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
陌生號碼,那個我從未打過卻爛熟於心的數字。
早該死在我十七歲的數字。
「你好,程僑。」
我的聲音比我想象中冷靜。
他的聲音比我想象中熟悉。
畢竟隔了那麼多年,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來了,下樓。」
瘋子。
4
我從來沒覺得我家公寓的電梯這麼久。
電梯鏡子裡的我——睡眠不足、披頭散發。
他出現的時機一直不對。
高一換新同桌那年,我爆了一臉痘。
我搬著自己的東西挪到屬於他們那群天之驕子的角落時,氣氛一下子就冷了。
後桌的男生戲謔地推了程僑一把,遺憾地「嘖」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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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星期都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直到某個課間,班上的女生嫻熟地過來和他們打鬧,手肘壓在我的課本邊角上。
她問我:「那誰,我和班主任說了,我想和你換位置。」
一時間,目光集聚在我臉上。
輕飄飄的一句話,別不識抬舉。
我捏著試卷的手一緊。
她沒管我,轉頭朝程僑笑:「以後你可不能欺負我。」
我麻利收拾東西起身,手腕卻被拉住了。
「不換。」
他語氣不輕不重,手上卻用勁,將我摁回他身邊的位置。
眾人愣住,目光在我倆臉上逡巡。
他也不解釋。
甚至一眼都沒看我。
隻是收回手,神色自若地轉過頭和後桌聊前一秒的話題。
「明天校隊比賽,我沒法去你家。」
「……哦哦,沒關系。」
氣氛又活絡了起來。
可我看見夕陽下,他的耳朵逐漸紅到爆炸。
林望敘不知道,我的病在這麼多年裡,隻有一個意外。
對除了他以外的另一個人發作。
程僑。
「叮。」
電梯到一層,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推開樓道門。
外頭,是北風肅穆的初春夜。
他站在雪裡等我。
頭盔下,看不見耳朵,隻有一雙冷冽的眼睛。
私奔。
或者,在今晚放肆佔有他。
我的所有思緒都在叫囂著,不太清醒的事情。
他見我來,先開了口。
「林迢迢,你不適合《光曳》。」
言簡意賅。
不帶一絲絲凌晨來訪該有的不清醒。
「你的長相氣質不合,演技也需要調教。」
「我這部沒時間等你成長。」
哦。
凌晨四點半,為了拒絕我一個試鏡請求而來的。
他是真討厭找門路的人。
尤其是我和他,隻是淺薄的同學關系。
討厭到需要本尊半夜上門訓誡的程度。
而我卻在幻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所以程大導演特地來說這些的?」
他沉默。
我抱臂後退了一步。
他將我的動作盡收眼底,抬手摘下他的黑盔。
露出一張過分好看的臉。
「不是。」
他終於開口,「我是來問,『他』是誰?」
我一愣,沒反應過來。
他單手抽掉越野手套,掏出手機,明晃晃地向我展示那條短信。
我發的短信。
【他走了,你上來吧。】
我別過眼,沒騙他。
「我老公。」
我從沒這樣叫過林望敘。
這麼叫是在懲罰我自己,在程僑面前。
程僑明顯一滯,長睫微顫。
「你結婚了?」
「是。」
失望。
他也會和其他人一樣。
「不好意思,發錯了。」我壓不住尾音,「本來不是要發給你的。」
「你本來想發給誰?」
「發給我的經紀人。」我全盤託出,「我老公不同意我演戲,他悄悄來給我送劇本。」
「他不同意,你就不演了?」
他問得太快了。
像在生氣。
可是,他為什麼生氣?
「不是。」
我捏緊手裡的鑰匙,「我想演。」
「你們感情不好?」
「是。」
「他對你不好?」
「是。」
他問這些有什麼意義?
嘲笑我的生活不如意?
我看向他:「所以,我來找你。」
「找我有什麼用?」
他微偏頭,佔據身高優勢盯著我,「你想要我的什麼?」
「你有用,你能給我機會。」
「我為什麼要用你?」
他語氣比剛剛還要疏離。
像在克制某種呼之欲出的東西。
「林迢迢,我們什麼關系啊?」
我答不上來。
「我們沒關系。」我避開他的眼睛,「抱歉,是我唐突了,以後不會再貿然給你發消息了,再也不會了——」
「你什麼時候離婚?」
他打斷我,毫無徵兆地。
我抬眼。
他避開,又回望,再沒離開過。
「我不用已婚的女人。」
他在等我回答。
「我會離,但是需要時間——」
「給你。」
他從風衣裡掏出手稿和一盒碟片。
一直藏在他懷裡,有些餘溫。
「這是我接下來要拍的保密項目,和你的氣質長相符合,我可以調教你的演技。」
「迢迢,我可以等你。」
5
「你半夜點外賣啊?」
吳術被我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
「不是,你接著睡吧。」
我蹲下身,把碟片放進機子裡。
「我去,」她沒什麼睡意,「這麼古老的玩意兒,誰給你送來的?」
程僑說,本子是他寫的,片子是給我學習的。
電視屏幕上的畫面漸出。
是一部上世紀的老電影。
霓虹招牌下,市井偪仄,房間裡一對男女。
鏡頭一拉,城市車聲漸遠,人聲漸近。
下一秒,傳來非常大尺度的聲音。
我「啪」的一聲,關掉了。
「誰啊,」吳術眨巴眼睛,「到底是哪個狂熱變態粉半夜給你送片啊?」
「程僑。」
吳術被我逗笑,把手湊我額頭上:「沒發燒啊。」
我拂開她的手,抽出手稿。
有些卷邊,也有些年頭了。
首頁標著作品的名字——《容器》。
下方蒼勁的字跡,寫著他的名字,以及日期。
十年前。
我上高一的十年前。
分鏡畫得十分細致,標注詳細,像在看漫畫一樣。
尤其女主的臉,簡直是照著高中的我畫的。
「祖宗啊,」吳術臉色一變,笑容急轉直下,「真是程僑的作品啊!」
程僑的分鏡手稿是業內出了名的難得一見。
「他就這麼給你了?」
「還是大半夜送過來給你?」
「你倆真的隻是高中同學關系?」
她反手又打開了電視機。
在一陣曖昧的人聲中,表情嚴肅地研讀了起來。
「狂熱變態粉?」我沒忍住出聲。
「欸!膚淺,」她一拍大腿,「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電影播完時,天蒙蒙亮。
吳術睡得打鼾,我又重新播放了一遍,認真拉片。
直到生理性的疲憊將我淹沒。
我很久沒睡過這麼踏實的覺了。
再次醒來,是第二天的下午,被手機吵醒的。
吳術打來的電話。
「你什麼時候走的?」我問。
「你快看熱搜。」
#程僑 機車#
#程僑 四門巷#
點進熱搜,是路人昨晚發的一張照片。
「誰懂啊,晚上補作業看見程僑在我家樓下。」
路燈下,他抱著頭盔站在巷口,被風凍紅了耳朵。
抱著手機久久出神,像在等人。
四門巷,是我以前高中住的地方。
與我現在的公寓,是兩座相鄰的城市。
微信彈出消息。
高中的班長告訴我,昨天晚上十點半的時候,程僑來找他要我家地址。
【我起初以為你還住在四門巷,就告訴他了。】
【後來想想你應該搬走了,又問了別人,十二點那會兒才把你家地址發給他。】
【他最後找到你了嗎?】
我的手懸在輸入框上,電話那頭吳術的聲音將我拉回。
「現在劇組的人吃瓜都吃瘋了。」
「一個這麼多年超級講原則,拍戲從頭跟到底,堅決不出劇組的人,居然昨晚在片場收到一條短信就騎車走人。」
「聽組裡的人說,他發神經一樣騎了幾百公裡,騎了七個小時不知道去哪裡,又回劇組。」
「於是直接發燒進了醫院,現在吊著點滴在片場呢。」
說著,吳術給我發了張照片。
簡陋的片場裡,他坐在導演椅上,裹著黑大衣,露出一張白凈的臉。
抿著唇,認真不好惹。
隻是發燒的紅暈,讓他看起來分外柔軟破碎。
「別人都問我怎麼一點都不好奇呢?林迢迢,你說我為什麼不好奇?」
吳術在那頭壓低聲音,「你倆到底什麼關系?」
「高中同學。」
「誰家高中同學趁你老公不在家,半夜騎車跨兩座城市給你送片啊?」
我沒接話,吳術那頭有些吵。
她說:「今天《邊曳》試戲,你過來,我們和程僑談一下保密項目的事情。」
「好。」
「對了,你哥也在。」
程僑的作品部部得獎,林望敘想蹭上他的戲很久了。
吳術提醒我:「你避著點,別撞上了。」
6
片場人多,我到的時候,吳術正在和制片人聊著。
制片人和程僑是多年的朋友。
他抬眼見我,露出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久仰久仰。」
我一部片都沒拍過的人,擔不起他這句話。
「不過有個問題,」制片人撂下合同,「《容器》的分鏡手稿你也看過了,親密戲很多,尺度大,能接受嗎?」
吳術餘光瞥向我,問:「能借位嗎?」
制片人眉毛一挑,沒說話。
程僑的作品向來是實幹派,最擅長捕捉演員真實的反應。
「我可以試試。」我說。
這也許是我職業生涯唯一的機會了。
我不能讓以前的創傷一直禁錮著自己。
「不錯,」制片人向我投來贊許的目光,「他們在前面試戲呢,我安排一下,你也去試試。」
「可是前面試的不是《光曳》的鏡頭嗎?」吳術問。
「沒所謂,看的人都是程僑。」
制片人喊人帶我過去,臨走前他對我說,「別緊張,和你對戲的是影帝,能帶著你的。」
「什麼影帝?」我回頭。
「林望敘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興奮吧?」
要死。
試鏡的棚子擠滿了人,外頭下著微雪。
我一眼見到了林望敘的經紀人。
以及坐在他身邊的顧昔,穿著我給林望敘買的大衣。
她和我不期然地打了個照面,露出一絲惶恐的表情,緊緊攥住衣服的邊角。
她確實很漂亮,惹人憐惜。
林望敘試完戲,從房間裡出來,朝她走過去,十分自然地牽住她的手。
「怎麼這麼冷?」
循著她的目光,林望敘看見了風口邊上的我。
他眉頭一皺,用身體擋住了顧昔。
這是在保護她,也是在和我避嫌。
林望敘拿出手機打字。
我的手機振動,他發來的消息。
望:【你來幹什麼?】
望:【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望:【你別想動她。】
我:【來試戲。】
望:【笑話,你有什麼資格?】
我沒回復,因為場記來找我。
「老師,下一個就排到您了,是今天最後一場了,這是臺詞。」
房間裡坐著一排大佬,資方的人和演員副導。
但其實最終拍板的人還是程僑。
隻是他人呢?
我低頭翻起劇本,幸好這段我之前就練過了。
我剛想對場記說謝謝,卻被人用力一拉,拽出了棚外。
雪下大了,路上結著冰碴子。
林望敘的動作惹來幾人側目,但很快他將我藏在陰影裡。
「你簽了經紀公司?」
他語氣壓著怒氣。
「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質問我?」我一臉平靜,「哥哥還是丈夫?」
「少惡心我。」
他松開手,眉眼煩躁。
「我記得我警告過你,別用我的關系換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