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挪了挪,抱住他的胳膊,腦袋枕在他胸膛上,問:「這樣?」
真的好暖和。
溫左淮揉了把我的腦袋,拍拍後背,「睡吧,睡醒再說。」
我被人逗弄醒的時候,倦意正濃,掃了掃臉,聽得一聲輕笑。
「鹌鹑,該起了。」
睜開一隻眼睛,自己正縮在溫左淮的胸前。
「我起不來。」毫無意識地嘟哝幾句,我一耷拉眼皮,抱著他的胳膊又要陷入昏睡。
他笑道:「不是要我帶你出去玩?」
聽得這話,瞌睡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騰地坐起來,懊惱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說完拉著溫左淮就要往外走。
溫左淮揪住我,「急什麼,把衣服穿上。」
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件梅粉色的對襟小褂,給我系上,拍了拍我腦袋,「走吧。」
清晨的天陰陰的,遠處悶雷滾滾,一場大雨即將傾盆而下。
寨子中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空空蕩蕩。
Advertisement
我不可避免地緊張起來。
「人呢?」我仰頭問溫左淮。
溫左淮拍拍我的腦袋,將一個荷包掛在我腰間,「不準摘掉,曉得了嗎?」
我點頭,憂心忡忡地。
轉了個彎,看見了寨子口,和寨子口圍著的一大群人。
我死死扯住溫左淮不動,「你……你別過去。」
溫左淮抱起我,往寨子口外走去。
我看到了姑爺,還看到了小姐,看到了許許多多熟悉的面孔,心髒狂跳不止。
姑爺照舊是溫溫和和的語氣:「溫大人,別來無恙。」
溫大人?
什麼溫大人?
我疑惑地抬頭,看著溫左淮。
溫左淮冷笑道:「簡大人,剿匪這樣重要的事,怎麼不挑個好日子來?」
姑爺淺笑著,「無意搶您功勞,隻是府中丫鬟在貴處叨擾已久,該回去了。」
溫左淮不說話了。
我訥訥發聲:「喂,姑爺怎麼叫你溫大人?」
溫左淮垂眸望向我,抿緊了唇瓣。
「溫大人,聖上允你便宜行事之權,並不代表您可以將我的丫鬟綁上山。若您執意如此,我隻好求聖上替小梅討個公道。」
熟悉的聲音傳來,我激動得地扭過頭去,隻見小姐下了轎子,姿態優雅地對溫左淮行了個禮,
溫左淮嗤笑一聲,「若我偏不呢?」
「溫大人,簡府養活一個丫頭還是綽綽有餘的。您玷汙小梅清白,若在別處,也許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嫁了,可在我秦嬌這裡不行。小梅一天不願意,您休想碰她分毫!」
小姐溫溫柔柔地說著話,卻讓溫左淮的臉色愈發難看,「青青,過來,咱們回家。」
這句話我盼了很久,可真正聽到小姐說出來的時候,我猶豫了。
我攥緊了溫左淮的袖子,怕他生氣,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已經壓下滿眼戾氣,他將我放下來,語調輕緩。
「青青,你自己選。」
我小小往小姐那邊挪了一小步,回頭看看小姐,再看看溫左淮,十分糾結。
最後,我向小姐的方向退了一大步,支支吾吾道:「我……我太久沒回家了,我想回去看看……你等我——」
「好。」溫左淮答應得很快,「去吧。」
他一個人站在那兒,有點沉默。
我狠了狠心,轉身像隻小鳥飛撲進小姐的懷裡。
「小姐!小梅想死你啦!」
小姐笑著,替我梳理著凌亂的發絲,「他有沒有欺負你?」
我想了想,「沒有。隻是……隻是他跟我圓房了……我以後總是要……嫁給他的。」
早點說明白,小姐便不會視他如仇敵了。
小姐氣得臉都白了,「他怎麼敢!」
大家臉色都不好,甚至有些仇恨地看著溫左淮。
姑爺道:「溫大人好手段,簡某不參你一本,枉為君子。」
我沒想到弄巧成拙,手足無措地看著站在不遠處孤零零的溫左淮。
溫左淮勾唇冷笑:「請便。」
小姐緊緊抱著我,紅了眼眶,「小梅,是我對不起你……」
我眨眨眼,解釋道:「小姐,我不討厭嫁給他的。」
小姐冷著臉,「不許說這種話。」
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拖上轎子馬不停蹄地進城了。
後來我聽初五說,那天山上下了好大的雨,姑爺和溫左淮連手端了賊寇的老巢,山上的血水淌成了河。
我聽得膽戰心驚,一個勁兒問椿姨劉衡他們。
初五讓我不用擔心,他說溫左淮本來就是聖上親賜的將軍,劉衡和椿姨都是他的部下,寨子裡一大半都是他的人。
當然,也有敵方部落安插來的探子,所以溫左淮一直沒跟我說他的身份。
我嘆了口氣,百無聊賴地趴在梅花樹下,連往日最愛喝的甜湯都失去了滋味。
小姐說,習慣成自然,與他待久了,自然下意識對他懷有一份親近,那是不對的,那不是真正的喜歡。
可什麼才是喜歡?
我不小心碰到了腰間的荷包,心中一動,匆忙打開。
五顏六色的面偶橫七豎八地塞進一個小空間。
它們捏成了鹌鹑的樣子,有黃毛,紅毛,紫毛,栩栩如生。
我開心地將它們都擺出來,一字排開。每個鹌鹑的翅膀下面,還有「青青」兩個字和一朵小小的梅花!
這是溫左淮送給我的禮物,這樣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禮物。
不知道怎麼的,我的鼻子突然有點酸。
初五剛好從外面回來,眼睛一亮,「小梅!哪來的面偶,好精致!」
說完他手快地拿起來,我一愣,跳起來去搶,「你快還給我!還給我!不準動!」
初五個子比我高,舉著不撒手,「誰送的?如實招來!」
我惱了,抓住他的胳膊,用出吃奶的力氣一扭!
他一時不察,哎喲一聲,竟被我束縛住!
「小梅!你什麼時候會功夫了!」
我和初五的鬧騰勁兒讓小姐分外驚訝。
我搶回面偶,小心翼翼地裝回荷包,系在腰間,「小姐!是溫左淮教的!」
「他有那麼好心?」小姐虛起眼睛,質疑道。
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拼命在小姐面前給他掙好感,
「對啊,我被抓上寨子第一晚,他把我關進房裡,訓了一整夜呢。可把小梅累壞啦!」
小姐一愣。
我像個絮絮叨叨的老婦人,
「他說這幾招擒拿術是最簡單的,我笨得很,被他打了幾個手板……要知道圓房這麼難,小梅一定從小就學。」
說完我疑惑的眨眨眼,「小姐,你和姑爺,不幹這個嗎?」
姑爺武藝高超,為何小姐還是柔柔弱弱的?
小姐臉一紅,「你哪聽來的歪理?」
我一本正經道:「溫左淮說這叫閨房之樂,是夫妻間都會幹的事兒。」
小姐深吸了一口氣,無力道:「他騙你呢!」
初五揉著發痛的手腕,說道:
「笨小梅,若天底下的圓房都是男子教女子打架,不會武功的怎麼辦,豈不是討不到老婆?」
初五用無懈可擊的邏輯打敗了我,我突然明白了,溫左淮一直沒來找我,是因為我們根本沒圓房。
我也不需要嫁給他。
我頹廢地坐下,心裡別扭得很。
初五還饒有興致地盯著我腰間的面偶,我頓了頓,解下來給他,「送給你了,我不要了。」
「你真不要了?」
我搖搖頭,這份禮物除了讓我難受,別無他用。
「他為什麼要騙我?」
我不知道多少次對著門前的大樹問出這句話。
「在他眼裡,我也許就是一隻貓狗,」過了一會兒,我垂頭喪氣道:「不,我是鹌鹑。他一早就告訴我了。高興了就耍一會兒,不高興就把鹌鹑送走。」
「你嘀咕什麼呢?」小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溫左淮上門提親了,你姑爺正在前堂應付呢,不去見見?」
我還沒緩過神兒,「提親」兩個字在我腦海裡盤旋半天,我騰地站起來,提著襦裙,像一隻發瘋的小牛犢撞開好多人,從後門跑進前堂。
屏風外,姑爺和溫左淮正說話。
姑爺溫溫和和道:「恭喜溫將軍官復原職,隻是她嬌生慣養,恐受不得奔波之苦。」
溫左淮道:「無妨。」
「恕簡某直言,她與將軍,不太合適。」
「合不合適不是你說了算的。」溫左淮慢悠悠道。
我再也忍不了了,紅著眼衝出去,橫在兩人中間,對著溫左淮怒目而視,「你別打我家小姐的主意!你若……若想以勢壓人,別怪我擊鼓鳴冤!進宮面聖!」
場面一度十分寂靜。
姑爺輕笑一聲,「若是溫將軍不嫌棄小梅……」
「再加二百兩黃金,城外薄田悉數奉上。」溫左淮越過我,繼續和姑爺談條件。
「喂!你們有沒有聽我說話!」
「既然溫將軍有如此誠意,簡某就不攔了,若小梅願意跟你走,簡府可拿雙倍禮金做陪嫁。」
我腦子突然不轉了,溫左淮不是來搶小姐的嗎?
怎麼說起我來了?
小姐從屏風後羞澀地探出頭來,對姑爺道:「夫君,上個月有幾處賬目出了紕漏,可否幫嬌兒看看?」
姑爺含笑起身,對著溫左淮微微頷首:「失陪。」
突然間,屋裡就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溫左淮負手而立,一身絳紫官服,墨發用玉冠高高束起,身姿偉岸,黑眸中暗藏犀利。
他見了我,隻是隨意地朝我招手,「青青,爺來娶你了。」
我本來還絞盡腦汁地想好怎麼罵他,結果被一句話堵在喉嚨裡,驚訝地瞪大了眼,「娶我?」
溫左淮笑著問:「還有別人嗎?」
「你不是娶小姐的?」
「爺沒那個闲情逸致跟簡行知搶人。」
我死了沒多久的心驟然活泛起來,心中如同小鹿亂撞,「你這好突然……我都沒有準備……」
「需要準備什麼?」溫左淮邊說邊抓過我,左瞧右看,「將軍府裡什麼都有,人去就夠了。」
我語塞,訥訥道:「我嫁衣還來得及繡。」
溫左淮面無表情道:「爺給你買一個。」
「不,我要親自繡。」好歹是第一次出嫁,天下的女子無不憧憬這一天,當初小姐匆匆忙忙與姑爺成婚,婚後因為嫁衣的事懊悔了很久。
我才不要那樣,將來我有了女兒,有了小孫子,還可以給他們展示我的繡功。
溫左淮一向是說一不二的,他少有耐心聽這些麻煩事,當下問道:「需要多久?」
「一個月。」
「不行,太久,十天。」
「我繡不完的!」
溫左淮大手一揮,「繡不完就去將軍府繡。」
我委屈巴巴道:「聽說嫁衣繡不好,就不能跟夫君長長久久。」
溫左淮臉都黑了,他不肯寬限時間,又忍不了我這麼說,最後沒好氣道:「我跟你一塊繡。」
溫左淮自那日大放厥詞後,開始頻繁造訪簡府,寧靜的午後,我和他肩並肩坐在小凳上,面前是鋪好的嫁衣面料,溫左淮寬闊的大手捏著繡花針,狠狠皺起了眉頭,「從哪繡起?」
真的太違和了。
我早先教了他幾個針法,溫左淮都是冷著臉,一言不發地照做。
不是戳到手上,就是勾壞了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