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據說他一直待在姜嫔宮裡,除了喝酒,就是不停地作畫。
畫的什麼,誰也不知道。
這些事東傳西傳,很快就人盡皆知了。
他們都說,皇上是真寵姜嫔啊,傷心時哪裡都不去,偏隻去她那裡。
我嘆了口氣,有些羨慕皇後。
她就這樣死了,落得個幹淨。
活著的人,還要繼續忍受這宮裡的烏煙瘴氣。
就在姜嫔如日中天的時候,我又聽說了一件秘事。
皇後死的那晚,有人聽見姜嫔哭著跟皇上爭吵,還砸爛了東西,皇上怒極,扇了她一巴掌。
記憶裡,李詢再失態,也不曾動手打過人。
什麼寶貝,能惹得他那麼生氣?
我想不到,也就不想了,那是他和別人之間的事,我管不著。
林晚宜出殯後的第二天,我在御花園散步。
近日天涼,我身子又不大好了,便讓我玉容帶我出去走走,沒那麼憋悶。
行至湖邊,突然有宮女出來,說玉容幹活兒有差池,要與她對一對。
我點了點頭,玉容便十分不服氣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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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走,姜嫔就來了。
「徐妃姐姐,真是巧啊。」
她笑看著我,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
我一看到她,便知道事有蹊蹺,玉容一走,她就來了,又這麼巧,四周再無旁人。
我入宮這麼多年,見過多少不明不白落水死了的人,我怎麼可能不防備呢。
我說:「巧啊,御花園這麼大,偏在這裡遇見你。」
我站在原地,一步也不再上前。
我原以為,不往前走,便不會中她圈套。
可我沒想到,她那麼狠。
害我不成,竟要拿命來誣陷我。
她見我不著道,咬咬牙,忽然莫名其妙地喊道:「徐妃姐姐你幹什麼?啊!」
喊完,就縱身跳了湖。
深秋的湖水,冰涼刺骨,人就是不被淹死,也要受許多罪。
我望著她,第一反應既不是跑,也不是救她。
隻是想著,在這後宮裡待著,真是太沒意思了。
姜嫔落水的聲音很大,加上她不停呼救,很快就有人趕來了。
幾個太監一塊兒把她撈上來,用棉被裹住。
李詢也趕來了。
姜嫔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驚恐哭出聲:「徐妃娘娘,我以後再也不敢獨佔皇上了,求您放過我吧!」
說完,又往李詢腳邊爬去:「皇上,皇上,救救臣妾,臣妾不想死!」
姜嫔落水時,除了我,無人在場,眼下,我已是百口莫辯。
在任何人看來,都是我嫉妒心發作,故意推她下水,想害死她。
畢竟,她如今是皇上最寵的人,而我,則是個失寵多年的罪妃。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熱鬧,等著看皇上如何懲罰我。
可是,李詢竟然並不生氣。
他問我:「東珠,真是你推的她?」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看錯,他的眼神,似乎有點高興。
我很久沒聽他叫我東珠了。
自承安死後,我與他決裂,他便一直以徐妃稱我。
如今乍然聽見他叫東珠,居ṱū⁵然有點反胃。
「不是我。」
我偏過頭,冷冷道:「我也犯不著。」
李詢問我:「犯不著什麼?」
「犯不著為了你爭風吃醋。」
他愣了一下。
目光突然變得可怕。
「是嗎?」
他握了握拳,沉默了一會兒,忍著怒氣下令:「徐妃心腸歹毒,殘害嫔妃性命,不可輕饒,罰禁足一年,如有再犯,殺無赦。」
殺無赦?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他說這樣的重話。
姜嫔聞言,望著他,哭得更委屈了:「皇上,徐妃意圖殺害臣妾,隻罰禁足一年,臣妾不服!」
李詢抬手為她拭去眼淚,看向我,音色冰冷:「既然愛妃不服,那便罰徐妃永生禁足惜玉宮,至死不得外出。」
我看著他們一唱一和,心中悲涼無比。
這是做什麼呢?
這樣羞辱我,勞心費力的,多麻煩,還不如直接殺了我,落得一輩子清淨。
我眼眶發熱,深呼吸一口,任由熱淚滾落。
然後,笑看著李詢,道:「禁足怎麼夠?我拿命賠她。」
李詢一怔,意識到了什麼。
可是,我已經縱身跳湖了。
我早就不想活了。
就這麼死了,也落個幹淨。
湖水真涼啊,涼得刺骨,渾身皮膚好像被針扎了個遍。
我沒有掙扎,任由湖水把我帶進死亡的深淵。
溺水之際,我卻聽見李詢瘋狂喚我:東珠,不要!
他好像,也跳下來了。
13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救我。
既拋棄我,羞辱我,傷透了我,又為何要回頭?
可笑。
我恢復意識時,已不知過了幾日。
耳邊嗡嗡的,聽見李詢的聲音:「東珠,我錯了,隻要你醒來,我什麼都聽你的,東珠,求你了……」
本是要醒的,發現他在,又昏死過去了。
真正醒來,又是幾天之後。
我聽見數位太醫跪在床邊,唉聲嘆氣,然後,都被李詢趕走了。
過了一會兒,我聞到了什麼燒焦的氣味。
想著,也不至於這就將我燒了吧?
於是努力睜眼去看。
才發現,原來是玉容在燒我的東西。
她眼睛早已哭腫了,穿著一身素衣,跪在門外,面無表情地燒著。
李詢來了,問她:「你這是在幹什麼?」
她不拜他,也沒有好臉色,冷冷開口:「太醫說娘娘要不成了,奴婢來燒娘娘的遺物,送娘娘上路。」
「誰準你燒的?」李詢從火中搶出來一件,怒道,「這都是朕送她的東西!」
玉容抬頭,傲骨錚錚,滿目嘲諷:「所以才要燒掉啊,燒幹淨了,才能斷了塵緣,死生不復相見。」
李詢愣了愣,聲音顫抖:「她要與朕死生不復相見?」
「皇上何必問奴婢,娘娘還想不想見皇上,皇上自己不知道嗎?」
玉容望著他,那目光,似乎要把他萬箭穿心。
從前,她不知道李詢做過什麼,一直以為,是我在和李詢賭氣,一直想讓我們重修舊好。
如今我落了一回水,她也看透這個男人了,她厭惡他,厭惡到生死不顧。
「胡說!」
李詢氣急,卻沒敢動玉容,他知道,他讓我失望了太多次,若連玉容也動了,我做鬼也不會原諒他了。
他憤怒失態,一腳踢翻了火盆。
我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來。
玉容猛地回頭我,望著我,眼淚一下就滾下來了。
「娘娘!」
她衝進房間,撲倒在我床前,嚎啕大哭:「娘娘,您終於醒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該離開您的!」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沒有說話。
李詢也跑了進來,慌忙抓住我的手,高興得失了態:「東珠,你醒了?朕就知道他們都是騙朕的,朕的東珠不會就這樣丟下朕一個人走的!」
我看著他,好像看著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不會以為,他來裝一裝深情,之前的一切,就能當作沒有發生過了吧?
我反正都不想活了,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譏諷地看著他:「皇上,你不去哄你的美人,跑到臣妾這裡來幹什麼?」
他一僵,目露痛色:「東珠,不要再提她了好不好?以後朕隻和你在一起,再也不離開你了好不好?」
「為什麼不提?皇上心虛了?皇上也知道,自己做下的樁樁件件,都是不可原諒的?」
他語塞,目光寂然。
許久,才憋出個笑來,討好地抓我的手:「東珠,不提往事了,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行嗎?朕隻守著你一人,隻守著你……」
天啊,他竟還有這樣的妄想。
他配嗎?
兩個孩子的慘死仿佛還在昨天,他難道都忘了嗎?
熱淚滾落,我抽回手,什麼也不顧了,罵他:「你憑什麼好好過日子?李詢,你害死了孩子們,憑什麼我們要永遠活在痛苦中,你就可以忘掉一切好好過日子?」
他徒勞地望著我:「東珠,別這樣……」
「滾啊!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你這樣薄情的人,就不配有孩子。」
「你不是愛極了你的皇位嗎?你去守著你的寶座吧!去做你的孤家寡人吧!」
我瘋了一樣地推他,瘋了一樣地罵他,讓他把孩子還給我。
他承受著我的辱罵,痛苦地看著我,直到再也無法壓抑,流著淚,近乎嘶吼著說:「朕難道就不心痛嗎?朕難道就不難過嗎?承安是朕最疼的孩子,承澤是朕最器重的孩子,朕難道願意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嗎?」
他哭著,哭得聲音顫抖,眼中淌著辛酸和委屈。
「可是東珠,我沒有辦法,賢王狼子野心,若不能趁此機會一舉拿下,將來必成大患,到時候滿宮的人都得死,無論是你還是承安,我一個都護不住,我不能賭!」
「隻是我沒想到孩子們會死,我以為你們都會被羈押在太後宮中,我以為隻要我快一些,早一些抓住賢王,就能救所有人,我沒想到承安和承澤會跑出去,我沒想到他們會被殺。」
「那些天我心痛得快活不下去,我想讓你抱抱我,寬慰寬慰我,可是你隻會罵我,隻會一刀一刀地往我心上捅,這幾年來,不管我怎麼做,你都不肯正眼看我,東珠,我知道你難過,可是你知不道,我又怎麼會比你好受!」
他哭得沒了力氣,跪坐在地。
我亦哭得快要無法呼吸。
他沒有選擇嗎?不是的,他本可以想辦法提前阻止賢王和太後的。
但那樣一來,太後和賢王謀反一事便難以坐實,他也殺不了他們。
所以他選擇了去賭,選擇了放任他們動手,用後宮所有人的性命當籌碼,坐實他們的罪名,賭一個能一舉誅殺他們的機會。
如今他再悔再痛有什麼用?一切都發生了。
他給我下毒是真,害死孩子們也是真。
這一切真真切切存在,不會消失。
承安和承澤被扎到血肉模糊的身子,也不會愈合了。
假如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麼選。
不知過了多久,李詢累了,我也累了。
他緩緩站起來,把情緒都壓下去,看著我,扯出個疲憊地笑,說:「東珠,你好生歇息,等你心情好一些了,我再來看你。」
我沒有看他。
他等不到我的回應,隻好轉身,落魄地走了。
14
我的身子,早在落水前就不中用了,這次泡了水,更是元氣大傷。
李詢每天一下朝,便來看我。
當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自顧自地表演著一個好丈夫,喂我喝藥,給我暖手暖腳。
我已經懶得罵他了。
我連一句話也不想跟他說。
就這樣過了幾日,榮嫔忽然來看我,給我送了許多補品。
唯唯諾諾地說:「徐妃娘娘,前些日子,我無意間說了些大不敬的話,娘娘別放在心上。」
她來自蜀地,父兄在蜀地頗有威望,李詢當年是為了穩住蜀地,才納了她,寵幸過兩次,便把她給忘了。
從此,她便日日小心翼翼,在各宮之間遊走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