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的眼睛像一泓清泉,裡面全是我的倒影。
我的腦子哄的一聲,簡直要炸了。
腦子經過最初的震驚、激動,竟然在瞬間冷靜了下來。
慌忙地抽出手,將他推向一邊。
「林公子喝醉了吧?」
這兩兄妹著實有意思。
我替林玉言做了三套騎裝,她都非常滿意。
第四次來時就拉著我的手,非要跟我拜把子,義結金蘭。
這林廷之話都沒跟我說過幾句,上來就要娶我為妻。
我該說他們為人率真還是神經大條呢?
林廷之卻又湊了過來,
「我沒醉,梅娘,我真的心悅你。」
「你繡花的樣子好美,你笑起來也很好看,你說話的聲音也好聽。」
「你怎麼樣都好,怎麼樣都好看。」
他的嘴裡有淡淡的酒氣,我伸手推拒,他也沒有繼續往前,扯著我的衣袖委委屈屈念叨:
「可我每次來你都不理我,明明玉言都能跟你玩得很好,你卻看也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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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你不看我,我其實很傷心,很難過。」
什麼?
難道不是你太高冷,不願意搭理我嗎?
怎麼倒成了我的錯?
「那些小姑娘纏著我說話時,你還偷笑。」
他把我的衣袖揉得皺皺巴巴,「你還跟玉言說讓我來看店,保證能招攬很多生意。」
「哼,玉言還誇你有眼光,真是屁話。」
「你都沒發現……都沒發現我喜歡你很久了嗎?」
「梅娘,你看我一眼啊,你咋都不看我一眼。」
他忽然湊近,鼻尖一下碰到了我的臉。
我驟然後退了一步,手指一下附在了腰間的匕首上。
「梅娘,你生氣啦?」
他見我變了眼色,又趕忙退了一步。
「對不起,你不要生氣,是我唐突了,是我唐突了,你不要生氣……」
他忙不迭地道歉,嘟囔著嘴,像個犯錯的孩子。
配上那張俊秀的臉,真的想伸手捏一把。
「林公子,你該回去了。」
「我不回,我就要住在你店裡。」
他蠻橫地說了一句,竟然直接蹲下身來抱著我的腿。
「梅娘,我喜歡你,喜歡你,你嫁給我,嫁給我好不好?」
這,恐怕不好。
眼前的人醉得迷迷糊糊,卻依然攥緊我的衣袖不願撒手。
我一動他就立刻警覺起來,抓得更緊了。
8
林廷之醒來時,我仍然安靜地坐在櫃臺前繡花。
他隻瞥了我一眼,像是見了鬼一樣,立刻飛身下了床,略局促地望著我。
除去耳尖上那抹可疑的紅色,他又是那個清冷高傲的玉面將軍,與我簡直雲泥之別。
「林公子,您昨日喝醉了。」
「如果我說我沒有醉呢?」
林廷之忽然開口,嗓音略帶沙啞,卻有種莫名的蠱惑。
「我是喝了些酒,但還不至於醉得一塌糊塗,昨日的話確是林某心中所想,梅娘意下如何?」
「林公子……」
我心下略有些慌張,說話也有些結巴。
「叫我廷之。」
他的聲音冷靜,透著一股威懾力。
我輕輕搖了搖頭。
「林公子,你我身份懸殊,是斷無可能走到一起。小女子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敢肖想。」
「如果我一定要你想呢?」
林廷之墨色的眸子定定地望著我,直望進我的心裡。
「可我不願嫁你!」
我一下喊了出來。
往事歷歷在目,我實在不願再重蹈覆轍。
「你是人人稱道的玉面將軍,多少名門閨秀都心悅你,你的選擇有那麼多,實在沒必要在我這卑賤的小女子身上浪費情感。」
林廷之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臉上忽然現出頹然的神色。
「我知道了。」
他輕嘆一聲,隨即出了店門。
臨走前他將一枝珠釵放在了櫃臺上。
「我闲逛時發現了這枝珠釵,覺得與你很相配,一直想要送給你,卻沒有機會。」
「你若喜歡便留著,不喜歡,丟了便是。」
說完也不待我答話,便又進入了那無邊的風雪。
他一離開,像是帶走了店裡僅有的溫度,我禁不住縮成了一團。
我輕輕拿起那枝珠釵細細端詳了一陣。
小而精巧的發釵,上面是一朵五瓣梅花。
記憶忽然回到林玉言初次與我相識的瞬間。
面帶梨渦的小姑娘歪著腦袋看我,滿臉的不敢置信。
「你就是她們說的第一繡娘?」
我笑著點頭,卻聽得她身後清冷的少年輕輕嘆了一句「倒襯得上這個梅字」
我抬首時他也正望著我。
那時,他是在笑嗎?
似乎眼角眉稍有點點笑意,我早已經記不清了。
我不是不心動,是不能心動。
連禮部侍郎家都要對我指指點點,更何況高好幾級的將軍府呢?
這裡不能再待下去了。
糾纏下去不過是誤己誤人罷了。
我將店鋪交還了宋思勉,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便離開了。
宋思勉忙著拓展他的商業版圖,我已經好久沒見他。
聽說我要走的那日,他才回了宋記,客套地挽留了一下。
我原也是知趣的人,不會Ţŭ₅因此就昏了頭。
這一年時間,他給我的薪資不低,足夠我在郊區買下一個帶院子的小宅子。
我囑咐他不要透露我的去向,他答應了,也沒問我要去哪裡。
這樣也挺好。
我到了那個小院子。
冬日裡,一個人躲在自己的小院子烤紅薯、烤地瓜、溫酒、繡花,說不出的愜意自在。
第二年春ṭůₛ天到來時,院子裡的花開了一片,牆角的爬山虎長得格外熱鬧,綠瑩瑩的煞是可愛。
我又在院子裡開闢了一小塊地,打算種點蔬菜,養幾隻雞。
當我挑著一筐大糞招搖過市時,林玉言忽然衝上來一把抱住了我,眼淚鼻涕流了我一身。
她身後不遠處站著長身玉立的少年郎,正是林廷之。
還有比這還尷尬的事嗎?
久別重逢,他依然風清月白,芝蘭玉樹。
而我,卻在挑大糞。
更要命的是,林玉言非拉著我說話。
可我不能不要我的大糞啊。
我的花花草草,我種的時令蔬菜還都在等著它。
最後,林玉言拉著我的手大步走在前面。
林廷之挑著大糞跟在我們身後。
讓Ṭŭₗ玉面將軍給我挑大糞,我真是罪過!
一路上,我忍不住回頭打量林廷之。
玉言見我頻頻回頭,直接喊了一嗓子:
「林廷之你行不行?能不能走快一點啊,我嫂子的脖子都扭斷啦!」
什麼嫂子,胡說什麼?!
我羞得滿臉通紅。
林廷之依然挑著大糞,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們。
他略低著頭,看不出臉上的表情,但嘴角卻是微微上揚的。
終於到了小院,我招呼他們坐下,隨後趕緊進屋簡單梳洗了一下,換了一身衣服。
出來的瞬間一下被眼前一幕驚呆了:
林廷之挽起袖子在給我的花草和蔬菜澆大糞。
林玉言還在一邊指指點點,嫌他幹得不好。
林廷之估計被她說得煩了,手中的木勺一下舉了起來。
一看見我,臉色一變,又低著頭繼續專心地澆糞。
「這個還是……還是我來吧。」
我尷尬地去奪林廷之手裡的木勺,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他的手指,臉上頓時飛起一陣紅霞。
林廷之清冷的臉上難得有了一點表情。
「沒關系,嫂子,就讓他幹吧,我哥以前在邊境經常幹。」
啊,他不是將軍嗎?怎ṭũ⁾麼會去澆糞?
「他……他」
我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嫂子,你有所不知。」
林玉言從我手裡奪過木勺,又遞給林廷之,拉著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我爹駐守那個地方真是鳥不拉屎,一年地頭風沙不斷,肉是不缺,但就是沒有菜。」
「可老不吃菜哪能行啊?」
「好多士兵牙齒出血,嘴裡長包,一長包就吃不下飯,吃不下飯哪裡有力氣打仗啊?」
「我爹就帶著士兵們一起種菜種菜。
「他自己身先士卒,在田地裡挑大糞,我哥自然也得挑。」
「我爹說了我們林家的兒女就沒有那種嬌生慣養的臭毛病。」
她嘻嘻一笑,「不瞞你說,我都挑過好多次呢,」
「結果我一回京城,才知道京城裡這幫官員的子女過得這麼舒服!」
她不屑的翻了個白眼,吐出一個瓜子殼。
「我們在邊境挑大糞、種蔬菜,保家衛國,她們在京城錦衣玉食,逍遙自在。她們不給我立個牌位,早晚三炷香供奉著就算啦,竟然還好意思還嫌我土!」
「我還不樂意搭理她們呢,一群不知人間疾苦的破爛玩意,整日就知道無病呻吟,什麼琴棋書畫,什麼詩詞歌賦的,啥也不是!都還不如你會繡花來得實在。」
我的心裡一陣發酸,原來威名遠揚的小將軍日子過得這麼苦。
她忽然拍拍我的肩膀。
「以前我哥的衣服破了都是我在補,他還老嫌棄我補得難看。」
「我這雙手是提槍拿劍、上陣殺敵的好不好,哪裡拿得了繡花針?」
「嫂子,以後我哥的衣服就交給你了啊。」
啊,我不是她的嫂子啊,我沒有答應要嫁啊。
我紅著臉瞟了一眼正在澆糞的林廷之。
他正幹的認真,臉上掛著淡淡笑意。
這個男人,澆糞的樣子也是那麼迷人。
9
「嫂子,我哥這人除了長得好看,其他一無是處。」
她掏出隨身帶的瓜子,很自然地遞給我一把,剛想把腳搭在石桌上,林廷之瞪了她一眼,她便訕訕地收了回來。
威風凜凜的玉面將軍,在她這裡竟成了一無是處?
我不禁啞然失笑。
「林公子……林公子很好……」
林廷之確實很好。
他年紀輕輕,憑著自己的戰功封了將軍,這已在許多人之上了,卻從無一點驕矜之氣。
而且他一向謹言慎行,從不多說一句話,不像那些世家子弟慣會油嘴滑舌。
「那你還不當我嫂子?」
玉言一下跳起來。
「你放心,我爹娘也是特別好相處的,我們家裡也沒有那麼多規矩,而且我這個小姑子絕對不會鬧事的,你一嫁過來,家裡啥都聽你的。」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這樣的事不是要找媒人來說嗎?
哪裡有這樣堵到家門口的?
我真是尷尬地想鑽進土裡,臉上像著了火,紅得發燙,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林廷之就在旁邊,他已經淨過了手,在一旁侍弄花草。
「不過,梅娘,你也別為難。」
玉言拉著我的手,一副知心的模樣。
「你要能瞧上我哥,那就是我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我就叫你一聲嫂嫂。你要瞧不上,也不要緊,你就還是我的梅姐姐。」
「你不能因為我哥的痴心妄想跟我生分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