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京澤看著她,隻覺得快意。
那一次,岑九歌跑去找李鏡池,結果一夜未歸。
第二天回來時,衣衫微微凌亂。
他不想用最壞的念頭揣測她,可沒過多久,李鏡池竟來向他討要岑九歌。
「孤倒是很欣賞岑姑娘,想納她入府,做孤的側妃,不知七弟可願割愛?」
晏寧晚也聽到了。
她咬著嘴唇,輕言細語地安撫他:
「七殿下還是不要去問阿九了。人的心意總是會變的,或許她另有苦衷。」
這話並沒有寬慰到李京澤。
反而讓他對岑九歌的怨恨更加清晰。
後來,李鏡池被他一步步逼入絕境。
長劍架上脖頸的時候,他忽然看著李京澤笑了:「如今伴你左右的人,是晏寧晚吧?」
「我確實比不上你,為了這皇位,不惜向晏家如此獻媚。隻可惜了岑九歌,哈哈。」
聽到岑九歌的名字。
李京澤握劍的手忽然抖了抖。
他問:「你把她帶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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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與她,究竟是何時暗通款曲的?」
李鏡池微皺了下眉,片刻後,像是突然明白過來,冷笑一聲:「蠢貨。」
「李京澤,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直到三年後,李京澤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那天夜裡,他醉醺醺地跑去驛館找岑九歌。
她穿著鮮紅的嫁衣,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過往無數次,他曾幻想過她穿著喜服嫁給自己的模樣,歡喜得心跳加ṱų₈速,難以自持。
李京澤怨懟地看著她:「你就這麼恨我。」
洶湧而上的醉意裡,他聽到她說:
「我後悔救你了,李京澤。」
心頭忽然湧上巨大的惶恐。
他覺得自己好像弄錯了什麼。
但,已經晚了。
知曉真相的宮人,早已被晏家以各種緣由屠了個幹淨。
他費盡心力,才找到當初那位來為他診過脈的老太醫,身邊的藥童。
他幸運地逃過一死,跪在地上顫顫巍巍:
「當初皇上身中奇毒,鄒太醫即便行醫數十年,亦束手無策。最後是那位在太醫院門前跪了很久的姑娘,她遣散所有人,把自己和您關在房裡一整夜。」
「第二天,有人壯著膽子推開門,發現那位姑娘不見了,皇上的毒……也已解了。」
李京澤好像被長劍一瞬刺穿心髒,強烈的銳痛裡,他想習慣性扯扯唇角。
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你說的那位姑娘,可是晏家嫡女,如今的皇後晏寧晚?」
小藥童弓著背,幾乎要把臉貼在地上:「是、是從前跟在您身邊,那位姓岑的姑娘。」
「皇後娘娘也在,她說此乃妖異之事,不可外傳,所以……」
他說完這句話,半晌沒等到回應,小心翼翼地抬起頭。
就見面前那位尊貴無比的新帝,臉色無比慘白地捂住心口,竟吐出一口血來。
那天夜裡,李京澤喝得酩酊大醉,喉嚨泛著血的甜腥味。
可竟在朦朧的視線裡,望見了岑九歌。
是多年前的她,來歷不明的小宮女,像憑空出現在他身邊一樣,笑吟吟地說:「七殿下,我叫岑九歌。」
九歌九歌,他一直覺得她的名字很好聽。
也懷著幾分隱秘的歡欣,喊她阿九。
可後來,他因為自己那荒唐可笑的恨意,喚她岑奴。
用烙鐵給她烙下奴字,按著她在床榻間宣泄情緒,極盡羞辱。
她跪在雪地裡,睫毛被融化的雪花打湿,黏成一團。
看向他的眼睛,像煙雨裡碎裂的瓷器。
他們之間的最後一眼,是她從懸崖縱身躍下。
縱使拼盡全力,他還是沒能抓到她。
李京澤在夜色裡睜開眼睛,望見桌上燃燒著的燭臺,他拿過來,伸手握住火焰。
皮肉燒焦的味道,伴隨手心鋪天蓋地的灼痛。
他痛得渾身發抖,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好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團艱澀的聲音:「阿九……」
原來那時候,你這麼疼。
阿九,是我錯了。
李京澤即位的第五年春。
一紙詔令,廢了晏寧晚的皇後之位。
晏家還在朝中的臣子為其求情,便被他降職禁足。
他下旨建拜月臺,召盡天下能人異士,求仙問道。
岑九歌救下了本不可能活著的他,那意味著,或許她的身份不一般。
李京澤反復回憶,那一日她縱身躍下懸崖,他撲過去,還是沒能抓到她一片衣角。
那鮮紅的嫁衣越墜越遠,他隱約看到翻滾的霧氣裡,有白光一閃而逝。
……也許她沒有死。
抱著這點微薄的希望,他熬過了一年又一年。
若得上天垂憐。
在他有生之年,也許他們還有再見那一日。
9
入京前,我與隨行的隊伍在京城外的客棧小院中暫歇了一晚。
夜裡,薛凌風拎著一壇酒來找我。
他很興奮地說:「聽說這是楚國特有的流霞酒,我在黎國多年還未喝過呢,你要不要也嘗嘗?」
流霞酒。
我望著他手裡的酒壇,淡淡道:「不必,你自己喝吧。」
他眨了眨眼:「阿九,你生氣了嗎?」
「沒有。」
「皇姐說我素來不會看人眼色,別人生氣了也察覺不到,隻顧自說自話。阿九,若我哪句話惹了你不高興,你要跟我講。」
他抱著酒壇站在原地,有些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我撩了撩唇角,笑了:「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原因。」
那個因為喝了下藥的流霞酒,和李京澤在榻間錯亂顛倒的夜晚,遙遠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也的確很遙遠。
距離那一日我墜崖,已經過去七年之久。
第二日進京後,我與薛凌風很順利地入宮求見李京澤。
這些年,他忙著求仙問道,疏於政事。
原本屬於楚國的城池領土,已經被吞並了近三成。
光線明亮的大殿裡,李京澤坐在高座之上。
七年光陰,令那張原本清俊的面容,平添了幾分風霜刀刻的冷厲。
Ťűₗ他神色漠然地望向我們:「你是說,你這些年周遊列國,曾見過海外蓬萊仙山?」
我拱手行禮,從容道:「正是。」
「仙山上雲霧繚繞,亦有仙人出沒。」
他動作一頓,原本平靜如死水的眼睛裡像是忽然擦起一星火光。
李京澤驀然起身,幾乎是步履急切地下了臺階。
行至我面前,顫聲問:「那你可曾見過一個人?」
「何人。」
「是一位女子,朕找了她許久。」
李京澤遞過來一張畫像,我掃了一眼,笑笑:「倒有幾分眼熟,不知陛下與她是什麼關系?」
「她是……朕的發妻。」
荒謬至極。
我ţų₀壓下眼底的嘲諷,抬眼望向他:「據在下所知,陛下的發妻晏皇後,如今似乎人在冷宮。」
本以為李京澤會動怒,可他卻像是見到了什麼故人一般,怔怔地望著我。
良久,終於移開目光,輕聲道:「朕說的不是她。」
「還請仙師先在拜月臺住下,晚些時候,朕會親自前去拜訪。」
夜裡,李京澤依約前來。
剛落座,尚且不曾開口說話,薛凌風忽然推門進來:
「阿九,我今日吃到一家很不錯的燒餅,幫你帶了兩個——」
他見到房中的李京澤,愣在原地。
我說:「你先出去,晚些時候我去找你。」
他應了一聲,乖乖轉身出門,沒忘記幫我將門關好。
目光再轉回來時,我才發現,李京澤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他黑曜石般的眼睛裡,驚喜與不敢置信的神色錯綜交織。
我神態自若地喚他回神:「陛下。」
李京澤深吸一口氣,嗓音止不住地輕顫:「敢問仙師尊姓大名?」
那望向我的目光幾近哀求。
仿佛盛滿了一觸就碎的泡沫和幻影。
我覺得好笑極了,忍不住彎起唇角:「回陛下的話,在下已入修行之道,從前俗名,薛九。」
10
七年前,我穿著嫁衣,在和親途中跳下懸崖。
墜入一片白光之中。
本以為接連兩次任務失敗,會被系統直接抹殺。
不料,卻被送入下一個任務世界。
我試著在腦海中詢問系統,隻得到冰冷的機械音回復:
「所謂愛恨,無非利用人心弱點的一場博弈。歷任宿主幾乎都會在第一個任務世界敗給任務對象,請宿主不必介懷。」
「既然如此,為何還會觸發所謂讓他再度愛上我的新任務?又為何不許我告訴他真相?」
「因為你回去時,尚且心懷希望。」
原本無波無瀾的機械音裡,仿佛竟多了一絲嘲諷之意,「如果他肯信你,根本不需要你特意告訴他。」
我下意識想反駁,最終卻沉默下來。
系統說的沒錯。
李京澤對我的懷疑,早在那次我為了他去求李鏡池時,便開始了。
他從來不曾全心全意地信過我。
晏寧晚的謊言和挑撥,隻不過給了他更理直氣壯的借口。
第二個世界的任務,是攻略龐大家族中不受寵的庶子。
在系統的安排下,我成了府中寄人籬下的表小姐。
那是個神情陰鬱的少年,防備心極重,一如當年的李京澤。
第一次接近他,是在他被推落水中,高熱不退的時候。
我煎了藥端過去,被他扣著手腕按在桌前,逼我自己先喝一口。
他還生著病,渾身未愈的傷口,眼神像是傷痕累累後萬分警惕的小獸。
可這一次,我隻覺厭煩。
反手把藥潑在他臉上,嗤笑道:「愛喝不喝,你一條賤命,值得我搭上自己?」
滾燙的藥汁澆得臉頰發紅,他看著我,眼睫顫了顫,竟然道歉:「抱歉,是我誤會了你。」
這一次的攻略,我並未再付出真心,反而出奇地順利。
系統告訴我任務成功時,恰逢我們大婚之日。
他滿臉歡欣地挑開喜帕,望著我:「阿九,我終於娶到你了。」
下一秒,便被一支羽箭穿過心口,倒了下去。
系統在我腦中詢問:「宿主可願再次違背指令,將他救回來?」
我眯了眯眼睛,覺得不爽,又有些丟臉:「你在嘲諷我?」
系統不說話了,白色的光點在我腦海中一閃一閃。
「任務完成,宿主可隨時選擇脫離該世界。」
「現在就走吧。」
我起身,沒有再看地面上的屍體一眼。
後來,我又去了無數個任務世界,攻略過許多對象,也完成了許多其他任務。
兜兜轉轉的七年後,又回到了這個世界。
這一次的任務,是協助薛凌風的皇姐、黎國的女帝薛晴嵐收歸所有小國,統一四海。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李京澤所在的楚國。
11
從記憶中回過神,面前的李京澤仍然怔怔地望著我。
他問:「阿九,是你嗎?」
「薛九是在下俗名,除了最親近之人,旁人不該這般稱呼。」
我神色淡然,「若陛下願意,可稱呼我為薛仙師。」
他眼神頹然,動了動嘴唇,到底沒再說什麼。
李京澤離開後,薛凌風又進門找我。
他從懷裡掏出油紙包著的兩個燒餅,遞到我面前:「已經涼了,不然我去給你熱熱。」
「不必。」
我接過來,隨手一放,望著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殿下有話要同我講嗎?」
他猶豫再三,還是有些苦惱地開口:
「我覺得,好像離楚國的京城越近,你的心情就越不好,面對楚國的皇帝時更是如此。」
「阿九,皇姐說你周遊列國多年,你之前……認識他嗎?」
我微笑著說:「你可以當作是,也可以當作不是,這本就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我們此行,還有更重要的目的。」
薛凌風眼巴巴地望著我。
我下了逐客令:「時候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姐說,情愛是由謊言織成的、專用於女子的牢籠,有些人困頓一生都沒發現,這籠門其實從未上過鎖。」
薛凌風走到門口,卻又頓住腳步,回頭望過來,
「阿九……他為尋仙問道疏於政事,不算個好皇帝;將自己的皇後扔進冷宮折磨多年,更不算好夫君。他不值得你喜歡。」
說完最後一個字,像是生怕我反駁,薛凌風頭也不回地溜了。
我沉默地坐著,許久之後,緩緩抬手,按著眼尾一點零星的濡湿。
「不會的。」
我輕聲說,「我回來,是為了把受過的痛苦都還給他,然後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