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已經哭笑不得了,一直不說話的林廷之終於開了金口:
「玉言,你廢話太多了。」
說完又繼續修剪花草。
啊?
這就完了。
林玉言衝他吐了一下舌頭,便起身走了。
偌大的小院裡,就剩下我和林廷之。
我真有點坐立不安,林廷之倒是一臉淡然,還在若無其事的修剪花枝。
唉,就那幾株花有什麼可以折騰的?
再給我折騰死了。
他忽然抬首看向我,倒將我嚇了一跳。
再一定神,便看見他的手上多了一朵紅色的薔薇。
他伸手攏了攏我鬢角的碎發,輕輕將花別在我的耳後,含笑說道:
「梅娘,這紅色的花與你很相配。你穿紅衣一定很美。」
紅色,是的,我原來也是最愛紅色的。
可自從那次之後,再也沒敢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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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說紅色太過張揚,她讓我行事稍微低調些。
二娘是為我好,她是真的心疼我,我知道。
我現在整日都是這素白的衣衫,衣袖上的花都是暗紋的,這樣便夠低調了吧?
我還活著,但有時又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我抬眼望著他,他也含笑望著我。
他的臉上不復清冷的模樣,帶著點點笑意,像春日的暖陽。
我冰冷的心裡似乎有了一點點溫度,一點點而已。
那日之後,林廷之也不見外,幾乎每日都來。
掃灑庭院,侍弄花草這些活他全包了。
我分繡線時,他就過來搭把手。
我繡花時,他就拿著一本書,坐在我旁邊。
等我們兩人都闲下來時,他就陪著我煮酒,下棋。
他依舊是不多話,依舊顯得清冷孤傲,但卻多了一些煙火氣。
我覺得他應該知道些什麼,但我不敢問。
我們都默契地沒有提我不告而別的事情,仿佛不提一切障礙便不存在。
那日,我想起有間屋子漏雨,馬上快夏天了,還是要修補一下。
林廷之正坐在竹椅上看書,我便輕聲道:
「林公子,能否幫我修補一下屋子。」
林廷之迅速轉過身來,衝我燦然一笑,隨即飛快地跑出院門準備東西。
他推著瓦片回來時,臉上的笑還沒散盡。
「梅娘,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請我幫忙,我很高興。」
林玉言過來時,他已經拿著瓦片上了屋頂。
「你哥哥真的是個將軍嗎?他怎麼什麼都會啊?」
林玉言白了我一眼,
「嫂子,你真是少見多怪,我哥這人,除了不會生孩子,其他啥都能幹。」
這丫頭,怎麼啥都往外說呢?
我氣得拍了她一下。
正打鬧著,身後忽然「轟隆」一聲,待回頭看時,隻看見屋頂一個大窟窿,林廷之已經沒了人影。
壞了,他掉下去了。
我心裡驟然一縮,慌裡慌張就進屋去看。
推門進去時,林廷之已經站起起來,揚起的塵土讓他輕微的咳了幾聲,雖然狼狽,卻仍難言風流。
「梅娘,我踩壞了你的屋子,我會賠的。」
我剛想說話,屋頂忽然掉落一個瓦片。
我臉色大變,驚呼一聲「小心!」便衝上前想要推開他。
林廷之臉色微變,一把將我摟在懷裡,卻隻原地轉了一個圈,掉落的瓦片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頭上。
頓時,殷紅的血順著額頭便流了下來。
他對著我慘然一笑,
「梅娘,我沒事。」
隨後頭一歪,躺著我懷裡。
我叫得跟殺豬的一樣,林玉言這才慢悠悠推門進來。
「玉言,快,你哥受傷了,我們帶他去醫館。」
林玉言倒是一點也不慌,她一彎腰就將林廷之扛到了肩上,
「就這點傷,走到醫館都愈合了。」
她將他背到另一件屋子裡放好,隨即很自然地說:
「嫂子,借你的繡花針一用。」
我心裡亂亂的,最常用的繡花針也不記得放在了哪裡,還是玉言一下發現了。
她將針在火上略烤了一下,繡線用酒泡了一會,便動手給林廷之縫合傷口。
「玉言,要不,我去找個大夫吧?」
「嫂子,別說話,你幫我扶住我哥的頭,我害怕一會他亂動。」
我忍下眼底的淚,雙手捧著林廷之的臉。
此刻他臉色慘白,一動不動地躺著,乖巧地不像話。
玉言剛縫了第一針,他果然微微動了一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皮,看著我的眼神略有些茫然。
我將摟在懷裡,
「廷之,你別動,你受傷了,玉言替你縫合傷口,很快就好,你聽話。」
他Ťûₜ愣愣的看了我一會,我看見他眉心在微微的哆嗦,嘴角也在抽氣。
我的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他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淚痕,
「梅娘,沒事,這個就是看著嚇人,其實一點都不疼。」
我握著他的手,溫熱的觸感一下傳到了我的心裡。
「你一哭,我才真的覺得疼。」
10
我這邊正哭得傷心,玉言早已結束了動作。
她瞅我一眼,依舊滿不在乎,
「嫂子,真沒事,這點小傷真的算不上什麼。」
這叫小傷?
我記得幼時跟沈晏如一起蕩秋天,我不小心將他推倒了,膝蓋磕破了皮。
他坐在那裡哭了一下午,怎麼也哄不好。
後來,我也摔了一次,拿著流血的胳膊給他看時,他才止住了哭聲。
而林廷之頭上那個傷口可是縫了 6 針啊。
林廷之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卻依然緊緊握著我的手。
「真沒事,」玉言又嘲笑我沒見識,「不信你看這個……」
「玉言!」
我驚叫一聲,嚇得直接立了起來,一瞬間抽出了被林廷之緊緊握著的手。
她竟然……竟然扒開了林廷之胸前的衣衫。
林廷之也驚醒了,一瞬間看見自己裸露的胸口,蒼白的臉一下變黑了。
他一腳將玉言踹翻在地上,隨即胡亂將衣服穿好,一翻身坐了起來。
「林玉言,我看你是找死!」
玉言顯然也有些嚇壞了,也顧不上生氣,跳出幾米遠,
「我是好心,我是想讓嫂子多了解你一點嘛。」
「滾!」
林廷之面露兇光,眉心緊蹙,十指緊握成拳,重重地捶在床板上,壓迫感鋪天蓋地的襲了過來。
我還呆愣在一旁,沒有從震驚裡回過神來。
「梅姑娘,在下醜陋,驚擾了姑娘,多有得罪,告辭……」
等等,他稱我梅姑娘,語氣忽然冷漠疏離,
什麼情況?
他說自己形容醜陋。
他莫不是對醜陋有什麼誤解?
「你……你怎麼了?我……我什麼都沒看到 ……」
他苦笑了一下,也不理我,起身就要離開,卻略有些搖搖晃晃。
我一把將他扶住,快快地按回床上,拉過被子將他捂得嚴嚴實實。
他一直盯著我的眼睛,卻不說一句話。
等我再次將他安頓好,便又握著他的手。
就這一會功夫,他手上的溫度已經沒了。
我將他的手緊緊握著,試圖分給他一點暖意。
這一會他又忽然別扭起來,扭過頭背對著我。
「你不是害怕我嗎?為何要對我這麼好?」
我忽然明白,他說的是他胸前的傷疤。
我說什麼都沒看見,其實我是騙他的。
剛才的匆匆一瞥間,我確實看到了,他的胸前似乎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
但,我好歹是個沒有嫁人的姑娘啊!
忽然見到一個男人白花花的胸口,有點害怕這不很正常嗎?
但他卻以為我是在嫌棄他,嫌棄他傷痕累累的身體。
我的心驟然得疼了起來,疼得我喘不過氣來,不管不顧的將手附在他的胸口上。
隔著厚厚的衣服,我還是摸到了幾道深深的傷痕,它們滾燙的溫度灼傷了我的手,我的心。
我想要扒開他的衣服,他的身體一僵,眼睛亮晶晶的,驟然握著我的手,胸口劇烈起伏著。
「梅娘……別,我怕嚇著你……」
我在他晶亮的眼睛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他略一驚,終是輕輕放開了手。
我看到了他的胸膛,
不是一個男人的胸膛,是大齊頂天立地的將軍的胸膛。
他緊實的胸膛上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
除了我剛才摸到的幾道深深的傷痕,其他地方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有些顯然還是新的傷痕,透著淡淡的粉色。
有些時間長了,已經與周圍的膚色一致,變成了一道道淺淺的凸起。
我的淚落在他的傷疤上,也是亮晶晶的。
「林廷之,這些傷痕都是你的勳章,是你對大齊子民的愛,你永遠都是我們大齊的驕傲。」
他看了我許久,眼睛裡分明有淚花閃動。
忽然起身將我擁入懷中,清冽的氣息一下鑽進我的鼻子。
「以前在邊疆出生入死,險象環生,被流箭射中胳膊,被長矛刺中胸口,掉進流沙河陷阱。」
「有好多次我都覺得我要死了,我活不了了。大家都是世家子弟,別人錦衣玉食,美酒歌姬,我卻隻能在刀頭舔血。」
「我不是什麼英雄,我也不滿,不甘。」
「直到那日看見你,我便覺得一切都值了。「
「梅娘,如果早知道我要守護的就是你這樣的姑娘,那我巡營的步子都要快幾分。」
「你安靜繡花的樣子就是我心中妻子的樣子。」
我用力地回抱了眼前俊美的人兒。
原來徵戰沙場的小將軍也有個心結,他怕自己滿身的上傷痕會嚇著他的小姑娘。
可是怎麼會呢?
誰能拒絕一位忠君報國、豐神俊朗又上得了廳堂、又下得了廚房的將軍呢?
我撫摸著他胸前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疤,
「林將軍,給我講講它們的故事吧,我想聽……」
11
那日,林廷之住在了我的小院。
早上我正在給他熬藥,便聽得外面鬧哄哄的,一開門,卻是玉言帶著一幫人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我嚇得趕忙要關住門。
這丫頭不會因為那一腳要帶人來揍他親哥哥吧?
玉言早衝上來扯住我的手。
「嫂子,我娘來了。」
我這才看見隊伍裡有一老婦人,雖上了年紀,卻精神矍鑠,正笑盈盈地望著我。
我整個人立在一旁,說是呆若木雞真的一點都不過分。
玉言也不待我多言,便領著林夫人進了門,身後的家丁們開始一箱箱往院子裡搬東西。
小小的院子很快就放不下了,院門外還有一長串。
將軍夫人握著我的手笑個不停,變著花樣跟玉言誇我,還都不帶重復的。
「梅丫頭啊,你別多想。這些禮物是對你表達謝意的。」
「我這倆孩子沒一個省心的,難為你不嫌棄,還處處照顧他們。」
「昨日還照顧了廷之一晚,玉言都給我說了,真的是謝謝你啊。」
她跟我說話明明溫溫柔柔,一轉頭忽然大喊了一嗓子。
「林廷之那個兔崽子死哪裡去了?」
大嗓門震得屋頂的瓦又掉了兩片。
林廷之便恭敬地上前垂手立在一旁。
她一把扯過林廷之說起了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