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今真叫他上手,我心裡直打突,將來給孫子展示,難道我要指著鳳凰的一半說:「醜的那邊是你爺爺繡的,好看的才是奶奶繡的。」
溫左淮下針了,金線及其順利地鋪在了布料上,流暢的緞面繡飛快地佔據了大片布料,我看傻了眼,心想徒弟怎麼能超過師傅呢,於是撿起自己的活,埋頭苦幹。
可溫左淮先天佔據了優勢,他手長,體力好,我剛繡了個開頭,溫左淮已經弄好了一大半。
最後他幹脆將我撵走,「行了,爺給你繡,若等你弄完,明年都嫁不到將軍府去。」
男人繡花,到底不像我們細致,溫左淮大刀闊斧地弄,一隻華貴的鳳凰硬生生被他繡成一隻殺伐果決的神獸,眉宇間戾氣恆生。
我穿著嫁衣抖了抖,嚇得一哆嗦。
溫左淮眼睛發直,半晌胡亂地剝下來,「別穿了,等成婚那日再穿。」
我敢怒不敢言,隻好趴在他身邊,盯著他忙活。
「有什麼話要問?」溫左淮開口。
「你為什麼要騙我圓房啊……」
「怕別人惦記你。」溫左淮收了尾,徒手扯斷了線頭。
他徐沉解釋道:「那日石撼山剛剛截了一批貨物,你個蠢丫頭就背著一包盤纏進山了,要不是劉衡半路發現,截走你,落到石撼山手裡,安有命在?」
他掸去袖子上的浮毛,繼續道:
「我蟄伏已久,自己身邊不知混進多少石撼山的人。你來到寨子裡亦不安全,我將你捆在身邊,並叫劉衡他們嚴加看管。若是不裝裝樣子,你遲早被別人惦記上。」
我想起了那個矮瘦的漢子,他看我的眼神如狼似虎,讓我害怕。
劉衡還罵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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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那你可以告訴我真實身份啊,害我擔心了好久……」
溫左淮慈愛地摸摸我的腦袋:「青青,你太笨了,藏不住話的。」
我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不服氣地甩開腦袋,想起自己當時拿著圓房的事到處嚷嚷,就恨不得連夜換個地方生活。
溫左淮捏了捏我的腮,笑道:「好好保管爺的定情信物,等我娶你那日,帶上花轎去。」
我不解地看著他。
這時候初五興高採烈地從外面回來,腰間的荷包一甩一甩的。
我一愣,初五也一愣。
糟了,溫左淮的「定情信物」,還掛在初五的腰帶上。
「呀,溫將軍也在啊……」初五跟我一樣,當初都被蒙在鼓裡,對著溫左淮一陣痛罵,還溫狗溫狗地叫他,如今見到本人,笑得臉都僵了。
他沒看到我對他使眼色,不怕死地上前討好,「將軍繡花呢?看這隻雞,活靈活現,殺伐果決,必然是雞中之王!」
我小臉慘白,眼睜睜看著溫左淮笑起來,森寒之氣自唇縫裡嘶嘶冒出來,「眼神不錯。荷包也不錯。」
初五拍拍荷包,驚喜大叫:「哎喲,還沒發現,荷包的繡功與將軍的作品有異曲同工之妙!」
「呵呵……」溫左淮不鹹不淡地笑了兩聲,站起來,「本將軍的功夫,與他們也是異曲同工之妙。不如,你來體驗一下?」
那個下午,初五的慘叫響徹整個簡府上空。
晚上,溫左淮冷著臉回來了,荷包被他拋起,落在我的懷裡,「拿好,再丟就把你辦了。」
我抱著東西,小聲道:「不是我丟的,是初五搶的。我沒奪過他……」
我默默對初五說了聲抱歉,極力在溫左淮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
溫左淮哼笑一聲,抱起我,滿身都是夜晚的涼氣,凍得我一哆嗦,想躲,卻被他抓回去,摁在懷裡。
「我有沒有說過,千萬別在爺面前說謊,假的不能再假。」
我「哦」了一聲,湊到他耳邊說:「對不起……」
溫左淮捏著我的下巴,「那就用這張小嘴兒來償吧。」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含著嘴吞下聲音。
他不輕不重地揉捏著我的頸骨,指尖輕輕一捋,我便哆嗦起來,「啊……痒……」
剛開口,他掐算好了時機,攻破了牙關。
我吃過青梅糕,唇齒間都是酸甜的,溫左淮撓著我的下巴,笑道:「還是你這兒的點心好吃。」
鏡子裡的我,臉早就燒成兩朵霞雲,眼尾泛紅,像隻無措的小兔子。
許是他覺得我抱起來暖和,便和我溫存一會兒,才正正衣裳,「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
「能不能後日來啊?」我脫口而出。
溫左淮的動作一頓,「怎麼?不願意見我?」
頭搖成了撥浪鼓,我說:「明日要上街採買。」
「我陪——」
「不行!會被人看到的!」我料定他會跟著,中途打斷了溫左淮的話,要是讓別家的姑娘們知道溫左淮要娶我,一定會對我冷眼相待的……
溫左淮沒再堅持,點點頭,「好,後天。」
第二日,初五青著一隻眼來找我,「娘嘞,昨天不覺得,今天起來一看,都見不得人了。」
我低著腦袋,憋著笑,「你要不要帶個帽子遮一遮……」
初五不情願地用帽檐壓住了臉,說:「溫將軍這個陣仗,絲毫不弱於京城近幾年的幾樁喜事,風頭都快蓋過姑爺去了,你得小心提防別人嫉妒。」
路過賭坊,我聽見有人開盤下注,猜測那個拿出巨額彩禮的,到底是哪位朝臣。
初五鑽進人群圍觀了一番,回來道:「目前沒一個人猜到是溫左淮,倒是你,被人盯上了。」
我也帶著面紗,眨眨眼:「為什麼?」
「有錢唄。」
聽得這話,我倏地加快腳步,卻還是被人攔住了。
一女子坐在轎子裡,柔聲道:「就是你,要嫁給溫左淮?」
我愣了好一會兒,說:「溫左淮是誰?」
趁她愣神的功夫,初五拽起我就跑。
直到跑出很遠,我倆在氣喘籲籲地停下。
「小梅,你什麼時候聰明一些了,還懂得糊弄人!」
我擰起眉頭,「我想問她是誰,嘴瓢了……」
可別是溫左淮的娃娃親之類的,我沒搞明白,便失去了逛街的興致,晚上溫左淮提前來了,我蔫耷耷趴在窗前,對他愛答不理的。
溫左淮走過來,不由分說將我抱起,身上的松木香分外溫醇。
「想我沒?」
我閉著嘴,低著頭,不想說話。
溫左淮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生氣了?」
我小嘴一撅,「沒有。」
「為街上的事?」
我睜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他輕笑一聲,「還說沒有。你那鹌鹑肚子能有多大的肚量?」
我當即炸了毛,「你嫌棄我!你嫌棄我是妒婦!好哇!那你別娶我!」
溫左淮一把抱住上蹿下跳的我,對外面劉衡道:「去查查哪家有這個膽子,敢當街攔我的人。」
我正掐著他的脖子發飆,聞言一愣:「不是你的娃娃親嗎?」
溫左淮笑起來,「我自幼混在死人堆裡,哪來的心思定娃娃親。怕是有仇家見不得我好,從你身上下功夫了。爺一直秘而不宣,還是被人逮到了把柄。」
他這樣說讓我覺得自己無理取鬧,當即撤掉手,乖覺地背在身後,「對不起……我不該誤會你的。」
他在我臉上狠啄一口,「沒關系,你犯錯,爺才能討到一些好處。」
我臉頰騰地紅了,抱著他小聲道:「別……別在窗口,萬一被人看見……」
溫左淮說道:「親個嘴兒就嚇成這樣,等你嫁過去,爺給你找個地縫住吧。」
我一直憧憬嫁給溫左淮的日子。
可這份憧憬在大婚前夜消失得無影無蹤。
喜娘早早為我穿戴好衣裳,囑咐我不可以睡著。可我實在太困了,被兩個喜娘強架在熬了一夜,天亮上花轎的時候,險些神志不清。
之後便都沒有印象了,隻記得眾人盯著我的嫁衣好一頓誇贊,說我的繡功有巾幗之氣,還說我和溫左淮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等回過神來,已經坐在滿是花生紅棗的大喜床上。
喜娘不讓我睡,說一定要等到夫君進房。
我提醒自己,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地歪倒在被子裡,失去了意識。
也許我是少有的,大婚之夜睡過去的新娘子。
神智回籠的時候,溫左淮輕輕拍著我,正用熱手帕給我擦臉。
饒是眼皮發粘,我還是強撐著坐起來,念出我練習很久的話:「妾身伺候夫君更衣。」
溫左淮攥住了我的手,「知道你困,躺著吧。」
我猶豫很久,堅定地搖了搖頭,「喜娘說這樣不吉利。」
溫左淮笑出聲來,「你睡得蓋頭都掉了,還怕不吉利?」
我愣住了,糾結了很久,撿起蓋頭重新蓋回去:「那你重新揭吧……」
溫左淮忍著笑,按部就班走完了流程,直到最後一步,他手停在我嫁衣上,突然認真說道:「青青,你真的喜歡我,對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好說道:「是啊,我喜歡你,我還喜歡很多人。」
比如小姐,初五,姑爺……
溫左淮深吸了一口氣,捂緊我的領口,推著我躺平,他則躺在外面,「睡吧,睡醒了帶你去放風箏。」
「我們……不圓房嗎?」
溫左淮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再等等。」
等什麼我不知道。
明明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新婚之夜他卻束手束腳,恨不得跑到床邊上。
我越睡越冷,最後手腳並用纏到他身上。
溫左淮真暖和呀,像個大火爐。
「你熱嗎?」我仰著腦袋問他。
溫左淮抱著我,「熱。」
我將凍得冰涼的手塞進他脖子裡,笑嘻嘻道:「這樣你就不熱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溫左淮的臉更紅了。
他死死束縛住我,惱火道:「不許動,不許說話,閉上眼睡覺。」
我被他一吼,怯生生縮遠,貼著牆角鑽進被子裡。
也許溫左淮不喜歡睡覺的時候被人往脖子裡塞東西,也不喜歡脫衣服。
可是我不行啊,嫁衣鼓鼓囊囊堆在被子底下,我怎麼都不舒服,隻好鑽進被子裡悄悄脫掉。
可還是吵到了溫左淮,隻聽他低罵一聲,突然掀開被子,沉著臉說:「不睡覺幹什麼呢?」
昏暗的光落在我白皙的小臂上,嫁衣無力地順著我的肩膀滑到腰際,小姐送給我的繡了合歡花的鵝黃色肚兜暴露在空氣裡。
我傻了。
溫左淮僵住了。
「我……我脫衣服睡覺。」我蒼白地解釋著。
溫左淮突然坐起來,背對著我吐了口氣,「你睡吧。」
說完他步伐飛快,消失在房間裡。
我第二十三次嘆氣的時候,樹上的青梅掉下來,咚砸在我腦袋上。
我揉著發痛的額頭,問道:「將軍什麼時候回來?」
婢女答:「晌午呢。」
我皺著眉,心裡悶悶的。
過了會,我說:「我要去找小姐。」
婢女攔著我,「夫人,新婚三日才可回門。」
我像個被鎖在籠子裡的鹌鹑,空有問題無人解答,比如:新婚之夜不圓房是不是說明夫君不喜歡我?比如我自己偷著脫掉嫁衣,是不是會惹得夫君不高興?比如他昨晚出去,就再也沒回來,是不是討厭我……
將軍府很大,喜房外,有一株梅樹,墜滿了翠綠的果子。
我撐著頭,呆呆地盯著。
婢女說:「不如去找公子吧,夫人做道甜點送過去。」
真是絕頂聰明的主意。
半個時辰後,我提著甜湯出門了。
我記得溫左淮說,他要去刑部,於是攔了個人問路,直接走過去。
刑部遠離鬧市口,人不多,黑洞洞的門口有些陰森,偶爾有幾個身穿官服的人冷著臉從裡面走出來。
「溫左淮真的在裡面嗎?」我有些打怵。
「你找溫左淮?」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輕飄飄的,嚇得我和婢女幾乎跳起來。
我緊張地回頭,發現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笑著看我,像一隻大白鬼。
我撞著膽子,問:「是呀,請問你知道他在哪嗎?」
「當然。」他一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不過你要幫我一個忙,我才肯告訴你。」
我點點頭,「那是自然。」
他「和善」地問:「溫左淮最近,有沒有提過要去嶺南?」
我皺起眉頭,過了一會兒,慢吞吞道:「嶺南是哪啊?」
他一愣,深吸一口氣,微笑道:「換個問法,他有沒有提過要去南方?」
「不知道啊……」我頭搖成撥浪鼓,「你這人真奇怪,他要去哪,你去問他就好了,問我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