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陛下擺擺手:「朕不行了,免得給孩子過了病氣,讓乳母抱下去歇著吧。」
他握緊了阿姐的手,「若瀾,嫁給我委屈你了,我這身子若非這些年你潛心照料,隻怕我早就魂歸西天了,若瀾,朕對不住你。」
阿姐聲音哽咽:「瑾郎,能嫁給你做你的妻子,是我的福分。」
陛下看向我。
「明珏,你姐姐,你姐姐不容易,未來你會是鳳鳴宮的主人,你一定要好好待你阿姐。」
我點點頭。
進而,陛下開始喘不過氣來。
他拽著李洵燁的手:「洵燁,哥哥熬不過去了,日後這江山是你的了,答應哥哥,做個好皇帝,不能再戰下去了。」
陛下咽氣那刻,阿姐癱坐在地上。
李洵燁將陛下放下,強忍著悲傷出去主事。
阿姐背對著我:「瑾郎,與你從小相愛相知,是我所幸,若瀾不悔。」
可從前,明明阿姐和李洵燁……
思及此處,李洵燁將我牽出寢殿。
李洵燁似乎能看透我所想。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當初與你阿姐走得近了些,不過是替我皇兄送信。」
皇城的喪鍾敲響,我頭腦忽然一陣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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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東宮的太監跌跌撞撞前來送信。
「回稟殿下,程側妃,難產大出血,穩婆還請您拿個主意呢。」
李洵燁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淡漠地開口:「保孩子。」
太監急急忙忙又折返回去。
李洵燁盯著我的臉:「清風寨有前朝的高宗的藏寶圖,如今我朝連年徵戰民不聊生,若是找到那藏寶圖找到那些財寶,充歸國庫,興許能解此次危機。」
我愣了愣:「所以你是故意接近的程明珠?」
李洵燁點點頭。
「我與她不過是逢場作戲,我哪裡會看得上一個如此粗鄙的女人?若非因為那張藏寶圖,我怎會容忍她留在東宮,還日日挑釁你?」
春兒和嬤嬤抱著孩子一臉擔憂地望向我。
我苦笑連連:「她固然可恨,你又能清白到什麼地步?」
踏入東宮的大門,程明珠的喊叫聲早已停下,一盆一盆帶血的熱水被人端著進進出出。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起。
產婆出來報喜。
「是個小公主,是個小公主啊。」
宮女又急急忙忙叫喊太醫:「娘娘流血了!快來人啊。」
春兒拉緊我的袖子,衝我搖搖頭。
她的寢殿外站著其他良娣,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嬤嬤大喊:「側妃娘娘,不好了。」
眾人這才衝了進去。
血染透了程明珠身下的被褥,她臉色蒼白,滿頭大汗。
「殿下呢,殿下怎麼還沒來?」
「你們都是看我笑話,對不對?」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合上眼睛,李洵燁都未回來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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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賓天,側妃薨逝,我這個扶不上牆的正妃娘娘也被拉出來主事。
我身子的虧空,在這時候顯露無遺。
阿姐在先帝喪儀過後,搬出了鳳鳴宮,宮人為我打點行李,喚我為「皇後娘娘」。
我時常在鳳鳴宮昏睡,有時候一昏睡便是一天。
我的眼睛漸漸看不清東西。
李洵燁非要將程明珠的女兒塞給我養。
一雙兒女一起啼哭時,會讓我更加煩悶。
他登基後,特意按照先帝的意思,不行國喪之禮,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又娶了好些世家貴女入宮。
宮裡熱鬧極了。
她們互稱姐妹,背地裡鬥得卻不亦樂乎。
已經很久沒有人想起鳳鳴宮還有一位病秧子皇後了。
她們費盡心思爭寵,也從未讓李洵燁有過改立皇後的念頭。
阿姐如今以皇嫂之名住在宮外的別苑。
李洵燁隻是皇太弟,而非她的嗣子,她不能被奉為太後,隻能以惠清皇後的名號住在京郊別苑。
惠清皇後每月會進宮,來鳳鳴宮看我。
見我如今形容枯槁,她又會心疼地掉眼淚。
我的人生全部都被埋進了宮裡。
那股隻有自己聞得見的腐朽味道,幾乎包裹著自己的全身。
一雙兒女被乳母養得白白胖胖。
春兒和嬤嬤總愛抱著他們在鳳鳴宮的院子裡玩耍。
李洵燁自登基以後,就忙得很,很少來後宮。
看過爹娘的書信,他們已求了聖旨,讓阿姐回琅琊過日子,另外還為弟弟求了一道賜婚旨意。
阿弟和林瑤青梅竹馬相愛相知,如今終於得償所願。
阿姐說,都是爹娘看到我便不想再讓另一個孩子受苦。
是啊,真好。
阿姐也回琅琊去了。
常嬤嬤年邁,在一個晴朗的冬日,在躺椅上安詳離世。
我隻剩下了李嬤嬤和春兒。
李嬤嬤從前是阿娘送來的,手段凌厲,如今卻變得慈愛無比。
她時常為孩子做一些小衣裳。
春兒不能說話,便練了一手好廚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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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過去,冬去春來。
我病了,病得很重。
我早就提不起力氣。
所有人都在朝前走,隻有我困居原地。
春兒見我臉色愈加不好,偷偷去請了太醫。
不料太醫被從前與我交好的沈側妃叫走。
她穿戴精致,一身珠光寶氣,原先清麗的面容,如今變成了一副雍容華貴的樣子。
現在她是沈貴妃了。
她說:「王明珏,你擁有的東西太多了,皇後之位何必還要握在手裡?」
我搖搖頭,她卻聲音愈發低沉。
「你總是這副軟弱不堪的樣子,本也不是皇後之材,你放心,若有一天,我入主這鳳鳴宮,你和程明珠的孩子,我都會好好照料。」
我忽然想起,我之前的一位姑母,嫁入皇室後,鬱鬱寡歡。
祖母說:「小珏兒,以後才不能入宮去,皇城都是吃人心智的東西。」
沒想到一語成谶。
我在東宮,又在鳳鳴宮。
我本也不想要這母儀天下的位子。
我看著沈貴妃:「你若願意,隨時歡迎你將這位子拿走。」
她轉身離開:「明珏,無論你信不信,我都不想害人,隻是沒辦法,我不害人,就會被其他人害,宮裡沒什麼好人。」
沈貴妃走了。
在她的示意下,鳳鳴宮成了宮裡的禁地。
從前春兒還能去藥房要一些補身子的藥,如今卻連大門都出不去。
阿姐回琅琊去了,阿爹阿娘兒孫繞膝一Ṫũⁱ定很快樂吧。
整個皇城,他們隻剩下我一人苦苦撐著。
可我從不是勇敢果毅的孩子,我福薄命淺,本就不是堪當大位之人。
李嬤嬤嘴毒,卻心疼我。
「好好的一個皇後,弄成這副模樣,若夫人和老爺知道了,老奴算是沒臉見人了。」
「今日,我就是拼死,也要讓太醫過來,好姑娘,心垮了可就什麼都垮了,別忘了,你還有兒子呢。」
我拉過嬤嬤的手:「嬤嬤,我的身子我知道,不必叫太醫了。」
嬤嬤衝進雨裡。
春兒也跟在她身後。
李嬤嬤搖搖頭:「好春兒,你陪著娘娘,娘娘心疼你,當初嬤嬤想要你的命,是嬤嬤不對,嬤嬤隻想讓娘娘好好的。」
嬤嬤在雨夜裡跑到了乾寧宮。
不料沈貴妃的人,依舊不讓鳳鳴宮的任何消息,傳進李洵燁的耳朵裡。
在這宮裡,恩寵才是利器,所有人都知道鳳鳴宮那位皇後娘娘不被陛下所喜,如同被豢養的一隻鳥兒,已經很久沒有出鳳鳴宮的門了。
就算是世家大族,可在宮裡,人人心上都有一杆秤。
我的價值早就輕如鴻毛。
太醫還是沒有來,春兒望向我的眼神裡帶有悲憫。
她張嘴卻隻有一個黑洞,說不出話來。
乳母們見鳳鳴宮沒有油水可撈,早就紛紛離宮。
唯有春兒和嬤嬤陪著我和孩子。
她看著我帕子上咳出的鮮血,心疼地掉淚。
「好春兒,好春兒,不哭,不哭。」
「你該高興,你家姑娘很快就要解脫了。」
春兒著急地抱著孩子讓我看。
她用盡全力發出簡單的音節。
「孩……子……需要……娘……娘。」
雨夜裡,李洵燁執著傘,踢開了鳳鳴宮的門。
他身著明黃色龍袍,臉上一臉慍怒。
可我沒有看見嬤嬤的身影。
李洵燁打開門,與我四目相對。
「王明珏,你是皇後,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隻要你願意踏出鳳鳴宮,整座宮城連同朕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你的恩寵隻會在旁人之上。」
「太醫呢,太醫,給朕好好給皇後看病,日後若有人再聽了誰的令,辦不好鳳鳴宮的差,格殺勿論。」
他拽著我,讓我躺在床榻之上。
瘦削的胳膊,讓他微微一愣。
他的手撫上我的肩膀,聲音哽咽:「你真是膽小如鼠,恨朕,為何不好好罵朕一頓?為何不殺了朕?」
我抬頭望著他:「陛下,我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我不敢挑戰皇權,因為我還有家族,但我是真的不想活了,不是為了懲罰誰,是我真的不想活了。」
他聽了這話,暴跳如雷。
太醫在為我診脈後,跪了一地。
「娘娘這些年恐懼害怕,心病難醫,導致身子早早虛空,加上生小殿下難產,月子又憂思過重,微臣們實在束手無策。」
李洵燁大喊:「你們個個食朝廷的俸祿,一個個的酒囊飯袋,為何能治不好!為何!」
他身邊的太監小聲道:「若是太醫不行,還有醫藥世家,還有江湖郎中呢,陛下可得小心自己的身子。」
李洵燁如同魔怔,眼淚從他臉上滑落。
他不知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自己。
「對對對,還有這些人呢,還有他們。」
「朕不會讓自己的皇後有事的。」
22
沈貴妃被打入冷宮。
而李嬤嬤永遠死在了那個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