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埋朱記 3843 2025-01-24 14:36:21

她皮笑肉不笑地走過來,一雙眼卻在細細打量我的臉。


「姐姐閉門不出,消息倒是靈通。」


我被她瞧得不舒服,側過臉,問道:「找我有事?」


「昨兒來的時候,聽說姐姐病了,便放心不下,想來看看。」


我與她並無交情,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已經好許多了,不勞妹妹費心,倒是妹妹的病,可好了些了?」


「我?我隻是有些不舒服,沒什麼病,皇上非要小題大做,請許多御醫來給我診治,我哪有那麼嬌氣呀,皇上真是的……倒是姐姐,入秋了,天涼得很,可得注意身體,少操點闲心。」


她笑得甜膩膩的,闲心二字咬得極重。


連玉容都聽出來,她探病是假,挑釁是真。


不過我也懶得和她計較,隻道:「這些日子就有勞姜嫔了。」


她挑了挑眉:「哪裡,都是應該的,皇上身邊總得有個可心的人不是?姐姐身子不適,這重擔便落在我頭上了,這些日子……我都要被皇上折騰壞了,好在皇上會心疼人,這兩天珍馐補品源源不斷地給我送,要不然,我可要受不住了。」


這些沒羞沒臊的話,玉容都聽不下去了,氣得直翻白眼:「姜嫔既然得了這麼多好東西,今兒想必也沒有空手來吧?不如快拿出來,我好給我家娘娘燉上?」


姜嫔一頓,臉上沒了笑意:「皇上賞的東西,我豈能隨手轉贈他人?」


玉容冷笑:「皇上隨手扔給你的東西,你也寶貝得跟什麼似的,若不是靠著有幾分像我家娘娘,你以為皇上能多看你一眼?」


「你!」


姜嫔顯然被戳了肺管子,快要氣炸了:「胡說八道!皇上喜歡我是因為我會賦詩,會作畫,我在蘇州作一幅畫,滿城才子都要爭破頭來看,你家娘娘拿什麼跟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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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言語過激。


但說都說了,就幹脆撕破臉,懶得再演戲。


「我這次來,主要是為了歸還徐妃姐姐的東西。」她臉色難看極了,指揮身後的丫鬟捧了個盒子出來。


我打眼瞧了瞧,發現是我送她的首飾。


「我既然送了你,哪裡有收回的道理?你留Ṱŭ̀ₛ著吧。」


「皇上對我寵愛有加,奇珍異寶一箱一箱地送我,我哪會缺了首飾?這些破爛,姐姐還是自己留著吧。」


她冷冷瞥了我一眼,敷衍地行了個禮,快步走了。


「娘娘,她也太過分了!」


玉容氣得紅了眼眶。


她年紀小,烈性子,我又一向慣著她,她受不了這個委屈。


可我沒覺得有什麼。


嫁於李詢近十年,什麼沒經歷過,後宮中,又來了多少厲害的新人啊。


就像院裡這株海棠,開了又敗,敗了又開,年復一年。


8


這一夜秋風緊,吹得門窗直作響。


玉容伺候我喝過藥之後,怕我手腳太涼睡不著,便要給屋裡生盆火。


隻是時令尚早,內務府還沒有送炭來,玉容便頂著風自己去要了。


她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神色匆匆地回來了。


「娘娘,皇後怕是不成了。」她說。


我頭也不抬:「你不是每天都說她要不成了嗎?」


她神情凝重:「這回恐怕是真的不成了,我方才出去,撞見她宮裡的秋月哭著去找皇上呢,秋月是個穩重的,哪像這樣哭哭啼啼過呀。」


這樣說來,林晚宜大抵是真的不行了。


自從前年宮變,承澤死了以後,她便一病不起。


她本是一個生龍活虎的主,我原以為,她能捱過去的。


「皇上呢?去了嗎?」我問。


玉容搖搖頭:「皇上在姜嫔那兒,您也知道,他一去那兒,就不許任何人打擾了。」


我皺皺眉。


想了一會兒,起身道:「玉容,我還是去看看皇後吧。」


玉容急了:「娘娘,您看她幹嘛呀?反正她也不是什麼好人,死了就死了,您別平白惹了一身晦氣!」


我搖搖頭,自顧自穿起鬥篷來,玉容一看,隻好上來幫忙。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去看林晚宜,但我一種強烈的預感。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見她了。


9


到棲鳳宮時,風已經停了。


滿宮樹葉都已經吹落,紛紛亂亂地散在地上,腳踩上去,嘎吱作響。


我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


裡間傳來小宮女的哭聲:「娘娘,您就喝一口吧,求您了……」


轉過幔帳,我看見了林晚宜。


她躺在床上,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閉著眼,滿臉淚痕,枯瘦的手壓在被面上,像一節幹樹枝。


手掌下,死死抓著一塊小小的牌位,看樣子是她自己做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幾個字:愛子李承澤。


我看著那幾個字,心髒忽然一陣抽痛。


承澤啊。


也是個很好的孩子。


記得我封貴妃那年,林晚宜極力反對,發了好久的瘋。


承澤便是在那時候,跑來我的惜玉宮的。他要找我這個壞女人算賬,給林晚宜出氣。


可是,剛來,便遇到了在樹下看書的承安。


從前林晚宜怕他被人害了,很少讓他出門,甚至連文華堂也不讓去,因此在這之前,他並沒有見過承安。


那天,他氣勢洶洶地闖進門,看見這個長得乖乖巧巧,卻沒有雙臂,形單影隻的弟弟,一下就心軟了。


他忘了要找我算賬這事,反倒陪承安玩了一下午。


他走的時候,望著我說:「徐娘娘,我覺得您不是壞人,可我母後也不是壞人,你們以後不要再爭鬥了,好不好?」


我有些訝異,才知道他跑來,原來是為了說這個。


我搖搖頭,無奈道:「我從來就不想和她爭什麼,這話,你得和你母後說。」


承澤咬咬唇:「我會勸說母後,她一定會對您改觀的。」


我不知道他回去怎麼說的,總之,林晚宜該針對我還是針對我,一點也沒有改變。


但是,她也沒有阻止承澤來。


那些日子,承澤每天都來惜玉宮找承安,有時來早了,還特意去文華堂接他。


承安再也不用孤孤單單地一個人回家,也再不會被人欺負了。


誰欺負承安,承澤便用他的小拳頭,狠狠地教訓他們。


承澤不愛讀書,隻喜歡舞刀弄棍。


每天傍晚,承安溫習功課的時候,承澤就在後面耍他的小紅纓槍。


有一天,我坐在院子裡,一邊給他們熬飴糖,一邊笑:「承澤,你不好好讀書,將來怎麼能做個好皇上啊?」


承澤一甩頭:「我才不做皇上,讓承安去做吧,我要做大將軍,保家衛國!」


他拿起紅纓槍,瀟灑地耍了一招,擺了個威風凜凜的姿勢,用他稚嫩的聲音,唱戲一般喝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那架勢,可真像個英姿颯爽的小將軍。


可是,我的承安做不了皇帝,我知道,承安也知道。


承安落寞了一瞬,隻一瞬,便目光堅毅地說:「我要做治世能臣,繼絕學,開太平,為哥哥守江山。」


我搖著蒲扇,看著兩個小兔崽子,忍不住地笑,仿佛看到了不遠的將來,兩個孩子長大,攜手共進的畫面。


我沒想到,那個美好的將來,不會到來了。


短短一年之後,賢王和太後便裡應外合,起兵謀反。


那時,我和別的妃嫔一起被抓到太後宮中囚禁,孩子們則不見蹤影。


等到叛亂平息,我找到承安、承澤時,他們已經是兩具冷冰冰的屍體了。


他們抱在一起,死相悽慘,哥哥到死都在保護弟弟。


我哭得喘不上氣,抱著他們小小的身子,怎麼捂都捂不熱。


時至今日,那冰冷的觸感,仍舊縈繞在手上,成為我日日夜夜無法擺脫的夢魘。


10


「徐貴妃,你這是,在哭我嗎?」


林晚宜睜開了眼,看向我,她說得很艱難,氣若遊絲,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落了淚。


我抬手擦了擦,平復情緒,道:「我是徐妃,不是什麼徐貴妃了。」


那年宮變過後,我和林晚宜意外得知,李詢早就知道太後和賢王要謀反,卻為了他的大局,放縱他們進宮屠戮,情緒一時崩潰,發了瘋地跟他鬧。


結果,林晚宜被禁足,永世不得出棲鳳宮。


而我,也從貴妃,貶成了妃。


林晚宜慘笑了一下:「對,我又忘了,我的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說完,便盯著帳頂,不知在想什麼,想著想著,忽然又哭了。


她張了張嘴,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很艱難,每一口氣,都像是向死神借來的,她說:「你說,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沒說話。


我也不知道。


我早就不想活了。


林晚宜深吸一口氣:「從前,我是為了他活,後來,又為了承澤活。可是到最後,他從沒愛過我,承澤也沒了……」


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幹枯的手指死死抓著被面,幾乎要抓破。


「我好恨啊。」


她越哭越急,一字一句都帶著恨意:「我的承澤,本該平安長大,一生無憂的,是他害死了承澤,我恨不能親手殺了他!」


我看著她,唯餘悲涼。


我和她,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可是,我能說什麼呢?滿屋都是宮女,我們誰也不敢提那個名字。


我隻能假裝聽不懂,說:「皇後,你累了,你該好好睡一覺,睡一覺,就都忘了。」


可是她不肯。


「不,不能忘!」


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袖,咬牙哭著,額上青筋凸起,好像要鑽出皮膚,化作一雙復仇的利爪。


「報仇!」她望著我,眼珠凸起,好像我不答應,她便死不瞑目,「承安和承澤在看著你呢,徐東珠,報仇……」


巨大的無力感將我籠罩,我看著她,眼中一片模糊。


我知道,她恨啊,恨得心都爛了,骨頭都浸了毒。


我也恨啊。


可是我能怎麼辦?他是君王,我隻是個失寵的棄妃,我要怎麼向他報仇?


我咬著牙,忍住淚,狠心扯回袖子,逃跑一般快步走了出去。


許多妃嫔趕了過來,她們聚在庭院裡,等候消息。


看見我出來便都聚上來問我怎麼樣了。


我盡力克制著情緒,讓自己恢復成以往那般淡漠的模樣,搖了搖頭。


屋裡,林晚宜嗚咽著,咿咿呀呀唱起了哄孩子睡覺的兒歌。


唱著唱著,突然就沒聲了。


緊接著,宮女撕心裂肺的痛哭便傳了出來。


「皇後娘娘,崩逝了!」


11


這一夜許多事,都發生得恍恍惚惚的。


眼前人來人往,許多人和我說話,我都沒有聽見。


林晚宜死後,李詢才從姜嫔那裡匆匆趕來。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愛過林晚宜。


隻是看到,他轉頭時,眼角有過一點湿潤,很快就被他掩去了。


林晚宜無怨無悔的半生,最終換來的,是君王的半滴淚。


「喪事該怎麼辦,便怎麼辦吧。」


他淡淡說了這麼一句,便再沒有什麼話了。


走過我面前時,腳步停了停,似乎想說什麼。


我無話與他講,不等他說,便屈膝告退。


「徐妃……」


他伸手想拉我,抓了個空,怔怔地看著我走遠。


離開棲鳳宮時,我看到了姜嫔。


她站在最後面,眼圈通紅,不知道為什麼,臉上有個巴掌印。


誰敢打她呢?


我奇怪地看向她。


她也看向我,未等我在她眼裡讀出什麼情緒,便迅速扭過頭,藏進了人群中。


12


林晚宜的死,伴隨著一場秋雨的降臨,讓整個皇宮都變得冷清了起來。花敗了,樹葉也落了,天空灰蒙蒙的,路上行走的人,也都籠在頹喪的陰雲中。


李詢有好幾天都沒有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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