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感覺不妙,卻隻能假裝淡定,換上一身輕便行頭隻身來到碼頭。
詢問碼頭船夫後,找到老二上的那條船。
這艘船與前後普通商船無異。
可是從船身吃水的程度判斷,艙內並沒有裝載貨物。
我深吸一口氣,毅然走上船。
如我所料,很快就被暗處埋伏的人控制住。
這幾個人還真不是我對手,可眼下我除去束手就擒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被押進船艙內室。
鼻翼間湧來一陣熟悉的燻香味道。
「半年多未見,身手倒是荒廢不少……」蕭靖霆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烏羽大人,別來無恙……」
……
內飾雅致的船艙中,我跪在蕭靖霆的身側。
「殿……陛下,臣有罪。」我低著頭,如實道。
4
烏羽是我的代號,我沒有名字。
成為影衛那天,蕭靖霆親自為我們兄弟三人擬定代號,便於私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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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羽,玄羽,墨羽。
隻求以夜為袍,隱入黑暗。
我知道終歸會有這麼一天。
隻是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麼快。
蕭靖霆竟然隻用不到半年,就追蹤到我。
若不是登基後有諸多隱患要解決。
我恐怕早就被押送京城,刀斧加身。
或許當初不應該選擇在這裡落腳。
三江縣這種小地方兒,不是個藏身的好去處。
我心中思緒萬千,猜不到蕭靖霆接下來會怎麼處置一個出逃影衛。
半晌,他端起桌子上茶盞。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懸在半空。
「出來得匆忙,這是路上買的茶,你嘗嘗。」蕭靖霆說著抬抬手示意我起來,順勢將茶盞遞到我眼前。
我沒接,心裡忖度著他的一言一行。
起身恭敬地退後一步,避開他的視線。
蕭靖霆端著茶盞,手臂懸在半空,一動未動。
見我久久未接,他揭開茶盞,將茶送到嘴邊,在我的注視下抿了一小口。
「水溫正適合入口。」蕭靖霆上前一步,「你即便是有罪,朕也不急於這一時就地處置了你。」
我接過茶,站起身:「謝陛下。」
艱難地喝下半口,溫熱的茶水流過喉嚨。
在他目光注視下,我將茶盞放回桌上,再次跪回原地。
「聽說這幾個月,上門給你說親的人絡繹不絕?」蕭靖霆打量著我,淡淡道。
從他的角度,若是興師問罪,隨便拎出一條我都沒有立場辯駁。
可我沒想到蕭靖霆竟突然提起這茬兒。
我支吾著不知如何作答,隻能低頭默認。
蕭靖霆突然發出一聲輕笑,笑聲裡隱隱透著幾分寒意。
「你可有看上的?」蕭靖霆拂袖再次坐下,問得漫不經心。
5
我太了解他行事風格。
一個Ťû⁺跟隨多年的影衛突然失去掌控長達半年之久。
蕭靖霆必然會想到其中蘊含的風險。
沉默良久,他彎下身體,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強迫我揚起臉。
我不得不抬起眼睛,對上他的目光。
「看來你日子過得不錯,長胖不少。」蕭靖霆盯著我的臉,「隻是腦子不怎麼好用,連話都回不明白?」
他說罷,松開我的臉頰。
我這才松下一口氣,感覺兩耳嗡嗡作響。
這樣的折磨我一刻也沒法繼續承受了。
「陛下對臣有恩,臣此生無以為報……」我提高音量,神情坦然,「三江是個小地方,街坊鄰居都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普通百姓……」
「烏羽大人就是這般報答朕的?」蕭靖霆打斷我,神情似笑非笑。
「事到如今,臣無權分辯半分。」我跪著退後兩步,向蕭靖霆重重磕了三個頭,「求陛下寬恕玄墨二人。」
蕭靖霆並未立即接話,隻是定神看著手邊的茶盞。
旋即他端起杯子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
我試圖提醒,卻見他視若無睹地將茶盞放回原位。
可見他盛怒已久,連日常的習慣規矩也無暇顧及。
「你們三個倒是兄弟情深……」
蕭靖霆不悅,繼續道,「你的意思是朕隻要饒過他們二人,你任憑朕處置。」
我凜然地點點頭。
不知為什麼。
我這慷慨赴死的態度,似乎觸到他的逆鱗。
蕭靖霆壓住胸中怒意,不禁發出一聲冷笑。
「那麼,你想怎麼死?」他問。
我終於等到他這句話,心緒逐漸恢復平靜。
早晚都是這麼一天,怕是沒用的。
「隻要陛下放過玄羽和墨羽,臣下必然給您一個交代。」我坦然道,抬頭看向蕭靖霆,「玄羽對餛飩店那姑娘鍾情許久,還望陛下成全他。」
「好。」蕭靖霆答應的沒半點猶豫,「明日,你隨朕離開三江……」
聽到這話,我不由得擰起眉。
蕭靖霆起身準備喚人進來,卻看到我仍舊跪在原地沒有起身。
侍衛進屋後,蒙在原地。
見我一個平民衣著的陌生男子,恭敬地跪在皇帝腳邊。
二人僵住不敢上前。
蕭靖霆見我還沒起身,便揮手示意進來的侍衛退回船艙外,旋即衝我道:「還不起來?」
「有件事,還請陛下允準,我……不能隨您回京。」我看著他。
聽見這話,蕭靖霆收斂起略顯松動的神色:「影衛私自離京,這是什麼罪名,你很清楚……」
「是。」我挺直身體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失神一般看著前方,「臣罪當誅,可臣不願意死在陛下的手上,陛下也不至於為這條賤命大費周章,髒了兄弟們的手。」
蕭靖霆怔在原地,看著我的神情不禁變得復雜:「你這是何意?」
「不瞞陛下,臣身中劇毒,已有一年有餘,恐時日無多……」我抬起頭,重新看向他。
蕭靖霆臉上神情從復雜轉向錯愕。
沒等我繼續說,他便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抓起我的右手。
他將食指和中指搭在我手腕的脈上。
屏息片刻,面色越發凝重……
6
我並沒有騙他,也沒有必要。
一年前,先皇大限將至,太子也逐漸失寵式微。
狗急跳牆的太子黨羽開始對桓王展開殊死反咬。
我在回京復命的路上遭遇伏擊,被淬過毒的劍刺傷胸口,原本以為是尋常毒藥。
回府處理傷口時才發現,那毒竟是中原罕見的奇毒——天絕蓮。
桓王麾下唯一的通曉解毒之法的大夫顏裡那時正在西北軍中做軍醫,根本無法抽身為一個小小的影衛趕回京城。
幾日後,西北部落偷襲邊境,顏裡意外死在亂軍中。
天絕蓮毒性大,發作時會讓人生不如死,可卻是個名副其實的慢毒。
用內力壓制,運氣好,能維持個一年半載。
逃離京城那天起,我就感覺到自己內力越來越弱。
我盼著能在蕭靖霆找到我之前了此殘生。
他早年多在軍中,通曉一些醫術,搭過脈後自然知道我沒有半句虛言。
我不敢去看蕭靖霆。
隻是用餘光去偷偷瞄他。
「陛下……」
我深吸一口氣剛要繼續說,隻看見蕭靖霆高高抬起手。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我臉上。
頓時,我眼前天旋地轉,嘴角傳來一陣刺痛。
「是誰給你的膽子,這麼擅作主張!」蕭靖霆在我耳邊粗暴咆哮著。
門外的侍衛聞聲闖進來,兩人同時扶住身側的佩劍,犀利的目光釘在我身上。
蕭靖霆沉默擺擺手,示意兩人退到甲板上,思索一會兒又叫住其中一人。
他取出隨身的印章,冷冷地吩咐:「差人快馬趕回京城大長公主府,請姑母,即刻趕到三江縣。」
侍衛領命退下。
我還茫然地站在原地。
出神之際,嘴角上貼上來一塊浸湿的手帕。
我瞬間回過神,嚇得連忙後退:「臣不敢。」
「別動!」蕭靖霆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捏住我的下巴。
我不敢再動,任由著他的動作。
蕭靖霆的姑母平陽大長公主孀居多年,一向深居簡出。
當下他派人貿然上門去請,實在讓我感到費解。
「你的毒,恐怕普天之下隻有平陽姑姑一人能解。」蕭靖霆見我十分疑惑便說,「姑母顏裡大人……乃是昔年故交。」
「臣怎敢勞煩長公主奔波……」我小聲說著,順勢接過他手裡的冰帕。
「你也知道怕?」蕭靖霆甩著袖子,口氣不善。
7
我感覺蕭靖霆對待我的態度有點怪。
究竟是哪種怪我也說不清。
在桓王府當差那些年,我奉他為誓死效忠的主公。
他待我也如尋常手下無異。
在蕭靖霆近旁。
我除去領命復命,在關鍵時機充當一把殺人能見血的好刀,便再無其他。
至於這把「刀」本身是不是卷刃了,是不是該修護了。
也不是主子們該著眼的事。
自古以來上面用人看的就是忠心,其次才是能力。
走到今天這般田地,我和蕭靖霆不可能再做君臣。
可他還是千裡迢迢趕到三江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非要將我帶回京。
加上此刻如此反常的行徑,實在讓人難揣測。
蕭靖霆命內侍將我帶到船尾一間小些的獨立艙室。
進門看到玄羽正坐在椅子上,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
看見我後,不禁大吃一驚。
內侍退下後,我上前上下打量他一番。
沒受刑,也沒缺胳膊少腿。
「陛下……沒難為你吧。」我不放心地問他。
玄羽搖搖頭:「我一直被囚在這裡,連陛下的面兒都沒見到。」
他定神看看我,突然像是想起什麼。
「大哥,陛下若是追究,會不會殃及阿苑?」玄羽抓住我的胳膊,力道不輕。
「陛下不是那種濫殺無辜之人……」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他,「陛下……還願意從京城請來高人給我解毒。」
「你中毒了?」
玄羽難以置信地退後三步。
「是陛下……?」玄羽問。
「自然不是,是舊傷。」我不免提高音量,思索半晌,謹慎地說。
玄羽一臉半信半疑。
作為我的下屬,過往很多事,玄墨兩人並不清楚細節。
桓王府約束影衛的細則多如牛毛。
這些年處決誰,打壓誰,任務目標人的身份僅僅到我這一層。
防止有人不幸被俘,禁不起拷打。
「陛下最痛恨用毒之人,即便是我罪該萬死,他也不會用這種手段。」
我說著壓低聲音,「是從漠北回京那次……中了東宮的埋伏。」
我將中毒經過一五一十說給他。
「天絕蓮?」玄羽驚恐地看著我,沉默片刻喃喃道,「世間還有能解此毒之人嗎?」
玄羽擅長用毒,對毒性了如指掌。
「這毒,普天之下,若非神醫顏裡,恐怕是無人能解啊。」玄羽嘟囔著。
我並不敢將蕭靖霆請來的大夫身份告訴玄羽。
見我沉默,玄羽便不敢再多問。
蕭靖霆一直晾著我們兩個。
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差人傳來旨意。
他命人將玄羽送下船,準許他回店裡照看生意。
隻留下我一人。
照顧蕭靖霆起居的常公公將我帶到他的房中。
屋內燃著安息香……
8
正中桌上擺著七八道本地特色菜餚。
蕭靖霆一身常服,坐在主位上,抬手屏退眾人,舉手投足間的貴氣讓人移不開眼。
他示意我坐下。
我遲遲不敢落座。
「朕將玄羽放回去,更是沒有開罪墨羽,你還不滿意?」蕭靖霆陰沉著臉。
我聽到這裡,難掩喜色,連忙跪在他面前:「臣替玄墨二人深謝陛下寬恕。」
「地上涼,起來吧。」蕭靖霆淡淡道。
君臣一桌用飯,算是天子恩澤。
我的心懸在嗓子眼,始終不敢去拿筷子。
蕭靖霆的視線始終在我身上,終於忍不住開口:「還讓朕喂你不成?」
我這才慌亂地端起碗。
面對這一桌珍馐,盤算著從哪兒下筷子。
「你身上除去天絕蓮,可還ŧū⁶有其他陳年舊疾。」蕭靖霆態度和緩問道。
我搖搖頭,夾起面前的一片青菜,如實稟告。
「都是一些外傷,臣年輕,所以沒留下什麼要緊的後遺症。」
蕭靖霆了然點點頭,盯著我看了片刻,突然站起身。
「你自己吃,朕有公事在身要出去幾個時辰,有事可以吩咐常公公。」說著,他便轉身大步走出船屋。
蕭靖霆走後,我半天才回過神。
和他共處一室吃飯我的確十分不適。
可他中途離去,留我一人在這兒,也並沒有比對著他好到哪兒去。
我草草吃完,剛要起身,守在門外的常公公便聞聲進來。
「大人用完了?」常公公掃一眼桌面小聲道。
我窘迫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