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埋朱記 3207 2025-01-24 14:36:21

偏偏不太會說話,別的妃子都不太瞧得起她。


前些日子,她跟麗嫔走得近,一塊兒巴結姜嫔,說了我不少壞話。


這幾日,她看李詢天天往我這兒跑,心裡一下慌了,又來跟我賠罪。


我並不怪她。


這是她的生存之道,不這樣,她早被那些拜高踩低的給欺負死了。


我沒說什麼,隻問她:「姜嫔怎麼樣了?」


她一愣,笑得有些尷尬:「她?聽說,皇上要把她打進冷宮……」


冷宮?那種地方,進去了,可就再難活著出來了。


我有些訝異。


還沒多問,忽然聽見外面一陣悽厲的哭喊:「徐妃娘娘!徐妃娘娘救我,求您救救我吧!」


「是姜嫔?她怎麼跑這來了?」榮嫔嚇了一跳。


我也趕緊披上鬥篷,讓玉容扶我出去。


姜嫔早已沒了往日風採,頭發凌亂,一身粗布衣裳髒兮兮的,趴在地上,死死摳著地磚不肯走,幾個太監一邊罵,一邊拖她。


看見我出來,她死命掙脫,撲倒在我面前,痛哭哀求著:「徐妃娘娘,我錯了,我不該起歹心害您,求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我問她:「你怎麼弄成這副樣子了?」


她像是聽不見一樣,仍在哭喊著求我:「徐妃娘娘,我不是有意要害您的,我隻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人當成您整日臨摹作畫,不甘心每日扮演您的模樣,不被當成人看,我昏了頭,我被豬油蒙了心,我知道錯了,娘娘,您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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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怔,好一會兒,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過往種種,原來如此荒謬。


李詢不知何時也過來了。


他看著地上對我磕頭不止的姜嫔,說:「東珠,你若覺得她礙眼了,朕現在就殺了她。」


殺?


我看著他,一時恍惚。


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薄情寡義的?


或許,他從來就是這樣。


我看著姜嫔,一股無名的悲哀從心底升起。


許久,我望著李詢,輕聲嘆息:「皇上,臣妾聽說,姜嫔,原是蘇州最耀眼的一枝白牡丹。」


「這白牡丹開得好好的,無端被人折下,鎖在不見天日的匣子裡,枯萎糜爛,這究竟是誰的錯呢?」


李詢不解地看著我,沒說話。


țũ̂²我再沒有多餘的話說了,疲倦搖頭:「放她回去吧,回她原本的地方,她不該在這裡,她的命,也不該是這樣。」


我說完,便轉身回去了。


背後,姜嫔謝恩的聲音不絕於耳。


直到始作俑者沉聲下令,命人將她帶走。


15


姜嫔被送走了。


她走後第二天,李詢來找我,喂過藥後,問我,願不願意當皇後。


他沒敢與我對視,似乎已經做好了被我拒絕的準備。


但我沒有拒絕。


我點點頭說:「好啊。」


「你說什麼?」


「我說,我願意啊。」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了我好幾遍,激動得手足無措。


我已經好多年沒有給過他好臉色了,這一次,我對他笑了笑。


他紅了眼眶,緊緊抱住我,說:「東珠,你很久沒對我笑過了。」


他真的以為我能跨過這個坎兒,和他好好過日子了。


直到封後大典那晚,他才終於明白,我是永遠不可能原諒他的。


我擬了一份侍寢名冊,上面有所有妃嫔的名字,唯獨沒有我。


我跟他說:「皇上要雨露均沾,臣妾是中宮皇後,既然得到了榮,就不能再分寵。」


他接過名冊,目光從訝異,到頹然。


他知道我在報復他了,而我的報復,他也全盤接受。


「好,我去。」


他落寞笑笑,轉身離去。


那天晚上,他去了榮嫔宮裡。


燈亮了一整夜,玉容說,他與榮嫔下了一夜棋。


第二天早晨,他出現在我宮門前,疲倦而憔悴,眼中血絲密布。


他說:「東珠,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你能給我留一扇門,隻要你還肯見我。」


我答應了,但也僅限於白天進來坐一坐,從不許他留宿。


那是宮裡妃嫔過得最舒坦的一段日子。


李詢每天都會去一個妃子那裡留宿,沒有任何人被冷落。


即使不被寵幸,但隻要他去坐一坐,她們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


嫔妃們一時對我贊不絕口,尤其是那些幾年都見不到李詢一面的,對我稱得上是感恩戴德了。


李詢對我有求必應,什麼都依著我,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真的以為他又變好了。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得知,姜嫔還沒到蘇州,就被殺掉了。


所有伺候過她的宮女、太監,也全都死了。


那是多少條鮮活的人命啊。


他為了掩埋這樁他自己造就的醜聞,把他們全部抹殺了。


在他眼裡,人命,比起他的威名,什麼也不是。


一年後的一個夏天,李詢帶著我去行宮避暑。


他為了給我獵一隻鹿,從馬上摔下來,被一節斷樹枝刺穿了肩膀。


第二天,就開始發熱,燒得迷迷糊糊的了。


他很少生病,這還是第一次,他病到起不了床。


我第二天才去看他。


那天,他抓著我的手,難過、不甘。


他說:「東珠,從前我被父皇打了,你都會給我一顆飴糖,說吃了糖,心裡就不苦了。可是這些年,我這樣苦,你卻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你真的好絕情。」


論絕情,誰比得過他呢?


我看著他,腦中閃過許多畫面。


承安空蕩蕩的袖管。


承澤折斷的小紅纓槍。


林晚宜泣血的眼睛。


我摸了摸他的頭,語氣輕柔,目光決絕:「不苦了,臣妾給你熬飴糖。」


那天晚上,遣散屋裡所有人,一個人守著他,熬了一夜的飴糖。


在凌晨時分,我端著糖漿,坐到了床邊。


糖漿滾燙,我的手都已經燙爛了,但我卻木然無所察覺。


我掰開李詢的嘴巴,將糖漿灌了下去。


他從夢中驚醒,猛地睜大眼睛,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糖漿瞬間燙爛了他的喉嚨,使他不能發聲。


因為驚懼,他張大嘴呼喊,卻喝進去了更多糖漿。


甜蜜的殺器,從喉嚨,流Ţů₂進腹中,燙爛了他的五髒六腑。


很快,他停止了掙扎,眼睛盯著我。


從驚恐,到坦然。


再到,說不清的悲傷,和如釋重負。


或許,他早就知道我會殺他了。


他眼角落下第一滴淚,嘴巴動了動。


沒有聲音。


但我知道,他在叫我的名字。


我看著他,淚如雨下。


是為了他,也是為了許多因為他,沒能過好這一生的人。


「阿詢,吃吧,吃了糖,心裡就不苦了。」


……


我用被子蓋住李詢的臉,隔著紗帳,宣告了他的死訊。


行宮人少,都是些宮女太監,沒資格進來看。


驗屍的御醫,曾是我爹的門生,在我家住過幾年,算是半個親人,我封後以後,將他提拔上來,專門負責為我醫病。


這次來行宮,原也是為了照顧我的。


他看到了李詢的異常,嚇得臉都白了,但緩一緩,便全瞞了下來,對外宣稱李詢死於傷勢過重,邪毒入侵。


整理李詢遺物的時候,我找到了當初送給姜嫔的那枚岫玉簪,它已經被摔成了兩截,斷處,用金箔接上了。


我幾乎能還原當時的情形了。


姜嫔哭著拔下簪子,說,什麼破爛,我不戴。


李詢一巴掌扇在了她臉上。


那就是林晚宜死的那晚,姜嫔臉上巴掌印的由來了。


我看著簪子,無悲無喜。


他們都死了,萬般皆空,我也沒有什麼可評說的了。


隻是將那簪子丟進了湖裡,這輩子的故事,到這裡就斷了吧。


幾天後,我送李詢回了京城。


沒有人懷疑我,畢竟他墜馬重傷是事實,當時我也不在場。


更何況,我已經是皇後了,害他,對我也沒有好處。


李詢的死就這樣被遮掩過去了。


他死後,二皇子繼位。


他的母親,就是當年被打入冷宮的那個妃子。


他與李詢很像,聰明,冷靜,政治嗅覺靈敏,還很記仇。


雖然登基時才十五歲,但朝中無人敢不服他。


他對我恭恭敬敬,但那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個狼崽子。


隻是,他初登基,我又是太後,他暫時隻能事事順從於我。


直到兩年後,他根基穩了,才突然提起李詢的死,他說,總覺得哪裡不對,他想查一查。


我哪裡還等得到他查我啊。


李詢死之前,我就已經不行了,撐到如今,已經到盡頭了。


我走的那天,京城下了第一場秋雨。


我坐在門口,看著玉容冒雨打理庭院裡那株枯死的海棠。


恍恍惚惚的,好像又回到了當年,承安、承澤還活著的時候。


承安抿唇,平靜地說:「兒臣要做治世能臣,為父皇分憂,為哥哥守江山。」


承澤揮舞著他的小紅纓槍,擺著威風凜凜的姿勢,用他稚嫩的聲音大喝:「我要做大將軍!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秋風習習,他槍上的紅穗子,就隨著風,蕩啊蕩。


真好啊。


我滿足地望著他們笑。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ẗū́ₜ道白光。


那白光裡,跑出一高一矮兩個身影,他們看著我,高興地喊了起來:


「母妃!」


「徐娘娘!」


我定睛看,原來是承安和承澤。


承澤抱著承安,驕傲地望著我說:「徐娘娘,你瞧,我把承安保護得很好!」


我點頭,淚如雨下:「好,好,徐娘娘謝謝你。」


承澤咧嘴一笑,忙說:「徐娘娘,你別哭呀,你快來,快來,大家都在等你呢。」


「大家?」


他說:「是啊,有母後,還有姜娘娘,還有好多人,我們都在等你呢,你快來啊,我們去過好日子了!」


好,好。


我站起來,向他們跑去。


我們,要去過好日子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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