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年,足夠了。」
……這句話。
是我想的那樣嗎?
6
皇後回到自己的寢殿,把能砸的全砸了,不解氣還找借口發落了兩個鋪床的下等婢女。
我搖搖頭,又是兩條無辜的人命。
貼身婢女琉璃看這架勢也有些哆嗦。
她突然走到皇後跟前,撲通跪下了:
「依奴婢之見,應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蹄子,不如用上攝魂散!以後一月一次給她解藥,她不敢不從!五年前的皇貴妃可不就是……」
我心裡一驚!
而皇後終於露出了笑容!
她用腳尖勾住琉璃的下巴:「還算你這個狗奴才有點用,不然也不會留著你這麼多年。」
後面她們說再多的話,我也聽不進去了!
攝魂散這味藥,終生無根治之法。
隻有少數厲害的藥師和毒師,才能配置出短期的壓制解藥,即便如此,也需要終生服藥,才能苟活。
阿渺絕對不能落入她們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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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沒有辦法告訴她!
我尖聲大喊,拍打花瓶,用自己撞向牆角……
始終沒有人能聽見!
是了,我隻是個靈體罷了。
死生不得與君同。
這一刻,我才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我與阿渺,隔著了怎樣的鴻溝。
阿渺已經在偏殿收拾了一番,卸下簡單的釵環,和衣而眠。
我就這樣飄浮著抱著阿渺,流著虛空的眼淚,一遍又一遍地說:「阿渺小心。」
「阿渺,不要喝琉璃送的東西……你聽姐姐的好不好……」
阿渺睡得很不安穩。
她翻來覆去,我便用不同的姿勢抱著她,即便她永遠也感受不到了。
我說了上千遍阿渺,叮囑了一夜不要喝琉璃送的東西。
天光破曉時,我竟然……有些累了。
而阿渺睜開眼,瞬間彈跳了起來,直直地望向虛空裡我所在的方向。
「姐姐……是你嗎?」
7
這一夜後,我的精神狀態明顯地不如之前了。
明明隻是一團看不見的靈魂,卻明顯會感覺到累了。
有的時候,甚至需要靠在什麼地方,小憩片刻。
我強打精神幾日,直到琉璃送來了一盞茶。
透綠色的茶湯折射著危險的光芒。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阿渺神色如常:「進來吧,皇後娘娘賞的熱茶,可不能涼了。」
而琉璃踏入阿渺寢殿的下一秒,兩個婢女搶先一步,反鎖了大門!
阿渺親手端起了茶杯,一把捏住琉璃的下巴,把茶湯灌了進去!
琉璃跌坐在地,神色驚恐地要摳自己的喉嚨。
阿渺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你對攝魂散的了解可比我要深。琉璃,你知道的,摳出來也沒有用。」
那晚她罵得有多刻薄,此刻,應該就有多後悔。
阿渺燦爛地笑了:「你說,這個藥這麼名貴,如果讓皇後娘娘那樣的人知道,是你這個婢子喝了下去……」
「你說,她還會浪費千金研制的解藥嗎?」
琉璃瞬間拜倒在地:「奴婢以後隻有殿下一個主子!」
她的頭不斷磕在地上:「求您,求您給奴婢一條生路……」
阿渺扶起她:「別把臉磕破了。」
「以後,定期和我匯報皇後的一舉一動,以及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宮廷秘事,好嗎?」
我嘿嘿笑出聲。
卻突然一陣暈眩,我兩眼一黑。
……
再醒來時,阿渺剛好又去找了國師。
國師的東皇宮有諸多陣法,我進不去。
我在東皇宮外等了一天。
直到日薄西山,阿渺才面色蒼白地出來。
她的腰上,多了一張奇怪的符咒。
我不關心符咒是什麼,我隻關心阿渺。
8
從這次給阿渺「託夢」後,我就能感覺到,自己的狀態大不如剛死去的時候了。
我開始嗜睡。
時常一覺醒來,天光大亮,已是數日之後。
我以為我很快就會消散,卻也堅持著度過了幾個春秋。
皇後果真是用藥高手。
自從自己的嫡子生下,就開始潛移默化地給皇上下藥!
其間她也曾害怕或者心軟過。
但是據琉璃說,那個宮女誕下阿渺後,皇後對皇帝也徹底死了心,加大了藥量。
阿渺便成了皇上的最後一個孩子。
帝後少年夫妻,最後走到這一步,固然令人唏噓。
可上位者的博弈,伴隨的,是無數飛濺的鮮血,逝去的生命,破碎的真情。
阿渺這樣感慨完後,第二天便去了御書房。
皇帝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並非毫無意識。
所以裝模作樣地往阿渺頭上砸了兩個茶盞後,便也松口讓阿渺帶進宮一批又一批人,給他治療無後之症。
有時皇帝渾身插滿了銀針,無力過多治理朝政,便不得不開始放權給阿渺。
每一個日夜在不一樣的溫度裡不緊不慢地流走,我醒了又睡,慢悠悠地看著宮裡排水渠的水一天天地變紅。
最紅的那一天,粉色的水流進了鳳儀宮的小花園。
精心培育即將開放的姚黃魏紫,竟然被血水染色,毀在一夕之間!
皇後又一次砸了寢殿裡的東西。
她雙眼都淬了毒:「攝魂散近來怎地效果越來越小了?」
琉璃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皇後決定延緩半期解藥的補給。
這可苦了她的心腹婢女。
她撕心裂肺地翻滾著求了阿渺一夜。
要我說,就該放她七竅流血而亡!
阿渺還是心軟的。
她終究還是去皇後跟前演了一遭。
跪拜在地,任滾燙的茶水打在背上。
皇後居高臨下:「想要解藥,就給本宮一點誠意!」
其實……
秦家,我的母族。
也是可以殺的。
阿渺,不要手軟。
似是聽到了我的呢喃。
隨後,秦家貪汙的賬本被查出。
我的父親被砍頭的那一天,我和阿渺都去觀刑了。
血水染紅了阿渺的裙擺。
所有人都在暗地指責阿渺。
說她枉顧養母恩情。
可隻有我們知道。
隻有我知道。
我恨這樣的家族。
吞沒女子生命的家族。
就連皇後。
也開始害怕阿渺了。
漂亮。
自此,皇帝也更多放權。
彼時大皇子被廢,二四公主已出嫁。
阿渺直接殺了一個人。
親自,手刃。
想奪嫡的六皇子。
她把匕首捅進六皇子的咽喉,擰了又擰。
她對著六皇子開口,話語卻是在說給我聽:
「姐姐,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
怎麼會呢。
我的阿渺。
帝王之路,本就是千難萬險呀。
這群人,怎麼配讓我對你失望呢?
9
皇帝的病略有起色了。
在各種暗紅色丹藥的加持下,他又能一夜寵幸兩個妃子了。
皇後宮裡的瓷器換了一批又一批。
但她此時實在沒工夫召見阿渺了。
阿渺正在御書房跪著。
她手裡託了半個時辰的,是三皇子並非皇室血統的證據。
皇帝瘋了。
「殺」這個字,那一日在他嘴裡說了無數次,直到他急火攻心,吐血倒地。
總得有人做點什麼。
於是五公主自請,遠赴蠻夷之地和親,說是為父皇衝喜。
看著她凌亂的發髻,我心裡一陣暢快。
活該!
讓你從前欺負阿渺!
死在那裡才好!
皇帝加大了治療力度。
我覺得,該給的好處,可以安排上了。
……顯然,阿渺也是這麼想。
宮裡一直居於高位的琳妃,有孕了!
雖然太醫診出是個公主,但皇帝還是宣布,等八公主出生會舉國歡慶,大赦天下。
……可我是能看到的。
看到月照當空時,琳妃是怎麼和東皇宮的國師,顛鸞倒鳳的。
難道……
我又是一陣頭暈目眩。
10
再次醒來時,已是紅葉凋零。
阿渺腰上的符咒,變成了金漆和朱砂繪制。
皇宮裡依然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
看來,老皇帝的身體表象依然維持得很好。
而皇後這個老婆娘,對阿渺變本加厲了。
我看到……她手執沾過水的牛皮鞭,一下一下地抽在阿渺的身上!
我急得想衝上去掐她的脖子!
我對著阿渺一遍一遍地說:
殺吧。
阿渺,把他們都殺了吧!
可阿渺隻是安靜地跪在地上,嘴角甚至噙著一絲微笑!
這一年的大年三十,阿渺終於行動了。
她呈給了皇帝一份大禮。
大皇子在封地,招兵買馬的證據。
無異於,叛國謀逆的證據。
老皇帝在國宴上吐了血。
而阿渺不會給他喘息的機會。
被五花大綁的琉璃,被當成人證,扔在了眾人面前。
——皇後對皇帝下毒,讓國君絕育的人證。
在文武百官乃至別國使者面前,抖出這種皇室秘辛。
這是把皇帝架在火上烤。
結果沒有第二種——
大皇子及皇後母族,賜誅九族。
皇後本人被廢,但流程繁瑣,所以直接先收走冊寶,鎖鳳儀宮,把奢華的鳳居,就地變為冷宮。
而皇帝……
他當晚就暈倒了。
這是他能獨立下床吃的,最後一頓飯了。
而八公主,還在琳妃的肚子裡呢。
自此,成年能當事的皇室成員,竟隻剩下了阿渺一個。
一行眼淚自虛空流下。
我想,阿渺,我的阿渺。
你都做到了。
11
陽光晴好,阿渺對著金碧輝煌的鳳儀宮牌匾,終於露出了笑容。
不知道第幾次踏進去的時候,宮人已經按她的吩咐,清空了浴池。
原本她是想在鳳儀宮重新挖一個池子的,想了想又覺得如今的皇後不配這樣大興土木。
冷宮裡的人早就被她全部放出了宮。
代價,是每個人上繳五條毒蛇。
七百多條蛇到她這裡,又特地吩咐專人摘掉了一半的毒腺。
她怕有些人啊,死得太快。
永遠仙氣騰騰的浴池裡,終於變成了汙泥一片。
皇後身上的鳳袍早已血跡斑斑。
她瘋狂咒罵著阿渺,而阿渺隻是笑了笑,一腳把她踹進了蛇坑。
汙泥纏身,萬齒穿膚。
皇後發出悽厲的哀嚎聲!
鳳袍終於再也看不出最初的顏色和紋樣。
我心底一陣暢快。
失去了這一層明黃色的守護,所有人,不過都是同樣的,柔弱不堪的血肉而已。
皇後很快脫力。
阿渺怕她死得太快,半個時辰後又把她拖了出來。
上來的時候,她已經幾乎說不出話來,卻還是掙扎著怒目圓睜:「魏渺,謀害皇後是要誅九族的!你就不怕皇上降罪嗎?」
「九族?」阿渺伸出小指,慢條斯理地揉了揉耳朵,又指向了正殿的牌位:
「我的九族,不是早就被你害死了麼?」
多年過去,我心底依舊一陣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