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娘攬著我:「女兒啊,阿娘和爹爹不是有意瞞你,所有世家都站皇太弟殿下那邊,即便我們王家和林家是世交,這次也不能多出手了。」
爹爹望著門口:「我朝連年徵戰,早已內裡虧虛,不能再戰了,林家擋了旁人的路,便隻能是如此下場。」
我不顧阻攔,騎馬來到大理寺外。
林瑤早已跪得臉色發白,嘴唇幹涸。
她見我趕來,才哭出聲來:「阿珏阿姐,林家倒了,兄長才剛剛死去,林家便倒了。」
「阿姐,求你救救林家,救救林家吧,我林家滿門忠烈,不能就此江河日下。」
我讓林瑤先回家,要去東宮為他們討個公道。
我孤身一人回到東宮的時候,程明珠正在院子裡曬太陽。
她語氣輕嘲:「娘娘回來了,不知娘娘可曾聽說林家的事情,那位叫林瑤的姑娘,拿著從前林家進宮的令牌,在東宮外跪了很久,卻不料娘娘不在宮裡。」
「然後她又去了鳳鳴宮,皇後娘娘也同樣閉門不出,妾身聽聞,皇後娘娘和娘娘您,少時都將那位林瑤姑娘當作親妹子呢,如今看來,這姐妹情誼,不過如此,不知道那位命喪黃泉的小將軍,可會心寒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氣,我一向窩囊,窩囊到一步一步退讓自己的底線,憑什麼所有人都在試探我的底線?
我一巴掌扇過去,她捂著臉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王明珏,你敢打我?」
李洵燁進東宮的時候,我正在和程明珠拉扯。
他一把推開我,將程明珠護在懷中,若非幾個太監甘願當人肉墊子,我的肚子是要率先著地的。
「明珏,你有些過分了,有什麼事情,衝我來,不必拿明珠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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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離開,一臉悲憤,誰知阿姐就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我。
「哪裡還有些東宮正妃的樣子?」
一時急火攻心,我忽然發現自己的裙擺有了血跡,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又是那股時常隻有我能聞見的腐朽味道。
我閉著眼睛,怎麼也睜不開。
一睜眼,便是李洵燁那張冷冰冰的臉。
「還好,你肚子裡的孩子沒事。」
「程明珠對我還有用處,你以後莫要和她起爭執,我不會為了你毀了我的滿盤計劃,我一直都覺得你是世家女,應該懂得我的謀劃,林家的事情再無轉圜餘地,我這是為你好。」
嬤嬤和春兒從府裡趕回來。
見我如此模樣,再也說不出勸慰我的話。
我的肚子愈來愈大,正在侵吞我最後一絲理智與希望。
我沒有阿姐說的那般擁有天然的母愛,我憎恨東宮的一切,憎恨我的出身。
我很少再說話,隻是沉默地在軟榻上看書,一看便是一天。
即便身懷有孕,我的身子依舊愈來愈瘦弱。
李洵燁忙著前朝之事,阿姐日日都在伺候纏綿病榻的陛下。
他們每次來看我,見我一副破罐破摔的樣子,直言我是爛泥扶不上牆。
阿姐說,她對我很失望。
李洵燁說,讓我莫要再肖想逃出宮牆去。
16
我如同驚弓之鳥。
整日整日睡不著覺。
嬤嬤心疼我,會像我小時候那般摟著我為我唱童謠。
「馬兒歸家去,鳥兒歸家去,小小的人兒也要歸家去……」
隻是我如今,無家可歸了。
李洵燁很忙,忙得腳不沾地,他總會在凌晨時分,進我的寢殿。
我佯裝不知,裝作沉睡,他有時候便坐在榻邊看著我很久。
他在深夜裡嘆氣,然後靠近我的後背,小心翼翼地抱著我。
有一次他撫著我的肚子,小聲地說:「小寶,待你降生,爹爹會讓你做最幸福的小孩。」
我嘗試讓人給林瑤送信,為林家送些體己銀子,卻總是被李洵燁的人截下。
他大手拽著我的手腕,就像是拎著一隻待宰的雞。
「我的女人,要無條件地站在我身邊,而不是慷他人之慨。」
自那之後,我的身子漸漸不好。
那股腐朽的味道,我聞見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嬤嬤和春兒卻說聞不到。
我想也許是我早就將自己當作一具行屍走肉,肉體連同靈魂都漸漸腐朽。
春兒心疼我,她要替我去宮外看望林家人。
「好姑娘,你在宮裡安心待產。」
「我會把東西給了林瑤姑娘的。」
那晚,春兒遲遲未歸,程明珠養的狸奴叫喚了一整夜。
第二日,春兒遍體鱗傷被扔回我的寢殿。
她被拔掉了舌頭。
李洵燁居高臨下地踩著她的手:「孤說過,Ṱů⁺你是孤的女人,不要慷他人之慨,林家如今還能住在府裡,已是莫大的恩賜,主戰之人,不顧百姓死活,休養生息方為上道。」
「我想你也聽不懂這些,隻讓你安心在宮裡待著,你連這些也做不到嗎?春兒是你的陪嫁丫鬟,但也是東宮的人,既然這張嘴不會規勸正妃,便拔掉她的舌頭,以後再也莫要說話。」
春兒滿臉驚恐,卻隻能發出嗚咽的聲音。
阿娘派來的李嬤嬤,在深夜將白綾勒在春兒脖子上。
她的臉被月光照耀得慘白。
「娘娘,老奴這是為您好,春兒日日在你身邊,不知道規勸你,惹得殿下發這麼大的怒火,春兒如今也受罪,倒不如死了。」
我跌跌撞撞地將她推開。
將春兒護在身後,連日來的惶恐,折磨得我的頭腦發疼。
我拼了命地抱著春兒:「誰動她,就先弄死我。」
李嬤嬤幽幽地開口:「娘娘,就算老奴不動手,旁人也不會放過她的。」
房間內隻剩下我和春兒。
她身體虛弱,卻還是為我擦眼淚。
衝我搖搖頭。
17
春兒怕我傷心,不在我面前掉眼淚。
程明珠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看好戲的機會,我不知道李洵燁對她到底有怎樣的謀劃或者安排。
她大著肚子幾次三番來挑釁。
春兒無法開口,便將她趕出我的偏殿,她卻不依不饒,聲稱自己動了胎氣。
李洵燁默許她可以對春兒動私刑。
程明珠的九節鞭打在春兒身上的時候,還要讓太監扒掉春兒的衣服,我衝上去,鞭子打在我身上。
身下一股熱流湧動,我跌倒在地上被人抬進了寢殿。
產婆進進出出。
春兒跪在床邊,為我擦汗。
「娘娘,用力啊。」
「娘娘……」
我忘記有多少人在呼喊,直到用盡全力,看見她們面露喜色。
「娘娘,是個小皇子。」
聽完這句話,我便又沒了力氣昏睡過去。
夢裡,我似乎又看見了林煊。
「你可曾怪我?」
他搖搖頭,衝我擺擺手:「回去吧阿珏,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我哭著問:「林煊,可不可以現在帶我走?我後悔了,我什麼都不管了,帶我走好不好?」
他眼神溫柔,想撫摸我的臉頰,卻又垂下手。
「阿珏,你得好好活著。」
「阿珏,你會逢兇化吉,歲歲平安的。」
他的身影漸漸消逝,離我越來越遠。
我如同墮入旋渦之中,不想醒來。
「林煊,求你,求你再來看看我。」
可這次他沒有再出現。
我睜開眼睛,日光微露。
李洵燁坐在榻邊,握著我的手,見我醒來,他高興地說:「阿珏,你為我生下了一個兒子。」
他從乳母手裡接過孩子。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放在我身邊。
我卻別過臉去。
「殿下,如今孩子已經生了,妾身隻願守著佛堂過日子,還望殿下成全。」
他讓人將孩子抱走。
「如果我不願呢?」
「殿下悉聽尊便,明珏如今早已與行屍走肉沒有分別,若殿下喜歡這具身體,殿下自然可以隨意處置。」
他與我四目相對,紅了眼眶。
淚珠砸在我臉上。
「我要你的心,為何你的心上人不能是我?」
「與你姐姐在京都詩詞大會初次會面,我便喜歡上了裝作小書童的你,那時你正在趁人不注意拿桌上的茶點往嘴裡塞。」
「後來你姐姐成了皇兄的正妃,皇兄即位後成了皇後,我原想著待三年國喪期過後,去你府上提親,沒想到上天垂憐,皇兄身子不好,意圖封我為儲君,儲君正妃的位置便理所應當落在你頭上。」
我閉著眼睛,不想看他。
他卻自嘲地說道:「你可知道,那天我有多歡喜?」
18
我內心酸澀。
「殿下所愛,明珏承擔不起。」
「東宮之內,誰人不知殿下心尖尖上的人乃是程側妃,殿下不必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既折煞了我,也折煞了您與程側妃的情誼。」
李洵燁替我掖好被子。
臨出門前,他望著我:「她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宮人沒有人敢抬頭看他。
春兒關上房門,和乳母一道看著搖籃中的孩兒。
秋風蕭瑟,傍晚阿姐才姍姍來遲。
阿姐抱著孩子一臉如釋重負:「陛下如今就憑藥湯吊著命,你能誕下孩兒,我心裡總算寬慰許多。」
她心疼地撫著我的臉ŧū́⁵頰,「阿姐也是沒辦法,明珏你不要怪阿姐。」
我搖搖頭。
她看向程明珠寢殿的方向。
「她如今還能耀武揚威,我倒要看看她還能蹦跶幾時。」
「她不過恃寵而驕,真正的始作俑者,難道阿姐不知道嗎?」
阿姐嘆了口氣,摸了摸我的臉:「你好生養著身子,明珏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面。」
她匆匆又回到陛下的寢殿。
程明珠生產那晚,陛下病重。
東宮內卻安安靜靜,原本應該為程明珠接生的穩婆,卻並沒有來到東宮,太醫院的人都聚在陛下處,無暇顧及程明珠。
她痛徹心扉地嘶吼。
連她隨身伺候的人,都被調走。
鳳鳴宮的人來接我,要我抱著孩子去陛下宮裡。
見我猶疑,崔姑姑笑笑:「娘娘,走吧,皇後和陛下還等著呢。」
「姑姑,難道沒有聽到程側妃的聲音?」
崔姑姑攙扶著我:「哪裡有聲音?奴婢未曾聽到,陛下病重,臨終前隻想看看小皇子呢。」
19
我坐上轎輦,行至陛下的乾寧宮。
陛下被李洵燁抱著,躺在李洵燁懷中。
阿姐屏退眾人,親自將孩子抱給陛下看:「洵燁有後,明珏有功,陛下,你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