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若是太子季存心對付他……
他可以一手把他撈出牢獄,也可以把他再次打落無盡深淵。
……
第二個來看我的人是秦夢吟。
她言簡意赅。
「蕭子燁也發燒了。」
我心中的猜測被證實,一下子握住她的手。
「他沒事,你別擔心。」她反勸我。
我知道擔心也沒有用,隻得強壓心中惴惴不安。又想到夢吟婚事,在她掌心劃字問她。
「你怎麼樣?」
婚事定在年後初三,並沒有多少時日,她……
她合攏手指,目光堅定地看著我。
「我要逃。」
我被那目光中的堅毅灼到。
有些胡亂地在她掌心寫下。
「那你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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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吟冷笑。
「他們又何時當我是家人。」
「我生母已死,大哥出走,二哥自小夭亡。」
「我父親同他那位續弦妻子及膝下兒女,才是齊齊整整一家人。」
「他滿口應下的時候可替我想過分毫,我又憑什麼替他著想?」
夢吟這話不孝,我卻認為有理。
我們自小交好,也在於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
她是病逝的正房夫人留下的孩子,秦家卻被後娶的夫人攬在手中,是以身份尷尬。
我母親明明該是正妻,卻被鳩佔鵲巢,險些連蘇家的門都入不了,勉強成為所謂可笑的平妻,在蘇家也不過是人人嫌惡。
整個蘇家,除了已去的大姐待我們溫善,又有誰值得我傾心付出?
……隻要我娘脫出蘇府,我未必不能拋下一切,掙一個出口。
夢吟又說,「秦家蒸蒸日上,我跑了未必會受我拖累。」
到底還是掛心的。
……
我的病總也不好,梁季也未踏足。
除夕夜,院子裡仍彌漫著一片病氣沉沉的年味。
太子長久不來,侍人們各個是眼報神,同樣興致缺缺。
我倒指望他永遠不來。
「良娣,太子和太子妃都在前廳。」
我點頭。
不用想,也該知道是怎樣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若問起,就說我還病著。」
那小侍女似乎欲言又止。
莫不是還指望我上趕著去討好梁季?
小梅走過來,以差事支走了那小侍女。
「良娣……」她看向我手中的書,「也莫讓燈油熬壞了眼睛。」
我朝她笑笑。
看書是假,我滿腦子都是後路如何。
娘親、蕭子燁、阿寶……如果我們能逃出生天。
可是一步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復。
又過了半個時辰。
「熄燈吧。」我淡淡吩咐。
「良娣……」小梅面露詫異。
守歲守歲,便該燈火通明燃個整夜才有好意頭。
「無事。」
我說。
待我卸盡敷粉釵環,屋裡屋外的燈也已經熄了一半。
「良娣。」小梅試探著問我,「廊上還是掛一盞長明燈吧。」
我並未反駁。
「隨你。」
等到屋裡一片黑黢黢,我坐在床沿,剛脫了鞋襪,還以為能睡個寧和的好覺。
有人一掌推開門,灌進瑟瑟冷風來。
我眯著眼睛,盡量適應黑暗,看過去。
那人是太子季。
我抓著被角。
「妾身已經歇下了……」
「出來。」
他的話語不帶溫度。
又是要上前來伸手拉我。看到我連鞋襪都沒穿好後,又生了一瞬的猶豫。
ẗûₗ我已經選擇服順。
「請容妾身自行穿衣。」
穿好衣服,隨他出去。
妝容卻是沒重新畫一遍,發髻也隻用一根帶子松松挽著,披在腦後。
「殿下喚妾身外出,究竟所為何事……」
我們隔了幾日沒有見面,他又是這種晦明不定的奇怪態度。
他一把將我拉過,挨近他身旁。
走過院門口鋪著的厚厚一層粘著黃紙元寶的芝麻杆,到底是完成了踩歲這個好意頭。
太子季居然是我將我帶到了東宮裡一處僻靜的梅園。
他沒放開我的手。
「蕭子燁無事,孤對你而言就沒有用處了嗎?」
我一驚。
他那雙鳳眸眼梢已微微挑起,把我圈在他身前。
「你有多少日子沒有主動找過孤,記得清嗎。」
「妾身……」
我掂著措辭,染病、瑣事繁多、組織好的話語已經躍上舌尖,他突然說。
「孤今日不想看你演戲。」
他擁著我看那殘雪梅景。
「你知道嗎,孤的母妃生前極愛梅。」
十年前那起宮妃相鬥,先是姑母受冤,又反轉著扯出他母妃殿中藏有巫蠱之物。
蘇家聯合眾臣上書,絞殺妖妃。
為他母親的死亡,凝成梁季一生的隱痛,也折合成他對蘇家和我的刻骨恨意。
梁季貼著我的頭發,聲音裡居然有類似稚子的委屈。
「孤是想讓你賠罪的,她死後連個牌位都沒有……」
近些日子鼻腔不暢,我卻已經在他周身嗅得酒氣,知曉他是吃多了酒才如此反常。
我輕輕地說,「姑母欠你的,我不欠。我和蕭子燁都不欠。」
他把下巴擱在我的肩頭上,「他欠的。」
我聞言便知再駁無用,也不再開口。
過了一會,感覺冬夜寒意都要沁到大氅裡面來,才覺出不對。
微側了頭看我肩上的那個人,他居然闔了眼睛。
「殿下?」
11
清晨。
太子季自我床上伸手扶額。
「……」
他面有疑色。
「是妾身扶太子歸。」我不動聲色,把手中那碗醒酒湯遞送到他面前,「太子殿下請用。」
「呵。」他一怔,反倒挑起眼梢笑了,「還以為,你會巴不得孤死在外面。」
我沒接話。
我確實動過這個心思,但是不能一夜將他徹底凍死,日後這苦痛必然還會噬反到自己身上,我想想也就罷了。
見我不答,他也覺無趣,自是撂開不理。
隻是過了會,見他Ṭṻ₂臉色也轉了幾轉,想是記起了昨夜的荒唐事。
我覺得有些好笑。又可惡又好笑。
這個人一貫乖張可恨,隻有念起他母妃時,才露出星點脆弱可憐的一面。
但不能把他即時埋到雪裡,實在是一大憾事。
太子季已經起身,見我不理他,一把把我拽到身前。
「蘇彤——」
我一個沒防備,低聲咳嗽起來。
「……」他本來是想說些什麼的,聽我低咳,神情轉得有些古怪,「你的病還沒好嗎?」
……便是沒病,看到他,也要害出病來。
少不得還要恭敬答道,「是,妾仍抱恙在身。」
他松開了我的胳膊。「罷了。」
又朝一旁立著的侍人吩咐,「把阿寶接過來。」
我一急,「太子殿下接阿寶做什麼?」
太子季瞥我一眼,「你慌什麼?」
他從鼻尖輕輕哼出一個笑,「怎麼,擔心本太子對一個未滿周歲的小女孩做什麼嗎?」
他將我的頭發拂到耳後,「放心,本太子好歹要等她長大。」
「你……」
這番話語當真是滅絕人倫,禽獸不如!
我的雙目燃著灼灼怒火,撞到太子季那雙無瀾眼眸,被吞噬殆盡。
他的手從我唇上拂過。
「隻要你還在本太子身邊,她就永遠是本太子的好女兒。」
……
阿寶很快被抱了過來。
太子季自然不肯假手於我,自己接過襁褓,哄弄了起來。
他朝阿寶輕擠眉眼,居然成功把阿寶逗笑了。
我見他雖然動作親近,卻也是保持著分寸,不似他之前說的那般可恨。
知道他許是激我,一時也不好表現,總不至於真的上去與他爭搶孩子。
隻是心中想:若是要逃之日,總也要帶上阿寶。
但怎麼才能放松太子季的警惕?阿寶的身份,在我身邊也不是合情合理。
或者……如果一件不合理的事經常發生,縱然不合理,也成了眾人眼中的合理?
太子季抱著阿寶,瞥我一眼。
「阿寶看,蘇良娣生氣了。」
……還是要從太子季的態度下手。
太子季臨走時,我對他說,「殿下若闲暇,日後也可多帶阿寶於妾身這裡走動。」
太子季眯起眼眸,「御醫給你抓錯藥方子了?」
……
我隻是想,太子也是人,是人就有弱點,有心防。
他能對其母妃的死耿耿於懷這麼多年,也能在面對太子妃和阿寶時和顏悅色。
先前都是在他威迫下演戲,由他牽引著做戲中人。
如果是我主動演戲呢?
如果是我主動流露出真情,讓他信以為真,是不是就有了許多便宜行事的機會?
先前是無法做到,但事已至此。娘親,蕭哥哥,阿寶……
如果一段時間的忍辱負重,就能換得所有人的生機,我……未嘗不可。
……
太子季再至的時候,並未帶著阿寶,但是帶來了一個消息。
他踏入小院的那天,是正月初三。
正月初三,宜嫁娶的好日子。
我直覺要有事發生,針尖扎破指尖,也落下一滴血來。
太子季含笑立在門口。
「想不想知道那位秦女郎的下場?」
夢吟!
我急急回頭,「夢吟怎麼樣了?」
太子季動也不動,「她今日成親。」
「是。」
今日是梁帝指婚的日子,但若無誤,夢吟應該已經逃出梁都……
太子季低頭睨我,「孤倒也不想她嫁過去。」
「但聽聞她是被綁著上的花轎。」
我手裡的帕子掉到了地上。
不可以……她落入七皇子手中,豈不等於羊入虎口?
對方本就是不善之人,夢吟身上又背負了逃婚這樣一條罪名,七皇子會如何待她?
我扯著太子季的袖子,「妾身……想見夢吟一面。」
太子季神情未變,隻是挑著眸角微微搖頭,「不成。」
待我指甲戳到掌心時,他又說。
「孤的確有法子讓你見到她,但良娣……能付給孤什麼酬勞呢?」
我……
我想起這些日子冥思苦想過的……策略,屈起手指,豁出心去。
踮起腳尖攏過太子季的脖頸,於他面頰上蜻蜓點水般啄了一下。
隻一下。
我已經又羞又惱,急於抽身。
如此輕浮事……我果然還是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