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有人刻意提起,大家就都默契地忘記了她曾做過的惡事。
七年的牢獄之災對她來說,隻是人生路上的一個小插曲。
沒有靳澤出手相助,我不過是一朵浮萍,在孟凝的人生裡,半點浪花都掀不起來。
我看著她在鏡頭前笑盈盈地顛倒黑白,說自己這些年從國外念書回來,如今就要逐步接手孟家的家業。
她落落大方地衝靳澤伸出一隻手:「希望未來和靳總,合作愉快。」
靳氏是行業龍頭,和它比起來,孟家的公司充其量是溪水淺淺的一支分流。
因此,對於孟凝之前出獄後被帶走囚禁的事,哪怕她爸媽心裡再清楚不過,面上也隻能對著靳澤笑臉相迎。
網上到處流傳的花邊新聞,都在說,靳澤要和孟凝訂婚了。
等這場合作圓滿完成後,就會向媒體公開這個消息。
靳澤回家的時候,我正呆呆地看著電視裡的新聞回放,無聲流淚。
聽到動靜,就轉過頭去望著他:「你會丟下我嗎?」
他停頓了一下,走過來,單膝跪在我面前,抱住我:「不會的,永遠不會,阿遙。」
……
我又一次在家裡看到了孟凝。
她咬著一支煙,用戲謔又輕蔑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你看,就算你親媽差點死在他面前,靳澤還是會站在我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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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給他的,我都能;你不能給他的,我也能。」
「你知道嗎?昨天,靳澤帶我去看婚紗和戒指了,等這個項目圓滿結束,我和他就會訂婚——哦,你當然不知道了。你是個聾子,精神還有問題,一朵完全攀附著男人的菟絲花,能知道什麼?」
她嗤笑一聲,望向我的目光裡帶著不加掩飾的惡意,
「你毫無價值,舉目無親,現在唯一的愛人也選擇了我,你怎麼還有臉活著?為什麼不去死呢?」
我靜靜地看了她片刻,猛然揚起手,一巴掌抽在她臉上。
孟凝被我打蒙了。
片刻後,她面目猙獰地撲過來,卻被我用力推開。
身後就是別墅的臺階。
她尖叫著,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恰好在靳澤進門的那一瞬間。
她坐在地面上,仰著臉,楚楚可憐地看著他:「靳總,陳遙她……」
我站在臺階上,沉默地看過去。
目光在空氣中相撞,片刻後,靳澤收回目光,冷然道:「別演了。」
孟凝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靳澤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一字一句道:「你現在回去,或許還能趕得上孟家宣布破產的記者發布會。」
當著孟凝的面,他踩著她散落一地的裙擺踏上樓梯,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然後從口袋裡掏出戒指,單膝跪了下去。
「這是送給你的,第二次求婚的禮物。」
他低聲說,「我不會再給任何人傷害你的機會。」
「再相信我一次吧,阿遙。」
我眨掉眼睛裡的淚水,輕聲說好。
12
秋風吹落一地樹葉的時候,我去了趟醫院。
我媽還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不過住在設施頂尖的病房,又有高級護工 24 小時不間斷地照顧,她雖然瘦了點,但臉色還算紅潤健康。
我讓護工出去,然後獨自坐在病床前,小心地握起她還扎著靜脈輸液針的手。
「媽媽。」
我輕聲說,「孟家完蛋了。靳澤用一個注定會停工的大項目,斷掉了他們全部的流動資金,現在孟家的公司破產,孟凝她爸因為金融犯罪入獄,她媽和她流落到無家可歸的地步。」
那本來是我和我媽永遠也越不過去的高山。
但靳澤解決起來,甚至沒有花費太多的精力。
這世界的規則就是如此。
從出生起,人的階級就被定好了。
有人順風順水,就有人歷盡坎坷。
我抓著她的手,輕輕貼上自己的臉頰。
「現在,就差最後一步了。」
我說,「媽媽,我要和靳澤結婚了。」
她始終平靜地閉著眼睛,沒有回應我的任何話語,也不曾給我任何祝福。
不過沒有關系。
這段婚姻本也不需要祝福。
我離開醫院,靳澤的黑色賓利就停在門口。
我坐進副駕,他握著我細瘦的手腕,語氣裡難得帶上了幾分遲疑不定:「阿遙,你會後悔嗎?」
「後悔什麼?」
「和我結婚。」
我搖了搖頭,力道極輕地反握住他的手,「靳澤,我們在一起快六年了。」
「六年的時間,足夠我交付全部的真心和信任。」
「可是那天你媽媽受傷的時候,你說過,寧願從一開始就沒有遇見我。」
我輕輕地和他十指相扣,把他的手拉到我耳邊,貼著耳後那枚昂貴的助聽器。
「因為那時候,你的心在孟凝那邊。靳澤,我當然也是會傷心的。」
「如果沒有你,我還在用最廉價的,連聲音都聽不太清楚的助聽器,還和我媽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現在,孟凝已經付出了應有的代價,並且,這個代價是你一手促成的。我很久沒有再做過噩夢,就算我媽媽醒來後,也一定會祝福我們的。」
大概是我在他面前柔軟而無措的表現太過完美,靳澤實在是太相信我了。
身為靳氏集團年輕的掌舵人,他甚至沒有刻意去做什麼婚前財產公證,就用婚姻把我和他綁在了一起。
在一起六年,我很了解靳澤。
他的偏愛盲目而衝動,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恨不能全世界都見證。
於是我們的婚禮盛大到衝上了熱搜,被無數人熱情高漲地討論、感嘆,津津樂道。
是孟凝現在的生活再落魄,也一定看得到的程度。
也一定會發瘋的程度。
而我現在恰恰需要的,就是她發瘋。
13
考慮到我的身體還沒完全康復,我媽也還躺在醫院裡。
我們的蜜月旅行,最終被靳澤定在了南部某座小城。
那裡的桐木橋和竹樓,是先前我跟他說過,很想去看看的。
抵達小城的第三晚,我們住進了特色的竹制小樓。
進門的時候,我在走廊上和一道戴著口罩鴨舌帽的纖細身影擦肩而過。
從她身上傳來一陣再熟悉不過的香氣,混合著煙草的氣味。
「阿遙?」
前面的靳澤驀然停下腳步,回頭望著我,「怎麼不走了?」
我搖搖頭,小跑兩步追過去,勾住他的手指。
仰著臉輕聲說:「我有點累了,想回去早點休息。」
靳澤當然依我。
這天半夜,我被一陣漸漸鮮明的灼痛喚醒。
睜開眼,猩紅的火焰已經燒過大半座小樓。
許久不見孟凝,她瘦了一大圈,再不見從前的高高在上和驕傲。
她手裡拎著一個汽油桶,神色猙獰地看著我:「陳遙,你這個賤種。」
身後就是熊熊燃燒的烈火,我卻隻是看著她,彎了下唇角:
「你好像隻會罵這幾個詞。是在牢裡待久了,文化水平退化到小學程度了嗎?」
「你現在跟我嘴上逞強有什麼用!」
她惡狠狠地望著我,獰笑道,「今晚你就會和靳澤一起死在這裡了!」
「都是因為你的挑唆,他奪走了我的一切!」
她神色癲狂,而在這樣聲嘶力竭的叫喊之中,靳澤終於醒了過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就把我拉到了懷裡:「阿遙,別怕。」
我垂著眼睛,沒有作聲。
下一秒,他冰寒徹骨的目光就落到了孟凝身上:「你這是犯罪。就算今天活著從這裡出去,你下半輩子也隻能在牢裡度過了。」
真是荒謬。
一個從來視世俗規則於無物的人,竟也開始冠冕堂皇地指責另一個人犯罪。
「你以為你還能出去?!」
孟凝近乎瘋狂地大笑起來,「靳澤,你騙了我,毀了我的家,我的一切……今天你和陳遙這個賤人,誰也別想活著從這裡出去!」
她拎著汽油桶,張牙舞爪地撲過來。
靳澤猛地把我推到一邊,那沉甸甸的汽油桶砸在他身上,刺鼻的液體淋了一身。
他死死攀著孟凝,讓她不得不跌在他身上,和他滾成一團,險些融進火焰裡。
下一秒,一根燃燒著的巨大橫梁從頭頂落下來,重重地砸在那兩個人身上。
我幾乎聽到了清晰的骨骼斷裂聲。
「啊!——」
孟凝發出悽厲至極的慘叫,靳澤疼得臉色煞白,額頭冷汗涔涔,卻還是咬著牙看向我:「阿遙,你先出去,喊人來救——」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
大概是看到了我臉上毫不掩飾的笑意。
「比我預想的要順利呢,不管是你摧毀孟家的速度,還是孟凝向你復仇的計劃。」
「而且,甚至沒有弄髒我的手,就能完美而順利地繼承你的一切。」
我看著那根粗大橫梁上的火焰,一路從孟凝身上燒到靳澤身上,唇畔的笑意越來越深,
「你們這樣,算不算一對殉情的苦命鴛鴦?」
靳澤愣愣地看著我,他身邊的孟凝已經被橫梁砸斷了脊椎,氣息漸漸消無。
火焰蔓延到她身上,傳來濃鬱的皮肉燒焦的味道。
很快,就輪到靳澤了。
面前的空氣越來越稀薄,靳澤的臉已經因為缺氧染上妖異的紫色。
但那雙原本情緒冷淡的眼睛裡,卻漸漸染上了然之色。
他張了張嘴,有些艱難地問我:「你是不是,一直都沒有原諒我?」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微笑著,丟下最後一句話:
「你猜,當初怎麼就那麼湊巧,她往我耳朵裡灌開水的時候,教育局的領導就正好出現?」
然後轉身,拼盡全力跑出了那座火光蔓延,搖搖欲墜的竹樓。
也就是在我跑下臺階的下一秒。
身後的竹制小樓,轟然坍塌。
一切灰飛。
14
時鍾的指針撥回到到八年前。
那天下午放學後,孟凝又把我叫過去,肆意羞辱了一番。
直到我後背又新添幾道傷口,她才肯放我走。
我按了按唇邊的淤青,走上公交車。
它搖晃著向前開,我有些艱難的拽著扶手,突然看到前面的人正在發消息。
她說:「下周去第五中學走訪的事情,決定了嗎?」
對方回復後,她又發過去一句。
「先不用告訴校領導,我們早上九點先過去暗訪一圈,重點是教學樓和學生宿舍附近。這是省裡領導的決定。」
我把那個日期、那個時間牢記在心,反復在心裡演練。
終於在上級領導來暗訪的那天,在看到他們遠遠走過來的時候,跑回去,激怒孟凝。
一切都很順利。
唯一在我預料之外的,是那天她因為心情不好,喝了酒,性情更加暴虐。
原本應該按在我身上的煙頭,變成了從耳朵灌進去的開水。
我險些完全失去了聽力。
好在,在眾多領導的親眼所見下, 連孟家也沒能保得住她。
孟凝因為故意傷害罪,被判了九年刑期。
像我這樣的人, 出身低微,手無寸鐵。
唯一能被當作武器的,是一身血肉。
靳澤喜歡我, 但也從來看不起我。
他高高在上慣了,縱使已經向我求婚,也不肯平等地看待我和我身邊的人。
所以哪怕我們已經訂婚,我媽還是小心謹慎地稱呼他為靳總。
所以他沒想過我會有生出異心的可能, 也沒想過要防備我。
他和孟凝當我是菟絲花、寄生藤, 似乎柔弱到失去了保護就不能活。
那我也隻好沉默著攀附他們生長, 直到榨幹他一身血肉,化作我自己的養分。
竹樓在城市偏遠的郊區,消防車來的時候,孟凝已經死透了。
靳澤還剩最後一口氣, 他雙眼迷蒙地在人群裡找到我,艱難地抬了抬手指。
我揉了把通紅的眼睛, 流著淚撲過去,握著他已經焦黑的手。
像斷翅的蝴蝶一樣, 撲在他擔架邊, 泣不成聲。
「靳澤, 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周圍圍觀的人面露不忍, 大概都在紛紛感嘆我們的愛情之忠貞,命運之無常。
靳澤遲緩地動了動嘴唇, 什麼也說不出來。
隻在閉上眼的一瞬間,眼尾竟滲出一滴不甚明顯的淚。
他剛被抬上救護車,就徹底失去了心跳和呼吸。
後來這起事故的原因被查明,原來是孟凝家道中落後, 看到我和靳澤盛大的結婚儀式,心生怨恨。
她暗中購買汽油,跟著我們來到這裡,然後趁我們睡著時,潑汽油,點燃了竹樓。
孟凝的媽媽聽說了她的死訊, 人瘋了。
我很好心地,讓人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被靳澤抱在懷裡的女人不滿地抬起身子,露出那張我萬分熟悉的臉。
「(春」隻是扼腕嘆息, 感嘆靳澤真是個好男人。
又肯替他的未婚妻出頭解決孟家,又為了她在火場中和孟凝同歸於盡。
閃光燈亮起, 我在鏡頭前紅著眼圈,表明我會繼承靳澤的遺願,好好打理靳氏集團。
「我這輩子隻喜歡過他一個人,也永遠不會再婚。」
「這個世界上, 也沒有人會像靳澤那樣愛我。」
「我會永遠想念他。」
記者發布會結束了。
我坐進煥然一新的水色蘭博基尼, 搭著車窗邊沿,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醫院突然打來電話,說:「陳總,您母親蘇醒了。」
我點點頭, 讓司機掉轉車頭,開去醫院。
窗外夕陽殘紅如血,像是傾瀉在天際的焰火流彩。
春天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