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鵝卻含笑抿唇,道:「沒有。」
不,不對。
第一次問的時候女鵝大大方方,第二次問的時候,就含羞說沒有。
我自己也是從這個年齡過來的,自然知道,這個信號很危險。
趙恆,必定在什麼地方打動了女鵝。
啥地方呢?
論長相,李詢和趙恆是平分秋色;論性情,李詢被我調教得也是千依百順;論才華……
哦,懂了。趙恆的文學造詣一絕,再看看自家李詢,確實技不如人。
再這樣下去不行啊。
補課,必須補課。
缺什麼就補什麼吧。
我花大價錢請來了一位大儒,假裝是給自己授課,其實旁聽的李詢才是重點培養對象。
國學博大精深,身為工科生的我學得苦不堪言。
然而李詢身為古人,資質沒比我好到哪裡去。
兩個學生互相比賽一般的笨拙,大儒教得連連嘆氣。留堂作業交上去,更是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被大儒無情批評的李詢問我:「公主為何要臣學習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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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假思索:「因為三皇子很會作詩。」
本來還發愁該怎麼解釋「女鵝喜歡文學所以你也要會」,但李詢乖覺異常:「臣明白了。臣會背的,隻要公主喜歡。」
喜歡歸喜歡,可是學習語文這個事情,三分靠努力,一百四十七分靠天賦。
又硬著頭皮上課五六天,我先頂不住了。
課堂上困倦到不行,隻能伏案打瞌睡。
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李詢向大儒道:「夫子不若提前下課吧,讓公主好生安歇。落下的課程明日補上。」
啊,李詢賽高。我不自覺地勾起嘴角,在書桌上尋個更愜意的姿勢。
……下回還是定制個靠枕吧。
畫個樣子讓女鵝來繡,女鵝心靈手巧,一定比淘寶九塊九包郵的要好。
我這裡神遊天外,卻也能感知到李詢悄無聲息地湊了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我想起來以前看到過的惡搞視頻——當你假裝暈倒的時候,你的寵物會幹什麼?
有的寵物比較忠誠,就一直很焦急地呼喚主人。
有的賊高冷,壓根理都不理。
有的是憨憨,還會啃主人的臉。
所以李詢會在我睡著的時候做什麼?
我沒動彈,繼續裝睡。
被考驗的小孩湊得更近了,慢慢地伸手,在我眉眼前一寸處停下。
灼熱明亮的日光被擋在他手掌之外,在我臉上留下一片陰影,恰恰好落在眼睛周圍。
——原來他是想讓我睡得更安穩些。
好乖啊。
李詢應該算是會被評論區誇爆的那種寵物吧。
可他不是寵物。
他也不可能是我的。
針扎一般的疼痛襲來,我突然很想很想哭。
我設想過很多回,自己該如何從這本小說裡抽身。可是我永遠想不到,我竟然會對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男人這樣留戀。
霍然睜眼,四目相對。
我的眼圈已經紅了。
李詢的呼吸重了些許,他無措地收回手:「公主,是臣惹您不開心了嗎?您說出來,我便會改,定改到您喜歡為止。」
我死咬著唇,想罵他。
這人,真的是又蠢又笨。他為什麼要討我喜歡?他根本就該討錦宜喜歡。
湖陽長公主不過是他人生中的過客而已。
他該恨她、厭她,而絕對不是像現在這般討好她。
他這樣做會讓我生出一種錯覺——就是,他會永遠地待我這樣好。
可我和他之間,哪有什麼永遠可言。
我抽了抽鼻子,命令:「我要你離我遠一點。」
李詢猝不及防,皺起眉,不解:「臣是您的侍衛,若是離您遠一點,該怎麼履行職責?」
「那你不要總是關心我。」
「請公主給臣一個原因。」
原因?
還能有什麼原因。不過就是我想讓你疏遠我一點,這樣將來你離開的時候,我不會太傷心。
我板著臉,一字一頓:「李詢,我講清楚,你從小到大,我一直在欺辱你。我命你睡馬厩,讓你做馬夫,見到你,也從未有過一句好話,動不動還命人打你。我對你這麼差,你實在不必對我有超出職責範圍的關切,沒必要。」
李詢張了張口,苦笑道:「公主為何總是口是心非?」
「我才沒有!」
「廚房的大娘總是給我開小灶,馬厩裡的師父其實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府上的郎中常教我醫術。」
「……是的,公主,您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從來都知道。」
「現在公主說您一直對我很差,我又不傻,怎會相信?」
15
為什麼他都知道?
到底是哪裡出的問題。
李詢,應該一直被劇情蒙在鼓裡才對。
是他太機靈,瞞不住?還是我這個惡毒女配的辦事能力果然低下。
最後,到底還是理智佔上風。
不能讓男主對女配產生過多好感。
「很好,既然你知道本宮待你好,那更該效忠本宮,本宮命你離我遠一點,你聽不明白嗎?本宮命你把花在本宮身上的心思,都花到錦宜身上,你聽不明白嗎?」
這句話,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李詢眉頭緊蹙,面上一片冰冷:「錦宜?公主,我為何要討錦宜喜歡?」
我未及反應,他已然逼近一步,語氣急促,「我服侍的人是公主,我眼睛裡看得到的人是公主,我心裡放著的人是公主——與他人又有什麼幹系?!」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等一下,李詢這是在……告白嗎?
好像是,但好像又不是。
該追問嗎?問個清楚,到底什麼叫「放在心裡」?他對我的感情,到底是愛慕還是敬重?
可這回答重要嗎?既定的命運要求他恨我,他怎可能違背。
我隻覺乏力,無奈道:「有幹系。李詢,你是要娶錦宜的。」
李詢幽黑的眸子裡好似困了一團火。
「公主,臣在此起誓,永生不會背叛公主。但若公主要我娶錦宜,恕臣無法從命。」
「臣寧可將這條命還給您,也不會娶臣不愛的人為妻。」
他這……是在反駁?
那個曾經到了嘴邊卻始終想不起來的詞,終於閃現出來了。
我顫聲地罵他:「李詢,你這是,以下犯上!」
李詢卻冷笑一聲,並不否認。
「對。臣就想以下犯上。公主又要罰我了嗎?是罰我板子,還是要我的命?」
「……隨便您。反正現在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我第一次聽到李詢用這種強硬的語氣跟我說話。
但是這個情景,竟莫名地有點兒熟悉。
原書之中,似乎也有這樣的對話。
——跋扈野蠻的長公主命令李詢鞭打無辜路人,李詢就是這樣回答的。
「臣寧可以下犯上,拼了這條命不要,也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心。」
他還是會以下犯上,隻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
原來,兜兜轉轉,還是同樣的結果。
一身「反骨」的小孩與長公主決裂,被迫離開生活六年有餘的湖陽長公主府,去沙場拼一份事業。
本以為是無路可走,但沒想到是峰回路轉、否極泰來。
多好啊。李詢,這樣多好啊。
你無意之中,又將劇情推回了正軌。
我應該很滿意的,畢竟養了李詢這麼多年,又費銀子又費精力,這麼多年來我所等待的就是這麼一天——男主黑化,女配圓滿地完成任務,就可以舒坦地退休了。
按計劃,我該去圈塊地,建個宅子,養一群雞鴨,嘴饞了就殺一隻。
該開心的,不是嗎?
可為什麼開心不起來?
定是提前退休的喜訊突如其來,我一時激動,需要時間適應。
我抹了把臉上的淚,倉皇地轉身,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
與李詢擦肩而過的時候,寬大的衣袖忽然被緊緊地攥住。少年低頭注視著我,宛如喪家之犬一般頹然地哀求。
「公主,求您,不要這樣。臣隻想留在您身邊,這樣您也不能容忍嗎?求您,繼續讓我留在您身邊……」
我一驚。
所以就算這樣虐他——也還是不夠讓男主離開?
一定要做更殘忍的事情,才能趕走他?
可是對他殘忍,對我來說,何嘗不是鈍刀子也在割肉一般的疼。
我已經要堅持不下去了。
若說方才強勢頂撞的李詢已讓我心酸至極,現在他軟下來,更是難以招架。
我狠下心,一掌揮去,斥道:「你不過是我養的罪奴,給你一口飯吃已經是我心軟,你憑什麼求我?」
被我動作傷到的少年仿佛要哭出來似的啞聲道:「公主……當真如此狠心?」
少年的眼神脆弱無助,我隻看了一眼,便狼狽地縮回視線。
——李詢啊,不是我狠心,真的不是我狠心。
是你,終究要離開我的。
我其實不應當對你付出這樣多感情。
我太傻了。
回去之後,要是有誰讓我寫穿書守則,我第一條就寫,絕對、絕對,不要對男主付出太多感情。
到頭來傷人傷己,何必呢。
16
李詢以下犯上,長公主震怒,整座公主府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下午,街市傳來消息,蟄伏西北的北突叛亂,叛軍南下,衛國連丟十餘座城池,損失慘重。
我心頭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外族入侵乃是本書重要劇情。
數日之後,隴西王夏侯恭及其義子夏侯衍會集結五萬大軍,不日出發。
軍隊裡,有著視死如歸、一腔孤勇的李詢。
隴西王發覺李詢天資聰穎,提拔他為得力將領。
再然後啊……李詢會立下赫赫戰功班師回朝,與錦宜重逢。
看看,中午李詢和長公主決裂,下午劇情便開始推動。大勢所趨,我和李詢的命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變化。
還遲疑、心軟什麼?
我從自己書桌上拿起一張草草寫就的紙箋,盯了足足一刻鍾,喚來嫣紅:「把這張紙,送到錦宜的臥房。不要讓任何人看見。」
錦宜正在膳房照看我晚膳點名要吃的山楂糕,這會兒為何要去她房裡送東西?
嫣紅心裡疑惑,也不敢問。
是夜,更深露重。
一身素衣的錦宜捧著幾冊書卷求見長公主。
錦宜神情鎮靜到接近於冷漠,她開門見山:「李詢私藏陳國兵書,觸犯我朝律法。請問公主,如何處置?」
書卷一一地攤開,鋪在案幾之上。
兩旁的侍從俱都大驚。
六年之前,陳衛兩國交戰,陳國不戰而降,衛國人對此多有鄙夷。
此後,官方法令,禁止一切陳國書籍流通。
身為陳國落魄貴族的李詢,是如何得到這些禁書的?!
燈火搖曳明暗,我盯著錦宜的一舉一動,臉色蒼白。錦宜卻一臉堅毅地回望過去,毫不示弱。
僵持許久,我抬手拂過這些書冊,下令。
「那就把他,逐出府去。」
在旁侍候的嫣紅聞言一震,大著膽子替李詢求饒:「這……李詢在府中多年一直循規蹈矩,僅憑錦宜妹妹一面之詞就定他的罪,未免有失偏頗。公主是否將他帶來問話,再逐走他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