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隻是不知再過十五載,我能不能學會這樣處變不驚的泰然姿態。
「你也不用同我繞彎子。」她說,「本宮知道那個孩子回來了,你想救他。」
我斂眉低眼,「是。」
論情論理,蕭家於我蘇家有恩有情。
昔日蕭家獲罪,蘇家遭難之際,姑母也曾裡裡外外多方協力。
而今風頭已過,蕭家已無權勢。
隻要姑母趁此機會,在梁帝身邊耳言幾句……是不是事情還有轉圜之機?
京中黃口小兒皆知,蘇氏歡瀾,十六入宮,位至貴妃。一向最得聖心,盛寵不衰。
「可惜啊。」姑母掀起一個眼波,「本宮是有心無力。」
「子燁是個好孩子,本宮知道。」姑母朝我伸出手,示意我坐到她身側。
她拉住我的手,輕輕揉撫。
「可是陛下身側添了新人,你知道。本宮已經不年輕了,比不得你這般青蔥模樣。」
她說,「你總要在別處另想法子。」
事情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處。
回到太子府,我仍在想姑母最後的那句囑託。
「那蕭氏兒郎不是非救不可。好侄女……你若是執意,又何苦舍近求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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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近求遠……何謂遠近。
這條路上是荊棘業火,我也要硬著頭皮闖一闖。
我去找梁季的時候,他撂下手中的書卷,唇邊勾一抹笑。
「還是來了。」
他抬起眼睛,「怎麼,你那好姑母沒應了你的請?」
我隻管卑躬屈膝,用在他面前一向最卑微的態度祈求。
「求殿下放過蕭氏子燁。」
我找不到援兵和其他法子,隻能以奴態取悅。
他嗤笑一聲,「你就是這般求人的?」
我一步步挪過去,摸索著從他腰間的玉帶鉤開解。
「求殿下……放過蕭氏子燁。」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摁在桌案上。腰椎骨撞到冷硬案幾,還是害我顰蹙了眉頭。
「怎麼,良娣在孤的書房裡,就這樣迫不及待?」
看我痛苦神色後,他又笑挑了眼梢。
「那就如良娣所願吧。」
我以為我做好了準備,可還是羞促地連手足都不知如何安放。
石料寒涼,未清理的桌案上,堆疊的文書手冊雜七雜八硌得人生疼。
這樣的體會,真是……生不如死。
梁季隻想讓我受辱,變著法子讓我出聲。
我一面提防著門外走動的侍從,一面逼自己保持清醒。
可是稍有動靜,就神經緊繃,反被梁季撕咬耳垂。
「放松些,你莫不是想害死孤。」
……
過了許久,他才放過我。
我蹲在一旁,默默撫平裙子上的褶皺,讓自己出去的時候不至於顯得太過狼狽。
還有蕭哥哥……
「去吧。」
太子像是看出了我心底所想,抬手壓住眼尾欲色,朝我發話。
「你的蕭哥哥不會死。」
他說,「好戲才開始,孤也不舍得他這時候死。」
6
還未至正月,朝堂上風雲乍變。
有人繳出蕭子燁無罪的佐證,為證其無辜,甚至在朝上以頭撞柱,血濺當場。
之前力主清殺的老臣,也統一改了口徑,央求國君保全蕭家唯一的後人。
蕭子燁被放出天牢那日,太子季也來了我房裡。
「你可滿意了?」
我朝他盈盈一拜,「妾身多謝太子。」
「謝孤?」他伸手一攬,我便貼近至他跟前。
「焉知你是不是對孤恨之入骨,盼著有朝一日,能做個喪夫的寡婦。」
大掌緊扣,梁季稍一用力,我便跌坐在他腿上。
他壓住欲做掙扎的我,不讓我起身。
「費盡心思救蕭子燁出來,莫不是還想著能和他再續前緣?」
「殿下說笑了。」
避之不及,我便略微垂下眼睫,在他懷裡扮乖覺。
「蕭家於蘇彤有恩,妾身此舉,隻是盡力減輕心中負擔。」
這是實話,當年我和娘親進京尋親,路遇山匪,萬幸得蕭家父子搭救。
至於尋親遭拒,被蘇府驅趕,流落街頭之際,也是蕭伯父站出來主持公道,給蘇府施壓,還我們母女該有的身份待遇。
但我說「隻是」,當然不真。
「你心裡有數就好。」
梁季起身,把我掖在座上,伸手要來開解我的衣衫。
「至於旁的,孤隻相信你的身體。」
……
臨近年關,冗事多忙,太子季的應酬也多了起來。
我能得闲,常留在太子妃那裡看阿寶。
隻有一次,見他出府後,我便吩咐小梅備轎。
隻因我收到一張小箋,上言「申時三刻,天香酒樓。」
筆力遒勁,落款「燁」。
「良娣,一定要去嗎?」
「是。」
小梅面露難色,「這要是讓殿下知道了……」
我撂下簾子,「無妨。」
其實我也不知道梁季的態度。
他隻說過不準我回蘇家。其他的,我最開始無心,可現在,不管怎樣也要試一試。
轎子駛到半途便被人攔下。
本該出現在長公主宴席上的太子季騎在馬上,「良娣這是要去哪裡?」
他著玄色大氅,頭戴曜冠。
天潢貴胄,兩三親衛,行人便多有噤聲不敢行。
我在轎中面不改色,「秦御史家的三小姐將過生辰,約妾身到天香樓一聚。」
「是嗎?」
我低眉順眼。
「殿下若不信,可與妾身一同前往。」我掐緊手掌。
「好啊。」
他下了馬,將馬韁遞給侍衛,竟是要來與我擠同一頂轎子。
這本是我為了不顯眼,特意選的極樸素的一頂小轎。
他若是上來,隻怕我要貼到他身上。
梁季一掀簾也感受到了內裡逼狹。
他從探身改為伸手,「出來。」
他把我側抱上馬,在他身前。
然而我還沒調整好,就聽到他揚鞭——
「駕——」
我嚇得揪住他的衣襟。
這樣古怪的姿勢,若是不緊緊抓住他,隻怕我要滾落馬下,做個橫死的亡魂。
梁季卻像是忘了我這個人,繃著下颌,隻管疾行。
一路下來,北風刮臉,本是峭寒。
可我卻出了一身熱汗,也將他的衣襟抓出兩處細碎的褶皺。
他瞥我一眼,並不在意那些褶皺。隻是先一步跳下馬,也不準備接我。
我暗攥拳頭,想著大不了折個腿,也閉著眼睛往下跳去。
卻還是落入一個懷抱。
天香樓二樓有個窗戶開了又合。
梁季抱著我不撒手。
「孤的良娣性子這般執拗。」
他說,「為什麼不會求饒,也不會示軟?」
7
我望一望前方酒肆,問他,「殿下,真的要與妾身一起赴約嗎?」
「有何不可?」
「倒也不是……」我微微搖頭,「隻是妾身女伴尚未出閣,乍見外男,恐於名聲有損……」
「良娣不必多慮。」他伸手把我攬入他臂彎,「梁都沒有人敢多嘴。」
「走吧。」
事已至此,我也隻能硬著頭皮朝樓上雅閣走去。
一步步……重似千鈞。
「怎麼,良娣這便走不動了?」
「妾身……剛剛被嚇到了,腿有些發軟。」
「嚇到了?」
他停滯了腳步,像是在思索我方才的話語。下一刻,卻狠狠掐住我脖子,拖扭至走廊角落。
我抿著嘴不讓自己叫痛出聲,被他懸出窗外。
隻要他松手,我就能從樓上跌個頭破血流。
「像這樣嗎?」
「妾身……」我艱難吐字。
我並不知道是怎麼惹了他不快。
酒樓裡人來人往,暫沒人關注到這暗角的暴行。
「所以……」他眸光陰鸷,「怎麼不讓孤幫你呢?」
「蘇彤……孤以為你總能學到一些的,怎麼一點都不像?」
他的手指一寸寸收緊,扼死我,像扼死一條魚一樣。
但他又在最後一刻放開了手。
然後他輕撫我脖子上的指印,無視我的顫慄。
手指停到一處,他俯下身來。
「留個印記好不好……阿彤,你記住。你是孤的。」
……
雅閣門口。
我於心中默念:不要是他——
「彤彤!」御史千金秦夢吟從內間打開門。
她滿眼雀躍,拉住我的手,「好久不見你了。」
又把視線狐疑地投向我身後——
「太子殿下?」
太子季並不理她,而是環顧屋中陳設。
目光繞了一圈,落回到秦夢吟抓著我的手上。
「秦女郎。」
入座後。
梁季啖一口酒。
「孤舍不得阿彤,隻好同她一起過來了。秦小姐,不會見怪吧?」
他露出清淺笑意,親昵地擁一擁我肩頭。
秦夢吟坐在對面,注意到我的脖頸青痕,眉頭微蹙,和我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
我借著飲茶輕輕搖頭。
下一刻秦夢吟就冷了臉色。
「那依本小姐看來,也沒什麼可聊的了。」
她不卑不亢。
「太子,小女子今日請良娣來,是準備說體己話的。可太子在這,叫小女子如何開口呢?」
她又說,
「我爹爹他們今日都去赴了李尚書的宴,想必太子也該在席上的。倒不如現下趕了去,他們也定然歡喜。」
梁季放下酒杯。
「秦小姐這是要逐客了。」
秦夢吟毫不示弱,直直望著他。
二人僵持不下。
「好吧。」梁季終於服軟,選擇暫敗給這小女郎。
他笑挑鳳眸,站起身,又回頭看我。
秦夢吟先一步擋在他身前。
「我會把人好好送回去的。」
她拉開門,「太子殿下請。」
送走太子季,她才又迎上來,「快讓我看看。」
我堪堪躲開,「沒事的。」
秦夢吟憤懑,「什麼狗屁太子,真不是個東西!」
「阿夢。」我輕輕制止,「不要開罪他。」
「放心,他還不敢惹姓秦的。」
秦夢吟昂首,「對了,多虧你著人傳信叫我來遮掩。若是他真在這見到……」
我聽到身後聲響,回過頭去,屏風旁果然站著一個人。
那藍衣少年已經紅了眼睛。
蕭子燁大步走過來,擁我入懷。
「彤兒。」
那些被壓下去的情緒,這些天受的委屈,霎時全湧上心頭。
我憋不住眼淚,使力捶打他,他反倒擁我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