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等他阻攔,她抓起桌上的美工刀,重重劃過自己胳膊。
鮮血飛濺,幾點溫熱濺在他臉上。
靳澤的心髒瞬間緊縮。
他想也沒想地抱起孟凝,驅車前往醫院。
沒想到在那裡撞上了陳遙。
好像就是從那天起,一切失控。
反復想起孟凝口中她的真面目,陳遙在他面前表現得越絕望無助,他越覺得她面目可憎。
剛才在家,陳遙送她媽媽去醫院,他想跟上來。
卻被身後的孟凝扯住衣擺。
「又是苦肉計而已。」
她冷笑著說,「靳澤,你不會又要相信她了吧?」
搶救結束的鈴聲響起,將靳澤浸入回憶的神思猛然拉回來。
陳遙媽媽的病床被推出來,醫生摘下口罩,說:「病人目前沒有生命危險。」
坐在椅子上的陳遙動了動,緩緩抬起頭:「她什麼時候能醒?」
「這個不好說,畢竟人的後腦是很脆弱的,也許還會有什麼並發症,這些都要等之後進一步檢查……」
靳澤走過去,輕輕搭著她肩膀,叫了一聲:「阿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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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是驚慌失措地躲開了。
陳遙回過頭,目光失焦地落在他臉上。
那種好像什麼情緒都沒能剩下的空茫,與當初病房第一次見面時她的樣子驟然重疊。
靳澤的心底忽然漫上無邊無際的恐慌。
莫名的預感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弄錯了什麼。
也將要失去什麼。
陳遙失神地看著病床被推進旁邊的病房,好半天才緩緩收回眼神,看向靳澤。
她將手伸到他面前,手腕上新燙的煙疤還沒有完全愈合。
她輕聲說:「還記得嗎,靳澤,之前花園有人進來過,你就叫人在院子裡安了攝像頭。」
「你既然那麼相信孟凝的話,覺得這個傷口是我自己弄的,為什麼不去親自驗證一下呢?」
病房門在眼前合攏。
靳澤垂在身側的指尖顫了顫。
他想起來了。
恰好是他沉溺於和孟凝顛倒錯亂的歡愉的那段時間,陳遙告訴他,院子裡的月季花叢有被踩過的痕跡。
「我報過警了,警察來看過,說最好在院子裡裝上監控。」
她的聲音輕緩而柔軟,帶著一點反復斟酌後的謹慎,「你有空的話,能不能回來一趟?」
沉默半晌,靳澤淡淡道:「最近有事,我會叫助理安排。」
電話掛斷,孟凝仰著臉躺在他面前,身軀被燈光籠罩,泛著玉一樣的光澤,上面的傷口又平添幾分旖旎和脆弱。
她嗤笑一聲,懶洋洋地說:「你的未婚妻在催你回家哦,靳總。」
靳澤撫著她的頭發,嗓音裡含著幾分隱晦的欲色:「不用管她。」
這件事甚至沒有被他放在心上。
但現在,卻成了推翻他所相信的可笑事實的證據。
靳澤看著窗外監控拍到的畫面。
因為距離有些遠,畫質其實不太清晰。
但還是能看到,陳遙拿著水杯下了樓,孟凝追過去,揪著她的頭發,把手裡的煙頭按在了她手腕上。
陳遙悽厲地尖叫出聲,手裡的水杯想也沒想地砸過去。
下一秒,他自己跨進門去,衝過去,把孟凝護在身後。
後面的內容,靳澤不敢再看。
有了一個開端,後面的事情就好查很多。
他派人去了她們之前待過的學校。
當初孟凝和陳遙的同班同學,有人如今正留在母校任教。
坐在校門外的咖啡廳裡,她扼腕嘆息:
「當初其實是一個嫉妒孟凝的男生跟學校檢舉了她抽煙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她非說是陳遙幹的。」
「不光是拿煙頭燙陳遙,她還故意找茬打翻陳遙的飯盒,然後把別人的剩飯混在一起給陳遙吃,逼著她張嘴給她們當煙灰缸。」
「但是她家裡有錢有勢,也沒人敢為了陳遙去得罪她。」
「何況孟凝告訴我們,陳遙的媽媽是破壞她家庭的第三者。」
「不過後面大家都在傳,說隻是孟凝爸爸上學那會兒暗戀過陳遙媽媽,她爸藏著一張照片,被孟凝媽媽看到了,她鬧了很大一場,她爸提了離婚,孟凝和她媽就把這個罪名安在了陳遙頭上……」
這些話,被前去調查的人一字不差地轉達給靳澤。
他讓人去抓孟凝,可是她已經跑回了家。
靳澤回到醫院,陳遙正坐在病房門外,抬起眼睛,平靜地看著他。
她甚至輕微地彎了下唇角:「查清楚了嗎?」
靳澤動了動嘴唇,近乎絕望地看著她:「……阿遙。」
陳遙的眼睛裡淚光閃動,籠著一層輕紗般的霧氣:
「靳澤,我真的期待了很久,關於我們的婚禮。其實沒有那麼貴的婚紗和婚戒沒關系,不請那麼多客人也沒關系,隻要結婚的對象是你,就好。」
「我的病情已經穩定了,聽覺雖然還是有點不太靈敏,但不影響正常生活。我媽一直擔心我會照顧不好自己,我想,以後時間久了,你總能讓她放心的。」
「我的傷口不是假的,失去的聽力不是假的,她坐了七年牢也不是假的。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信任我,怎麼會相信孟凝的一面之詞?你有權有勢,要查到真相一點也不難,為什麼不願意去查?」
「你很清楚,因為你移情了,你心裡的天平偏向她那邊,所以你願意無條件地相信她說的話。」
「靳澤,我們再也沒有以後了。」
10
我又開始頻繁地做噩夢。
夢裡,是靳澤把我關在別墅的那段時間。
他按住我的手腕,在床榻間肆意折磨我,甚至有意把疼痛的觸感加劇,時間拉長。
曾經愛我至深,望著我的眼神每一刻都小心翼翼的人,用最冷漠鄙夷的口吻質問我:「你真以為能騙我一輩子嗎?」
「這麼會演戲,如果當初真的那麼痛苦,為什麼不幹脆自殺好了?」
「阿遙,你這麼會撒謊,真讓我覺得惡心。」
我尖叫著從夢裡驚醒,渾身大汗淋漓。
床邊亮著一盞小燈,照出熟悉的人影輪廓。
靳澤小心地伸出手,想幫我把汗湿的頭發撥到耳後。
我猛地向後仰頭,躲開了他的觸碰,嗓音尖利:「別碰我!」
他的手在空中驟然頓住,指尖顫了顫:
「……阿遙。」
「你別怕,我不會再傷害你。」
夜風從沒關緊的窗戶灌進來,拂動窗簾沙沙作響。
我就在這樣靜謐的聲響中,一點一點冷靜下來,下定了某種決心,看著靳澤。
「你說過,像我這樣的人,跟著誰都是負擔。」
我輕聲說,語氣裡甚至帶著一點笑意,
「那麼現在,我要離開你了,你不應該覺得,終於松了一口氣嗎?」
靳澤幾乎是一瞬間就紅了眼圈,眼睛裡流露出清晰的痛楚。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低聲喃喃,「隻是那時候,我信了孟凝的話,她說她從來就沒有欺負過你,是你一直在傷害自己,嫁禍給她,就是為了把她送進監獄,徹底毀掉她的人生——」
我看著眼前的靳澤。
那張曾經讓我愛之入骨的臉,如今看來,竟然面目可憎。
「所以她說什麼你都相信嗎?」
我垂下眼,努力掩住語氣中的森冷,
「在沒有任何證據的前提下,你寧可相信她的一面之詞,也不信這五年我們的朝夕相處——靳澤,究竟是孟凝的謊言太完美,還是你耽溺於她給的意亂情迷,所以心甘情願地,當局者迷?」
靳澤沒有回答我。
沉默良久,他緩緩起身,幫我把被子掖好。
然後像是過去戀愛時的無數個晚上那樣,在我額頭落下一個輕吻:「睡吧,阿遙。」
「我向你保證,我會永遠相信你。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了。」
11
後面的半個月,我一直守在醫院裡。
我媽生命體徵平穩,卻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
靳澤讓人把她轉移到單獨的特護病房,請了護工 24 小時照顧。
「阿遙,回家休息吧。」
他抓住我的手腕,細瘦的腕骨覆著一層薄薄的皮肉,仿佛枯敗樹木伸出的伶仃一枝。
那些天被他關在別墅裡,我幾乎什麼也吃不下去。
面對進出自由的孟凝,像一隻驚弓之鳥。
於是以極快的速度瘦了下去。
靳澤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力氣,隻是小心翼翼地握著我的手,卻又固執地不肯松開。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那裡面的懊悔和愛意做不得假。
「……靳澤。」
我喃喃地說著,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了出來,「傷害已經造成了,我們還能回到以前嗎?」
「能。」
他把我攬進懷裡,語氣莊重得像是一個誓言,「阿遙,隻要你肯給我一個機會,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會變。」
「我永遠不會再懷疑你一分一毫。」
我縮在他懷裡,閉上眼睛,把那些紛亂復雜的情緒,都掩在濃密的眼睫覆蓋之後。
二十八歲的靳澤,在他母親病逝後,手握靳氏集團大權。
和他手中的錢權比起來,曾經在小城一手遮天的孟家也毫無勝算。
而我手無寸鐵,需要一把尖銳不可擋的武器。
靳澤就是最好的選擇。
他生性冷淡,身上帶著某種視世俗規則於無物的倨傲和瘋狂。
所以當初,他得知孟凝就是傷害我的罪魁禍首時,毫無顧忌地選擇了以牙還牙。
孟凝用在我身上的手段,被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所以後來,他內心的情感偏向孟凝後,會輕易相信她拙劣的謊言。
用近乎憎惡的態度對待我,肆無忌憚地傷害和羞辱。
所以……
現在,得知孟凝才是那個自始至終欺騙他的人,大概還不夠。
我要不斷地在天平上加砝碼,直到他內心那股可笑的自以為是的正義感,完全偏向我這邊。
我垂著眼睛,肩膀顫抖,止不住地無聲哭泣,眼淚湧出來,把睫毛浸成湿噠噠的一團。
最後,靳澤把我打橫抱了起來,放進副駕,一路驅車回家。
別墅已經煥然一新。
院子裡的玫瑰花叢被人挖得一點不剩,又換上了嶄新的昂貴山茶和月季。
泳池被清掃得一塵不染,看不到半點血跡。
令人恍惚錯覺那天黃昏時的慘劇,其實從未發生。
這一次,別墅裡多了些佣人。
他們迅速準備好晚飯,又不聲不響地退回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心裡很清楚。
靳澤是怕我逃走。
「不需要做事的時候,你看不到他們。」
靳澤輕聲說,「阿遙,你放心,我們的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麼都不會變。」
我用小勺攪動著面前的湯羹,低聲問:「那孟凝呢?」
靳澤始終沒有回答我。
這天半夜我從夢中醒來,光著腳走出房間,在走廊盡頭的陽臺找到了他。
他夾著一支煙,在一層淺淡月光的籠罩下,指間星火明明暗暗。
緊皺的眉間是掩飾不住的煩躁不安。
原本靳澤是從來不抽煙的。
這個習慣是從誰那裡學到的,不言而喻。
我的籌碼還不夠。
他已經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一直在騙他的人是孟凝,卻無法再像半年前那樣毫無心理負擔地對她下手。
夜色沉暗,烏雲吞沒溶溶月色。
我在他身後站了很久,才悄無聲息地離開。
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即便短暫地睡著,也會很快從噩夢中驚厥而醒。
「我沒有舉報你……」
我在夢裡喃喃自語,抱著膝蓋把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眼淚好像永遠都流不盡。
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靳澤會把我抱進懷裡。
不同的是,我會掙扎著推開他,抖著聲音讓他離我遠一點。
看著他的眼神不再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愛意,而是恐懼和疏離。
到最後,又會像才從噩夢中清醒過來那樣,小聲嗚咽著湊過去,抱住他。
「……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躲開你的。」
「我以為你選了孟凝,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我的臉貼在靳澤胸口,眼淚浸透睡衣柔軟的布料。
急促的心跳聲被助聽器送進我耳朵裡。
那天傍晚,靳澤從公司回來的時候,沒在客廳找到我。
他幾乎是驚慌失措地推開了臥室大門。
我正站在衣帽間裡,身上套著那件高定設計師精心設計的婚紗。
婚紗是按我半年前的身量做的,如今穿在身上,空空蕩蕩。
大裙擺上鑲嵌的鑽石折射璀璨燈光,可不管我怎麼努力提起裙擺,還是無法阻止已經大了太多的婚紗從我身上滑落。
剛好露出瑩潤的肩頭,凸出的鎖骨,和脊背上層層疊疊的舊日傷疤。
我抬起眼,茫然無助地看著他,眼淚湧出來,沿著蒼白的臉頰往下淌,將眼尾浸出一抹淺淡的紅。
「阿遙……」
我哽咽著,渾身輕顫,卻連完整的字眼都吐不出來。
最後隻好擁著婚紗,跌跌撞撞地撲過去,撞進靳澤懷裡。
我在他懷裡仰起頭,望著他,用最絕望無助的眼神。
就好像這個世界上,除他之外,我再也沒有可以信賴和依靠的人。
他溫熱的手指插進我發間,一下一下輕撫著,仿佛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阿遙,不要再哭了。」
「我會替你解決一切噩夢的源頭。」
11
半個月後,我在財經新聞裡看到靳氏集團和孟家進行商業合作的消息。
有記者採訪靳澤:「據悉,靳總和原未婚妻的婚事取消,也有人看到孟氏千金多次出入您的住所。這是否意味著,兩家未來會有進一步的緊密合作?」
靳澤整了整脖子上的領帶,淡淡道:「無可奉告。」
鏡頭轉向一旁的孟凝,她新染了頭發,穿著高定的手工刺繡裙,半點也看不出幾個月前才剛出獄的頹唐不安。
有錢有勢,就能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