈力化作鎖鏈將龍身一圈圈鎖住,將他重新拖入藥池中。
伴著男主的嘶吼聲,我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書。
「用玄鐵打造匕首,寒池浸泡四十九日,真火灼燒四十九日,喂之以龍血、祡草,凡人亦可用此匕首剜下龍角。」
我恍然。
原是這樣,確是如此。
月上中梢,聲音漸漸止息。
一隻手扯住了我的裙擺。
應珣伏在地上,身上盡是迸裂開的傷口,血色從池邊蜿蜒到我腳下。
他的面容被頭發遮住,令我瞧不清他的神情。
他說:「師尊,我想修煉。」
「我想變得和師姐一樣強。」
我輕輕捧住他的臉,憂慮道:「你若是變強了,豈非第一個就要殺我?」
他主動往我掌心貼了貼,「不會的,師姐說得對,師尊之前都是在磨礪我,徒兒怎會恩將仇報。」
女主的話果然在他心裡留下了痕跡。
他溫馴的姿態令我發笑。
我果真笑出了聲。
笑得痛快肆意,隱約瘋狂,胸口似有火燒。
我抽出手,他的頭便重重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當然不行。」
傻孩子,竟學著向劊子手求饒。
我拭淨眼角笑出的淚,不再看他,徑自離去。
8.
「你做錯了。」
系統太賤,我將要入睡,它偏偏出聲:
「雲祈見到應珣這麼搖尾乞憐,會給他一點甜頭,撤去一個縛靈環。」
靜夜沉沉,我聲音陰惻惻的,「那你知不知道,擾人清夢會被閹。」
系統沉默一瞬,固執道:
「你不給他修煉的機會,他以後怎麼反殺你,把你煉成藥丸?」
「你不要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上一個雲祈可是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天道抹殺了。」
「還不是時候。」我抱著被子坐起來,看向陰影處。
「現在解開他的力量,他隻會犯蠢來殺我,你說到時候,我該不該遵循人設殺他呢?」
系統不信男主會這麼蠢。
我揮手點亮房中燭火,陰影退去,顯露出牆角人影。
應珣抱著一把劍,猩紅劍穗倒映在他眼底,絲毫沒有被識破的驚慌,面容冷淡:
「我來為師尊守夜。」
系統不吭聲了。
沒讀過書的男主,是會蠢一些。
我饒有興致地看著應珣,並不拒絕。
此後三月,應珣白日裡泡藥浴,夜裡抱著劍為我守夜。
我在他日漸深沉的恨意中酣然入眠。
9.
一日,天氣和暖,我把阮玉叫到房中,欲託付男主。
「你師弟年歲大了,也該下山歷練一番,你帶他去。」
我覺得這主意太好了,既能鍛煉男主,又能增加男女主相處機會。
在女主的感化下,男主說不定就白了!
阮玉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不要帶孩子!」
我加碼:「路上一應資費,為師都包了,還送你大寶劍!」
阮玉從袋中掏出了傳送符,直接溜了。
……6
應珣還等在門外,我沉默半晌,隻能把傀儡再拖出來。
我原本,是打算用這傀儡給他的歷練增添些樂趣。如今,隻能我親自上陣了。
傀儡變成「雲祈」守在山上。
我變成「雲祈」的師妹,領著男主下山了。
憑空冒出一個師叔,應珣對我很是警惕。
我也有些不適應。
在山上時,耳邊聽到的都是他的慘叫,看見的都是他的冷臉。
如今他衣冠楚楚的跟在身邊,竟也是個俊秀佳郎。
而且他還很有禮貌。
我贈他吃食,他說多謝。
我邀他飲酒,他說不必。
我隻能獨自對月,痛飲三百杯。
脫去了「雲祈」的身份,我依舊惡劣:「師侄如此有風度,你師尊教得好。」
他冷了臉:「不是她,是阮師姐教的。」
我笑了,翻出一本話本子扔過去:「念,光喝酒有些無趣。」
等了許久,也未聽到他出聲,抬眼看去,才發現他僵著身子,捧著書手足無措。
「我……我不認字。」
10.
雲舟行了數個日夜,我們到了一處城鎮。
應珣自破殼起,便被「雲祈」拘禁在山上,未曾見識過人間的繁華。
進入城鎮後,他雖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冷淡,但那雙眼卻忍不住四處逡巡,熠熠地閃著新奇又雀躍的光。
還是個孩子呢。
我嗤笑,轉頭把商販的糖葫蘆包圓了。
許久不來人間,連糖葫蘆都做得這麼好吃了!
我領著應珣,從這條街吃到了那條街,他的眼睛越來越亮,接過烤豬蹄時還多說了兩個字。
「多謝師叔。」
我們相處愈發融洽,系統在我腦子裡炸毛:
「你在做什麼!若是被應珣發現你是雲祈,日後恐生變數。」
「雲祈注定要死的,她是應珣了卻執念的關鍵,你不要多生枝節。」
我笑它不知變通,「我用的是我真身相貌,又改變了氣息,待歷練結束,這個身份自然會消失,應珣如何想得到?」
酒足飯飽,得幹正事了。
我在應珣茫然懵懂的視線中,把他打包送進了書院。
堂堂的未來龍神,怎麼能是個睜眼瞎。
11.
從前應珣在山上,隻需受皮肉苦。
進了書院後,他又品嘗到了另一種痛苦。
哪怕他天資聰慧,但與他一同讀書的,都是勤學苦讀十數年的少年,學識上的差距猶如天塹。
但好歹能念話本了。
我飲酒,他念書。
如此寒來暑往,便是一年。
系統懷疑我消極怠工,開始威脅要把我的所作所為盡數傳達給天道。
我正在看明水君送來的信,他用了我送去的藥,修為不進反退,氣得來我山頭詰問。
守門的傀儡被他識破,他尋不到人,隻能遣靈鶴來。
我一邊提筆回信,一邊罵系統短視。
「當真按部就班按上輩子來,應珣豈不是又要墮魔。」
「他自出生起,接觸的便隻有雲祈和阮玉二人,一個心懷鬼胎,一個 pua 大師,他不長歪才怪。」
「他才幾歲?正是該多接觸些心懷光明的少年人,學一學孔孟聖賢之道。修仙者多超脫世俗,身上沒有人情味,不利於養出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孩子。」
「我送他去書院,正是為他好。」
君不見應珣再不像之前,死氣沉沉。
他如今每日憂愁的,是課業該如何做,小考進步一名,都能令他喜不自勝。
他本是一顆明珠,久被塵勞關鎖。
我把信封好,再附贈一株精心挑選的靈草。
這時節操練應珣才是正經,明水君且先穩住。
應珣推門進來,正好看到從窗外飛出的靈鶴。
「師叔,是有人尋你麼?」他從懷裡掏出紅薯,眼中含著星光:「正熱乎,師叔快吃。」
系統譏嘲:「我看他學問上沒什麼長進,倒是學會如何討好你了。」
我沒理,受用地將紅薯接了過來,提起了另一件事:
「雲水城有秘境現世,師侄,咱們也去瞧一瞧。」
12.
雲水城是座死城,連頭頂的天都晦澀陰暗,不如別處晴空碧朗。
有修士遠遠看著,不敢進。
「什麼鬼地方,怨氣如此重。」
「道友瞧著年輕,想來不知曉其中緣由。此地千年前有妖龍作亂,一夜之間城中數萬生人被屠戮殆盡。那妖龍吃人後魔氣衝天,來救人的修士也難以抵擋,盡數喪命於此。」
「它造下如此業障,觸怒了天道,降下天譴。」
那人撫摸著座下仙鶴的羽毛,長嘆一聲:
「那妖龍著實可恨,雲水城人人都視它為祥瑞,為它編書立傳、燒香供奉,它卻恩將仇報,如此兇殘暴戾,可恨,著實可恨!」
城外有迷障,趕來的修士隻能聚集在此,聽聞這樁千年前的舊事,一個個都開始高談闊論,唾罵那妖龍。
我帶著應珣隱在人群中,一邊往口中灌酒一邊暗示他:
「龍本是瑞獸,但成了妖龍,那便是人人喊打,死後亦自不安。」
「師叔,酗酒傷身。」他奪過我的酒壺,神色淡淡的,「天道無情,世道不公。不想為人魚肉,又有什麼錯?」
我眯起了眼。
到底是念過書的人了,如此神情從容,清風霽月。
再不像之前那個渾身豎著刺,將恨意擺在臉上的少年了。
「沒錯,當然沒錯。」我拿出另一壺酒往嘴裡灌。
來這裡的路上,我酗酒的架勢愈演愈烈,應珣每每瞧見,便壓著眉眼來搶。
我避開他的動作,粲然一笑:
「且讓師叔留著這一壺罷,我還要去敬故人。」
……
迷障於眾人是阻礙,於我卻如無物。
我有系統,可以作弊。
我們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地宮。
進門前,我解開了應珣右手的縛靈環。
他愣怔在原地,一雙金眸璀璨生輝。
停滯許久的靈氣爭先恐後湧入他體內,一瞬築基。
他身上氣息節節高漲,最終停在元嬰。
「不錯不錯。」我連連點頭,打開門,把應珣丟了進去,然後火速關門。
裡面地動山搖,罡氣亂飚,五顏六色的光透過縫隙照在地上,我看得很愉悅。
系統被我氣得結巴:「你、你你怎麼能這麼做!」
我疑惑:「這難道不是秘境?」
「秘境不就是拿來歷練的?」
「我送他歷練機會,有何不對?」
「那你為何不陪著他?!」
我笑了:「我是他的磨刀石,不是他的金手指。」
系統噎住,半晌,氣哼哼道:「天道選你,真是選錯人了。」
我眉眼彎彎,心情頗好:「你說錯了,再不會有人比我更合適。」
13.
不知過了多久,地宮大門訇然而開。
應珣站在光影處,灰頭土臉,衣襟凌亂,對著我這個罪魁禍首抿著唇笑,眼睛亮晶晶的。
「我替師叔開好道了,師叔快來。」
地宮中狼藉一片,應珣像個得意的王八,昂著頭,眼神頻頻朝我看來。
我隻好擺出家長的模樣:「做得不錯。」
他紅著一張臉去撿戰利品了。
我提著酒,獨自一人往前走。
地宮深處,靜謐幽暗,隻有一龐然巨物,盤踞此地。
白骨嶙峋森然,佔據了整個大殿。
頭頂無角,吻部無齒,腹下無足,就連眼眶都布滿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