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為報桓王的一飯之恩。
我成了他府裡隱藏最深的暗衛頭子,專幹見不得人的勾當,從不示人。
十多年來我鞍前馬後,仰仗我和兄弟們的手段,他打敗太子順利登基。
桓王返回潛邸當夜,屏退眾人,賜予我一壺酒。
我把他一悶棍幹暈,帶著兄弟們撒丫子一路跑到江浙地界。
隱姓埋名,開了一家包子鋪。
後來他派兵圍了我的店,將我押到面前。
「臣有罪。」我意識到已是窮途末路,隻能認命。
蕭靖霆不悅:「你是有罪,朕是顧忌你的感受讓你喝點暖情的酒,你打朕作甚。」
我……?!
1
桓王蕭靖霆對我有恩。
這點沒人比我更清楚。
雪災那年,我跟著流民在益州郊外的安置點搶包子。
好不容易搶到一個。
卻看到旁邊一個滿臉泥汙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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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同齡,可惜是個姑娘,瘦得隻剩一把骨頭。
這副樣子,能搶過面前一群人才怪。
我於心不忍,將冒著熱氣的包子大方遞給她,無奈縮回到牆角兒。
裹上破毯子等下一頓,或者等死。
我剛閉上眼,懷中砸過來一塊重物。
荷葉包著。
是一隻燒雞。
縫隙中散出香味兒,驚得我瞬間睜眼抬頭。
蕭靖霆騎著馬,拉住韁繩,狐疑地盯著我。
「你不餓Ŧũ̂ₕ?」他問。
「餓。」我咽著口水老實回答。
「那為什麼把包子讓給別人。」他問。
目光如炬。
我忍不住狼吞虎咽,顧不得回話。
抬起滿是泥汙的臉,衝他搖搖頭。
旁邊的親隨見我不知禮數,下馬走到我面前。
他說我身量好,適合學武。
可投到桓王麾下,他指指馬上而立之年的男人。
「以後便是有吃不完的燒雞。」
我聽罷打量面前兩人,謹慎點頭:「我不識字,有包子就行。」
「你愛吃包子?」蕭靖霆幽深的目光投向我,片刻後問。
「嗯。」我看著他說。
那年,我剛滿十二。
朝堂上,桓王蕭靖霆和太子的鬥爭進入對峙階段。
雙方都決定暗中培植一支死士隊伍。
必要時為自己鏟除異己,扭轉局勢。
入府一共百十來人,經過嚴苛訓練後,剩下的隻有四人。
我年紀最長,也最爭氣。
武藝進步神速,各種兵器也上手極快。
匕首飛鏢,袖箭毒藥。
上京刺客們深諳的那些殺人伎倆,沒有一樣能難倒我。
我不到三年就做到桓王的近身侍衛。
當然,是不需示人的那種。
若沒有蕭靖霆,我恐怕早就死在那沒人注意的角落。
從執行第一個任務開始。
我就沒把自己當個活人看,兢兢業業,無數次負傷近乎喪命。
最終都能把差事辦得萬無一失。
朝堂上,桓王手段雷霆。
原本就德不配位的太子,最終作繭自縛。
……
蕭靖霆奉詔繼位的消息傳到桓王府當晚。
他屏退眾人,將我單獨留在房中。
「這些年,辛苦你了。」
他扶手而立,片刻後轉向我,「那個面具以後可以不用戴了。」
我伸手扶住黑色的面具,餘光瞄到一旁案上。
那裡擺著一壺酒。
2
蕭靖霆要殺我。
我不怪他。
許是因為我心底有些愛慕他。
當然這是秘密。
這些年我在他身邊,見過他的狠厲。
一年前,太子府幕僚蔣夫子在東宮的內鬥中失勢。
蕭靖霆命我喬裝成東宮爪牙。
埋伏他們一家老小回南陽的官道上襲擊車隊,殺人後偽裝成意外。
這些年樁樁件件,我從未多言半句。
……
借著燭光。
我看到梁上結網的蜘蛛,被他帶進來的寒風吹落。
小家伙兒倒掛著,懸在我眼前。
我伸手微微扶住這隻小蟲。
它便借著力,倉皇地蕩回網上。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可我不想死在他的手上。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攥緊手中的佩劍。
用劍柄打昏沒有防備的蕭靖霆,帶著兄弟們溜了。
桓王府的軍馬,腳力超群。
那日,我們三人沒敢停留。
一路飛奔出京,半刻也沒敢耽誤。
直到進入順天府地界。
才在郊外一個破敗的土地廟停下腳步。
「大哥,陛下真的要取我們兄弟性命不成?」
老二在神像前無力地坐下,出神地看著面前的火堆。
我沉重地點點頭。
思索片刻:「陛下走到今天實屬不易,你我兄弟三人都是窮苦出身,如今逃出生天,隻當是重新投胎,過去種種都是前塵過往。」
說罷,我摘下臉上的面具,扔進面前的火堆。
二人紛紛效仿,相識數年,我們此時才第一次看清彼此的相貌。
令人有些尷尬的是,兩個屬下盯著我的臉。
不約而同地感嘆起我的相貌。
這讓我想起踏進桓王府那日。
從裡到外洗幹淨後,我第一次跪在蕭靖霆面前。
他讓我抬起頭,我沉默照做。
蕭靖霆臉上一絲驚豔神情,浮現後便轉瞬即逝。
我清楚,這毫無意義。
聽說,桓王此生唯愛隻有早年去世的王妃。
王妃昔年生產時,意外早逝,留下一個獨女。
蕭靖霆一直沒有再娶。
人前不苟言笑的他,對待自己的女兒算得上寵愛有加。
有幾次單獨復命。
我曾在蕭靖霆的書房中見過他指點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伏案練字。
時間一長,小姑娘見我倒不認生。
偶爾會壯著膽子不顧父親的阻止,伸手去抓我臉上面具。
蕭靖霆輕聲哄她不要胡鬧。
口氣甚是溫柔。
誠然是個慈父。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成為暗衛的第二天。
我就被帶進王府隱藏最深的無名院,接受最嚴苛的訓練。
如今回憶起來。
用九死一生形容也不過。
王府訓練暗衛的手段,無所不用。
有那麼幾次,我內傷嚴重。
入夜,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我都懷疑自己是否能照到明早的晨光。
我活著走出無名院,身邊朝夕相處的同僚所剩無幾。
可見,我是個天生幹影衛的材料。
閻王爺也不待見我。
蕭靖霆對我有恩。
我終於有了這麼一個報答的機會。
後來,我穩坐桓王麾下暗衛組織的頭把交椅。
成為他最鋒利的爪牙。
掌握著一個天子這麼多的秘密。
我隱隱覺得。
他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我。
3
三個月後。
蕭靖霆鏟除北境邊患,收復三座城池。
登基大典在中秋節後順利舉行。
距離青州不遠的三江縣。
一間兄弟三人開的包子鋪生意正紅火。
我放下手裡的鹽罐兒。
皺著眉頭側耳聽著前廳處三弟和街口沈婆子的對話。
近來有一樁事兒,實在讓人犯難。
我們三人在此處落腳不到一個月,上門說親的婦人不比客人少。
三江縣不大,人口卻很密集。
主街沿河的販夫走卒大多數是做本地人生意。
我做主盤下這家原本賣涼粉的小店,地理位置也不是最佳。
可是開張到現在,上門保媒拉纖的人都要把門檻踏平了。
為擋住街坊鄰居的好意。
老二不得不給我編造出一段,和青梅表妹私奔成親,表妹染病早逝的悽慘姻緣。
「大娘,我哥思念亡妻,痛苦不能自已,立志終身不娶。」老二說得頭頭是道。
我躲在後廚一邊捏包子褶兒,一邊無奈搖頭嘆氣。
「男人哪有一輩子耍光棍兒的,不成個體統。」
沈婆子明顯對自己業務能力十分自信,任憑老二說什麼都是一副岿然不動的架勢。
晚間,客人散去。
我走到門口卸門板閉店。
老二無聊地翻著賬本,不禁念叨:「這些日子除去盤店的成本,確有結餘入賬……」
上個月開始。
我看到他幫著隔壁餛飩店老板的小女兒倒泔水。
這幾日,更是沒事就站在門口巴巴地往人家店裡望。
我長嘆一口氣,心下已十分明白。
如今我們都已經是自由身,再也不用去過那種腦袋別在褲腰帶的日子。
可是這種出身。
很多東西,恐怕終其一生也難以磨滅。
蕭靖霆心思缜密。
一時無法將我們捉拿回京,很大程度仰仗除他之外,沒幾個人見過桓王府影衛的真容。
影衛身份敏感,更不可能明目張膽地下旨通緝。
可他如今是萬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勢力和從前不可同日而語。
老二若是娶了那餛飩店的姑娘。
他日東窗事發,豈不是要連累至親至愛之人。
每次想到這兒,我便隻能佯裝看不見。
隻盼著哪天他趁我不備,帶著那姑娘遠走他方。
讓我眼不見為淨。
可惜老二恐怕也能隱隱想到這層。
除去明裡暗裡包攬很多隔壁的重活。
最多也就是每個月開支分紅後便會溜到集市上,買回很多會讓姑娘家心儀的東西便再無其他。
上門給我說親的人仍舊絡繹不絕。
臨近縣裡鄉紳財主家的小姐也聞訊差人上門來觀望。
可對我來說,這些算不上什麼好事。
我的神經一直繃緊到年關將至。
半夜也沒法兒寬衣解帶睡上一個真正的安穩覺。
多年的習慣浸入骨髓,即便是小憩,也時刻保持警醒。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與之相反的是,自打蕭靖霆登基後,新朝治下的百姓生活倒是蒸蒸日上。
主街河道的貨船南來北往。
原本背井離鄉討口的流民也逐漸返鄉耕種。
官府下令將沿河兩岸流竄的水匪窩點徹底打掉。
開春之後,有幾艘京城貴胄的客船已經停靠足足半月有餘。
城中的商鋪生意也漸漸多起來。
遠在上京的蕭靖霆自然就成了街頭巷尾人人稱贊的好皇帝。
這天忙到日暮,我在櫃臺清點賬目,隔壁的姑娘突然闖進大堂。
神情慌亂。
我仔細詢問。
原來是老二去碼頭幫隔壁送貨,直到現在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