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來來往往的宮人,皆投來看好戲的目光。
最不值錢的銀耳墜,她首飾匣裡隨便挑一樣出來,價值都要勝過萬千。
人人皆知,這不過是她刁難我的借口。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燙金的玄色靴子忽然踩著雪,停在我面前。
身體被凍僵後,連思維也遲滯了。
我緩緩抬起來,看到李京澤微微蹙眉的神色。
他問:「你為何在此?」
不等我回答,一旁晏寧晚派來監視我的宮人急急開口:
「之前皇上送給娘娘的耳墜不見了,讓岑奴幫著來找找。」
她有些忐忑不安地望著李京澤,似乎怕他動怒。
李京澤卻攏了攏衣袖,淡淡道:「既是皇後之命,沒找到便不要回房了。」
他毫不猶豫地抬步離開。
我木然地低下頭,繼續向前跪行。
直到夜色已深,我終於在湖畔一處偏僻的雪堆裡,找到了晏寧晚丟的那隻銀耳墜。
帶回去給她時,李京澤正扯著她,跌坐在自己懷裡。
我放下耳墜,低頭行了一禮,就要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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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叫住我:「不許走。」
「你就留在這裡,守著朕和皇後。」
當著我的面,他在晏寧晚頰側留下一個幾近狎昵的吻,嘴唇還有向下遊移的趨勢。
故意做給我看的意味太過明顯,連晏寧晚的神色都微微發白。
她按著他的手,急促地喘了兩口氣:「皇上,讓岑奴下去吧……啊!」
最後一聲驚呼,是李京澤扯掉了她腰間的裙帶。
他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我身上,飽含譏諷之意:
「不過一個低賤的女奴,便是在旁邊守著,又能如何?」
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湧上來,我用恢復了一點知覺的手按著胃,俯下身去,用力幹嘔了幾聲。
胃部痙攣的疼痛越發劇烈,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李京澤推開晏寧晚,黑著臉走到我面前,拎著我後領拽起來。
晏寧晚在身後聲聲喚他,李京澤連頭也沒回。
他幾近粗暴地把我拖進偏殿,甩在榻上,接著整個人覆了上來。
「怎麼,覺得惡心?」
我拼命想掙扎,動作間,指甲在他臉頰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下一秒,李京澤的臉色驀然沉了下來。
他用力給了我一耳光,拉著我的手,死死按在頭頂。
這一耳光力道極重,打得我臉微微偏過去,耳畔響起氣泡破裂般輕微的耳鳴聲。
他用力捏著我下巴,眼神鋒銳如刀,像是恨不得從我臉上剜下一塊肉來。
「怎麼,李鏡池碰得,如今朕碰不得?」
5
李鏡池,是六皇子的名字。
他已經死在了兩年前的京郊之亂中。
據說連屍體,都被野狗啃吃得殘缺不全。
這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幾乎要剖開我的心髒。
我怔怔地望著李京澤,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好半天才艱澀地擠出一句話。
「你說什麼?」
他冷笑一聲,松了手起身,慢條斯理地將皺起的衣擺整理好。
而後望著我,一字一句道:
「當初你去找李鏡池,卻一夜未歸。你可知後來他向朕討要過你,說要納你做他的側妃?」
「岑九歌,你真當朕毫不知情,怕是那一次,你便早脫了衣裳,自己送上他的床榻了吧!」
那是李京澤剛在先帝面前露臉的時候。
李鏡池帶著其他皇子,在先生那裡想方設法刁難他。
我去找他,求他放過李京澤。
他戲謔地望著我,說:「孤為什麼要放過李京澤這麼有趣的玩意兒?」
「不然……你來做更有意思的玩具,孤便大發慈悲地饒過他。」
那一晚,我被李鏡池關在水牢。
試了許多藥,受盡折磨。
靠著系統才算撿回一條命。
回去後,李京澤的態度卻有些冷淡。
因為藥性殘留,我整個人昏昏沉沉,沒有多想。
還以為他還在為李鏡池的刁難煩心,便強撐著爬起來。
找到他,安撫道:「你放心讀書,六皇子以後不會再為難你了。」
他深深地看著我,許久許久,才淡淡應了一聲。
現在我終於知道,那時候,他原來是這麼想的。
「是,你就是怎麼都比不上他,不管文韜武略還是床上功夫,你都爛透了,李京澤。」
「我真後悔當初沒跟了他,更後悔……你怎麼不死在三年前。」
他大怒,揚手又給了我一耳光:「不知廉恥,真下賤。」
我笑了:「賣身求皇位,李京澤,你不是更下賤?」
這句話說完,似乎殿內的空氣都凝滯了一瞬。
李京澤面無表情地看了我片刻,突然笑了。
「岑奴。」
他嗓音又輕又冷,好像壓抑著某種暗湧的瘋狂,「朕命人給你打上記號,好不好?」
6
那句話之後,李京澤喚來宮中侍衛將我拖進地牢。
用燒得通紅的烙鐵,在我小腹烙下一個奴字。
皮肉燒焦的氣味傳入鼻息,我痛得渾身痙攣,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他卻隻是微笑地望著我:
「李鏡池已經死了,你隻能永遠留在朕身邊,做朕的一條狗。」
李京澤又命人打了一副沉重的鐵镣銬,掛在我腳踝間。
我仰面躺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裡,閉著眼睛,嗓音嘶啞:「你殺了我吧,李京澤。」
他剝開我衣衫,用幾近啃咬的力度落下一連串吻。
「死太容易了,阿九。你背叛朕時,就該料到會有今日。」
我不用再去服侍晏寧晚。
李京澤日日來我房中,在床榻間折磨得我死去活來。
他離開後,會有宮人進來,收拾一片狼藉的床鋪。
她們望向我的眼神滿是鄙夷,一邊收拾一邊竊竊私語。
「真是不知羞恥。」
「聽說因為岑奴勾引皇上,皇後娘娘氣得舊疾復發,臥床數日不起,連太醫們都束手無策。」
「晏家上奏後,皇上已經下了旨意,廣召天下神醫……」
我彎了彎唇角,忽然笑出來。
那小宮女動作一頓,語氣不善:「你笑什麼?」
「我笑老天有眼,晏寧晚的報應,倒是來得很快。」
這天晚上,李京澤怒氣衝衝地衝進房間,一腳踹在我小腹上。
他嗓音森寒:「毒婦!皇後於朕有救命之恩,你這樣恨她,是不是因為心中怨朕,恨朕沒能死在三年前,死在李鏡池手中!」
我跌坐在地上,唇邊有溫熱血跡滲出。
倒讓李京澤愣怔了片刻。
我按著唇角,一言不發地看了他很久。
他變得,比我以為的更早。
早就在很多年前,我還一心一意愛著他的時候。
那個抱著我,滾燙的眼淚砸進我領口,抖著聲音說「絕不負我」的少年,就碎成了幻影和泡沫。
眼神對峙片刻,我靜靜地說:「是。」
這天晚上,李京澤險些在床帳中將我折磨至死。
而我自始至終緊咬牙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那一日,越國有使臣進京拜見。
已經是春天,宮宴之上,晏寧晚仍然擁著厚實的狐皮披風,臉色蒼白如紙。
使臣忽然起身,跪拜行禮:
「臣奉命帶來了能治貴國皇後頑疾的神藥,隻是作為交換,想向陛下討一個人。」
他目光直直望向我。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吾皇多年前有幸得見岑姑娘一面,自此念念不忘。」
「若陛下肯封岑姑娘為女使,至越國和親,既可治皇後頑疾,亦能保兩國百年交好。」
像是為了應和他說的話,晏寧晚掩唇咳了兩聲。
拿下手帕時,上面有絲絲縷縷的血跡。
越國的老皇帝,如今已過花甲之年。
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見過我。
我想,無論是我還是李京澤,都很清楚。
這不過是晏家為了晏寧晚,設下的一個局。
可李京澤似是憐惜地望了晏寧晚一眼,還是同意了:
「岑奴,朕會免去你的奴籍,封你為女使,三日後啟程前往越國和親,你可有異議?」
他看著我,眼睛裡帶著某種高高在上的倨傲。
許多年前我與李京澤徹夜長談,我告訴他:
「我這一生,最害怕的就是背井離鄉,去陌生的地方。」
現在,他將我的恐懼銘記在心,在等我反抗,求饒。
我扯動唇角,緩緩跪了下去:「奴婢不敢,謝皇上恩典。」
李京澤驚愕地看著我。
我緩緩伏下身去,拜地行禮。
腦海中,系統冰冷的機械音再次響起:「隱藏任務失敗,請宿主五天內脫離該世界。」
7
臨行的前一天夜裡,李京澤似乎喝醉了,又一次跑來找我。
可我已經穿好臨時趕制的嫁衣,住在了宮外的驛館之內。
月光下,他醉醺醺地望著我:「你就這麼恨我,寧可去你最害怕的地方,也要離開我。」
他沒有再自稱朕。
我靜靜地望著他:「皇上,我很高興,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
他置若罔聞,踉跄著走過來,整個人撲在我身上:
「阿九,為什麼救朕的人是晏寧晚,朕還以為會是你……」
話沒說完,他已經伏在我膝上,沉沉睡去。
心頭尖銳的痛楚又一次彌漫開來。
可我眼睛幹幹的,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隻說:「因為你不配啊。」
「強行求來的東西,不會有好結果。」
「我後悔救你了,李京澤。」
第二天一早,我幾乎是被所謂越國的使臣,強行推上的和親的馬車。
馬車行至京郊,系統急促的提示音忽然一連串在我腦海裡響起。
「請宿主盡快脫離該世界。」
縛著雙手的繩索自動脫落,我跳出馬車,在地上翻滾了幾圈。
渾身狼狽,跌跌撞撞地跑向不遠處的懸崖。
日光晴好。
我提著鮮紅的嫁衣裙擺,縱身跳下懸崖。
刺目的光裡,忽然出現了一張熟悉萬分的臉。
竟然是李京澤。
他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懊悔惶惑的神情,紅著眼睛撲到懸崖邊。
嗓音幾近嘶吼,滿含絕望。
「阿九!」
……
8(李京澤視角)
李京澤回宮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審問晏寧晚。
她坐在鳳藻宮的主位上,強自鎮定地望著他:
「臣妾為救皇上,跪在太醫院前大雨中三天三夜,皇上即便不念臣妾的恩,也不該這樣懷疑臣妾。」
李京澤冷冷地望著她:「當初救朕的人,真的是你嗎?」
晏寧晚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慌亂:
「臣妾聽不懂皇上的意思……」
李京澤不想聽她巧舌如簧的辯解,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掐著她的脖子,把人從檀木椅上拖起來。
晏寧晚漲紅了臉,發間步搖上的流蘇纏繞成一團。
她斷斷續續地、艱難地發出聲音:「皇、皇上之前……也是這樣折磨岑奴的吧……」
「岑奴」這兩個字,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在李京澤手上。
他顫了顫,下意識松開手。
晏寧晚跌坐在地上,形容狼狽,楚楚可憐地望著他:
「皇上,不管怎麼說,臣妾現在都是您的皇後……」
李京澤看著她,一瞬間就想起岑九歌。
那天在光線昏眛的偏殿,他掐著她的脖子,想從她眼睛裡看到些許情緒。
示弱、討饒,哪怕是怨憎和恨意也好。
但什麼也沒有,她就那樣平靜地望著他。
三年前那些真摯又熱烈的愛意,好像早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消耗殆盡。
可他分明記得,她消失兩年後,又出現在京城時。
望向他的目光,還帶著真切的愛意,和些微隱秘的委屈。
隻是他那時恨極了她,強行忽略了這一點。
李京澤想,她的演技真好啊,當初變心爬上李鏡池的床,又在他危難時棄他而去。
如今,卻還是能裝出一副真心實意愛著他的模樣。
他譏诮地看著她:「朕要立的皇後是寧晚,你如今回來,不能飛上枝頭,隻能做她的奴婢,失望嗎?」
岑九歌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眼睛裡的光芒一寸寸灰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