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春時候的每一件小事總是被自己無限放大,現在想來令人啼笑皆非,但當時看來恨不得鑽進地縫裡才好。
境遇不同,心境也不同,人總歸在跌跌撞撞中長大。
那個女孩子在中途下火車,她拎起行李箱跟阮喻說再見。
阮喻遞給她一塊巧克力,淡笑著說:「祝你考上理想院校。」
女孩子愣了愣,眼睛彎成了新月,她說姐姐我一定會的,沒有人相信我能考一本,我不服輸,我一定考個一本給他們看看。
她的脊背被書包壓得有些駝,劉海泛著油光,但眼睛裡的光芒從鼻梁上架著的大大的黑框眼鏡折射出來,亮得驚人。
天光從小窗傾瀉下來,流淌在她蓋著毯子的腿上,早晨真的開始了。
阮喻才回了老家幾天,手頭上的事馬上又積了一堆。
來不及給她多愁善感的時間,她立馬又投入繁雜的工作中。
除夕夜前一個禮拜,所有人都在為最後的工作收尾,阮喻連著加了七八天班,周五這天好不容易下了一個早班。
走出大樓,馬路對面擁擠著從補習班蜂擁而出的小朋友,大街兩邊的櫥窗貼了年味很濃的大紅窗花,處處是新氣象。
阮喻站在斑馬線的紅綠燈下面等綠燈,她低著頭望著腳尖發呆,額上突然一涼,緊接著街上躁動起來。
站在她旁邊四五歲的小女孩尖叫起來:「媽媽!下雪了!你快看!下雪了呀!」
阮喻伸出羽絨服裡面捂得暖烘烘的手,接了一片雪花。
風漸漸大起來。小雪越下越大,頃刻間落起大片的雪花,天地白茫茫一片,刺骨的凜風越刮越大,卷著雪花升上高空。
她看著手上的雪花慢慢融化,衣擺突然被扯了扯,阮喻低頭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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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小女孩睜著圓亮的眼睛,胖胖的手指頭指著馬路對面,奶聲奶氣地說:「姐姐,那個哥哥一直在看你耶。」
阮喻抬頭。
漫天席卷的雪花中,一個身形高大修長,穿著一身灰質的羊毛呢子大衣的年輕男人站在幾米開外,寬肩長腿,手邊還拉著一隻巨大的行李箱,風塵僕僕的模樣。
他臉上還戴著黑色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但阮喻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靜靜站在那裡,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綠燈亮起。
兩邊的車輛緩緩停住,人流湧動,站在人群中仍舊高出一截的年輕男人拉著行李箱大步走過斑馬線,最後停在她面前。
江原笑起來,眼睛彎彎,連額發下勾起的眉梢都在笑一樣,鮮活得想讓人落淚。
他摘下口罩,俯下身很輕地抱了抱她,淺聲道:「我回來了。」
說是抱,也不過是上半身輕輕靠過來,左手在她後背,連碰都沒碰就很快地收回去了。
一別多年,他的眉眼幾乎都沒怎麼變樣,隻是面龐輪廓更加分明,五官也深邃了許多,但一笑起來那股子成熟的少年氣撲面而來。
他的語氣太過自然,仿佛隻是同多年未見的老友寒暄。
阮喻才從那個帶有淡淡香味的禮節性擁抱回過神,稍稍鎮定了下來。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還靜靜躺在兩天前聊天記錄裡的人突然就站在她身前,跟做夢一樣。
阮喻莫名有些焦慮。
周遭仍舊鬧哄哄,他們二人之間的氣氛卻稍有凝滯。江原將身體轉過來,陪她站在紅綠燈旁等下一趟。
阮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睛瞥到他手邊的行李箱,「你剛下飛機?」
她的聲音不大,再加上周圍車流喧囂,江原並沒有聽清,問道:「什麼?」
「我說,你剛下飛機過來的?」她指了指行李箱。
江原笑了一下,「對。下午三點下的飛機,本來要去酒店,剛巧碰上你了。」
「哪家酒店?」
江原眼皮稍向上抬了抬,又很快落下來,折出一道皺褶,「……萬洲酒店。」
「可萬洲酒店和這裡隔了幾十公裡。」
江原恍然,「那難不成是我走錯了?」,他點進手機裡的軟件,「我才剛回國,這些國內的導航軟件還不太會用。」
他說完轉過臉來看她,「晚飯吃過了嗎?」
綠燈重新亮起,阮喻搖搖頭,「走吧,你回國,我請你一頓替你接風洗塵。」
身後有輪子骨碌碌滾動的聲音,江原跟上來,露出笑容,「你說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嘴上說著不客氣,但他最終還是隻選了間火鍋店。
「不是要宰我一頓?」阮喻倒比他還要在意他的行李箱,「火鍋味大,行李箱可能要沾上味。」
江原擺擺手表示沒事,繼而眼神在店內流連,「在國外很少吃火鍋,我想這一口想很久了。」
現在正是飯點,阮喻選的這家火鍋店味道很是正宗,生意很好,店裡吵吵鬧鬧,人來人往,很有熱鬧的氣氛,也正好衝散他們之間那種不尷不尬的氛圍。
一個小男孩橫衝直撞跑過來,差點往阮喻腿上撞去,江原包住他的額頭,減緩了那股衝力,但小男孩還是不可避免地撞了上來。
分明的骨節被那股力道壓在她的腿上,柔軟的牛仔褲布料勾勒出她腿部的輪廓,微陷下去。
江原拉過阮喻的手腕,把她牽到稍後的地方。小男孩的母親跑上來抱住他,連連對他們道歉。
「沒事,以後小心點就好了。」
牽在她手腕上的那隻手還沒放開,掌心在她手背上貼了幾秒就松開了,阮喻皺了皺眉。
那對母子道了歉之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江原轉過後,正見阮喻蹙著眉抬頭看他。
「江原,你是不是病了?」
江原有些莫名,「沒有啊。」
「你的體溫有點高。」
阮喻拿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又比對了一下自己的。
江原撥了撥自己額前被弄亂的碎發,「可能是進火鍋店比較熱。」
阮喻照顧奶奶的時間長,自己也快成半個醫生了,她抿著嘴唇搖搖頭,「不是。」
她找服務員要了溫度計,拿紙巾擦了擦,遞給江原,「夾在腋下。」
江原一大隻坐在沙發上,兩條長腿攏著行李箱收進來,看著來來往往的食客,有些不大情願,「不用了吧。」
阮喻不說話,就看著他。大概過了三秒,江原乖乖把體溫計放進衣服裡。
「夾緊一點。」
江原撓了撓臉頰,有些燒紅。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三十八度一。
阮喻果斷拉他出火鍋店。
火鍋沒吃成,最後兩個人倒跑診所裡了。
醫院離得太遠,江原也不想太折騰,阮喻隻能給他找了間小診所。
好在隻是著涼,吊瓶水就好了。
江原坐在褪了色的小長椅裡,撓了撓眉骨,「不好意思啊,飯沒吃成,還讓你陪我跑一趟。」
阮喻搖搖頭,打開外賣軟件,「要吃什麼?吃點清淡的可以嗎。粥喝嗎?」
診所裡昏黃的燈光打在她的側臉,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下上投出一道淡淡的陰影,整個人恬靜又柔軟。
江原看著她,點點頭,「嗯。」
「八寶粥還是瘦肉粥?」
「瘦肉。」
阮喻下了單,拿完藥出門給他買了瓶溫水,監督他喝完。
外賣很快就到了,阮喻跑出去拿,回來的時候看見診所裡又來了個小朋友,在小長椅上滾來滾去,哭嚷著不肯打針,一把鼻涕一把淚。
阮喻手拎外賣小心翼翼地繞開他,在江原身邊坐下。
她出去拿外賣的時候,江原還無聊地拿手摳坐墊翹起的硬皮,這會兒來了熱鬧,他微側過身體饒有興致地看那個小孩撒潑打滾,眼底有些幸災樂禍。
小孩還是被按著打了一針,他媽媽去給他拿藥,小孩就仰靠在椅背上抽噎,一泡眼淚在眼睛裡打轉,憋得臉都紅了,一副生無可戀的可憐模樣。
江原本來就是安靜不下來的主,看了一會,咧了咧嘴嘲笑道:「這麼大人了,還怕打針呢?」
小孩瞟他一眼,扁扁嘴,「我才五歲。」
「五歲不小了,我五歲的時候不小心燙了手臂。」他煞有介事地湊過去,手背上的針頭動了動,阮喻把他扯回來。他挪回去,又轉頭繼續說,「別說哭了,號都沒號一聲。」
小孩忘了剛才的委屈,傻愣愣道:「你不疼嗎哥哥?」
「疼啊。但是男子漢大丈夫,疼點算什麼。」他摸出口袋裡一顆奶糖,「吃糖嗎兄弟?」
小孩哪有不愛吃糖的,他偷摸著接過來,一口氣拆了外面的包裝把糖塞進嘴裡,臉頰立馬鼓鼓囊囊一塊。
「怕你媽發現啊?」
小孩點點頭,「我媽是母老虎。」
江原一聽,樂了,「誰教你的?」
「我爸說的,他老挨我媽揍。」
說話間,小孩的媽媽回來了,小孩立馬把嘴裡的糖果往舌底下壓了壓,低聲說:「母老虎來了,不說了。」
江原樂不可支,回頭看阮喻,「這小孩,多逗。」
阮喻也被他逗笑,但也不忘提醒江原,「你當心點,別待會兒回血了。」
好吧。
江原摸了摸鼻子,安靜下來。
阮喻把蓋子打開,粥盒捧在手裡,遞給江原勺子,「趁熱吃。」
江原有些過意不去,「你放我腿上就好了,你也還沒吃呢。」
「放腿上等會灑了不是更麻煩,吃吧,我還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