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脖子上掛著那串南珠,耀武揚威地向我宣示著李洵燁的寵愛。
「娘娘,聽聞皇後娘娘今日罰你跪了許久,也不知你想清楚了沒。」
她摸著脖子上的南珠項鏈。
「殿下親自命能工巧匠用金線穿過,隻為了慶賀我的生辰呢。」
那是林煊送我的東西。
李洵燁竟然將那些珠子都送給了程明珠?
他踱步到院子裡攬著程明珠:「明珠自然配得上這些璀璨的南珠,映襯了她的名字,孤自然也樂見其成,還要多謝阿珏拱手相讓呢。」
我面無表情地略過他們二人。
經過此一遭,我早已心如死灰。
我這具行屍走肉,被套上世家貴女的殼子,早就沒有了自由。
我沒有心懷天下的抱負之心,更沒有母儀天下的氣度,我隻想在這宮裡當個透明人。
李洵燁卻像瘋了一樣拉著我的衣袖。
「明珏,你現在連生氣都忘了怎麼生了嗎?」
他當著東宮上下所有人的面讓我跪在東宮的匾額之下。
皎潔月光當空,程明珠的殿內嬉笑聲漸起,絲竹聲悅耳動聽,人人都有喜歡的人。
隻有我,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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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嬤嬤恨鐵不成鋼,就連平時對我百依百順的春兒也開口勸道:「姑娘,隻要您軟下身段兒,您生得花容月貌,何愁殿下不喜歡你?」
待黎明時分,太監才來讓我回寢殿去。
李洵燁皮笑肉不笑地坐在我的床榻之上。
他抓過我的手腕:「孤隻要一個嫡子,生下這個孩子,孤不會再在你面前叨擾你。」
我無比厭惡自己這具圍困我靈魂的臭皮囊。
他將我攬在懷中,我卻不受控制地幹嘔起來。
「殿下剛從側妃那裡出來,便來我這裡,還真是好興致,可惜臣妾身子不適,不能服侍殿下。」
他起身聲音低沉:「想要做東宮的女人,這天下有很多,明珏,孤無法說服你,還有你的家族來說服你。」
他摔門離開。
這一天,我如同在冰火之中來回,身體抖如篩糠。
阿姐,爹爹,阿娘,所有人都要我不負王家之託,可我根本不是那塊鳳命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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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後,東宮多了好些女人。
她們都是世家大族的名門淑女。
王家和阿姐再也坐不住了。
阿娘特地進宮隻為了在我身邊安插一位資歷更老的嬤嬤,助我在東宮爭得一席之位,早日懷上東宮嫡子。
阿姐費盡心機隻為了讓我能籠絡住李洵燁的心。
她舉辦馬球會,隻為了讓我能在李洵燁面前展現馬術,她舉辦射箭比賽,隻為了能讓我壓程明珠一頭,威風一次。
宮裡的風向向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
從沒人見過羸弱不堪的東宮正妃,也可以騎馬射箭。
就連很久不理會我的李洵燁,也被我吸引了目光。
馬背之上,我能清楚地望見李洵燁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四目相對之際,我想的是教我騎馬射箭的小將軍。
我硬著頭皮,附和阿娘和阿姐的所有安排。
我假笑地攀附著李洵燁的臂膀,在阿姐的示意下對他服軟,他卻怔了怔不發一言。
過了片刻,才甩開我說了一句:「王明珏,你笑得比哭還難看。」
那天晚上,李洵燁宿在我的寢殿。
他一點一點吻去我的眼淚,溫柔得不像平時厭棄我的樣子。
他的手指摩挲著我的肩胛骨。
「太瘦了,阿珏,我還記得你是小姑娘的時候,變成原來的樣子好不好?」
未等我開口,他便又開始無盡地索取。
紅紗幔帳之中,他緊緊地抱著我。
大汗淋漓,他的手撫在我的小腹上像是帶著某種希冀。
那些時日,東宮的女人都絞盡腦汁拼命爭寵。
程明珠更是當仁不讓。
過了些時日,我和程明珠都被診出了身孕。
李洵燁高興極了。
就連纏綿病榻許久的陛下聽聞此消息,精氣神也好了些。
阿姐自然是開心的,在鳳鳴宮她做了好些給孩子的小衣服。
針腳細細密密,刺繡栩栩如生。
我卻覺得自己的身體裡,住進了吞人理智的魔鬼。
我憎惡自己的軀殼,卻要與素未謀面的孩子共存一具身體,我每時每刻都想要尖叫。
「阿珏,隻要誕下這個孩子,你在東宮也有事做,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不敢再將心裡所想告訴阿姐,隻能乖巧點頭。
阿姐像是想起了什麼,將針線活停下,她秀眉微微蹙起,看向我問道:「程側妃,如今也有身孕,你打算怎麼辦?」
我愣了愣。
「自然是和睦共處,殿下他也是希望人丁旺的,更何況殿下答應明珏,隻要生下孩子,便不會再叨擾我。」
阿姐望著我的眼神帶有一種無奈和細微的嘲諷。
「若你生下的是女兒,而她是兒子呢?」
我搖搖頭,即便內心再愚笨,也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阿姐,我不願做害人的事情,她是李洵燁心上的人,我不願再在東宮招惹是非了。」
阿姐溫言笑笑:「有阿姐在,阿姐自然會讓你平安無虞,旁人都擋不了你的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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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緊她的手搖搖頭。
她的聲音卻又帶著慍怒:「宮裡容不得你這般菩薩心腸,莫要忘了,當初阿娘在宅門之中是如何收拾爹爹那些妾室和通房的,總有一天這鳳鳴宮的主位是你,難道你還要任她們爬到你頭上興風作浪嗎?」
「阿珏,你回去吧,待你想清楚,再來鳳鳴宮尋我,既然你討不了殿下的歡心,最起碼要保住你的地位,王家新的小姑娘又長起來了,家族耆老若在你身上看不到希望,可能還會動別的心思。」
「莫怪阿姐醜話說在前頭。」
春兒攙扶我離開。
走至鳳鳴宮門口,春兒壓低了聲音猶疑開口:「娘娘,陛下如今纏綿病榻,皇後娘娘日日都要前去親自伺候,後宮女人不多,自然所有人都盯著咱們東宮的地界兒,不會有人再把寶押在陛下身上了,奴婢鬥膽說一句,娘娘,就算你不為自己,也要為肚子裡的孩子爭一爭。」
宮牆夾道之中,我久久無言。
春兒也不再說話,我們執著一盞宮燈,沉默地走在去東宮的路上。
滿頭珠翠讓我的頭愈加昏沉。
李洵燁靠著東宮的大門,笑著看我:「今日皇兄高興,特要我多喝了幾杯,阿珏,我也有東西送給你。」
他拉過我的手,朝寢殿過去,命太監將他準備好的禮物端了進來。
碩大的夜明珠,被嵌在架子上。
他喝得醉醺醺的,眼睛卻沒有往日的陰鸷,他拉著我踱步過去:「瞧,阿珏,這夜明珠好不好看?」
「南珠一顆一顆最是小氣,這麼大一顆夜明珠,以後你晚上也不必點燃燭火了。」
「阿珏,這是孤的心意,皇兄說過,愛慕一個女子不該冷冰冰的,也不該對她發脾氣,過去是我不好,如今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他的手掌輕輕地靠在我的肚皮上。
他眼睛裡似有微光:「阿珏,你能不能試一試,也喜歡我?」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表白嚇了一跳。
連連後退。
「殿下,你答應過妾身,隻要妾身為你生下嫡子,我們就不必再相見。」
不過須臾,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他不發一言地摔門離開。
我卻癱坐在椅子上再也沒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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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開始,李洵燁又變成了平時冷冰冰的樣子。
他時常宿在程明珠的房內,並為她的孩子準備了許多賀禮。
反觀我這裡,他並不在意。
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來,春兒和嬤嬤更是著急。
其他側妃和良娣都是世家出身,自然瞧不上山寨土匪的女兒。
她們時常過來陪我說話。
見我並不被殿下所喜,反倒一個個的待我親和了起來。
成良娣的繡工了得,做了許多小娃娃的衣服給我。
沈側妃的娘家,乃是江南有名的望族,更有司珍房的手藝,她親手打了幾個金項圈送我。
她們日日陪我,我倒也並不覺得孤單,隻是程明珠恃寵而驕,時常來我殿內耀武揚威。
即便在我生辰之日,她也冠絕芳華,豔壓所有女人一頭。
她頭上的五鳳釵,乃是皇後,東宮正妃才能戴的首飾,如今也被李洵燁戴在她發髻之上。
她的手撫Ṭū́₌著高高隆起的肚子。
「殿下喜歡我,自然愛屋及烏,喜歡我的孩子,不像某些人,不被殿下喜歡,懷的孩子自然也是無人問津。」
她處處挑釁更是出言不遜,直言,「皇後娘娘雖然貴為皇後,但卻早已沒有誕育孩子的可能性,妹妹懷有身孕,偏又不被人喜歡,王家這名門望族,也不過爾爾。」
愚蠢至極。
我的生辰小宴,請的是平日與我交好的幾位娘娘,她們出自世家大族,即便世家之間多有龃龉,但面對程明珠這樣恃寵而驕的女人,都看不過眼。
她可以說我,但不可以侮辱我姐姐和我的家族。
我起身讓常嬤嬤扇她的嘴。
程明珠卻笑道:「娘娘,殿下看到我身上有傷,是會心疼的。」
李洵燁站在門口咳嗽一聲,程明珠才換了一副嘴臉。
李洵燁望著我,拉著我的手朝外走去。
「今日是她的生日,孤帶她出去轉轉,你們吃罷飯便各自回去吧。」
他拉著我坐上轎輦,走到宮門口。
上了馬車。
走到一處新的宅邸。
這宅邸和我家在琅琊時的舊宅子一模一樣。
我愣了愣,卻瞧見爹娘從門外出來相迎。
李洵燁一臉臭屁的表情:「這生辰禮物準備得倉促,也是幾月前就開始準備了,我知道你家在京都有宅子,但這宅子是我送給你的賀禮,你若在宮裡憋悶,搬出來小住也可以。」
「隻要你開心。」
爹娘牽著我,目光望著我的肚子,欣慰一笑。
李洵燁站在門口:「你在這裡小住幾日,過幾日我再來接你。」
他坐上馬車再次離開。
阿娘眼中閃過一絲歉疚,又拉著我往前:「殿下有心了,阿珏,不妨你也試試與殿下好好相處。」
那幾天,爹娘日日都陪著我。
我原以為這真的是李洵燁送我的賀禮,卻不料他像阿鼻地獄的魔鬼一般精於算計。
在府裡住的第七日,小廝為我上了安胎藥後,自顧自地在院裡與人小聲交談。
「聽聞林家被褫奪將軍之位貶為庶人了,非但如此,就連林家的旁支都受了牽連,直說日後不能入仕為官了。」
另一個小廝壓低了聲音:「陛下心慈手軟,全都是皇太弟殿下一手辦的這差事,如今鬧得滿城風雨的。」
婢女瞥了一眼我的房間,見我未在眼前,才小聲道:「殿下將咱們姑娘送到這府邸來,也怕她身懷有孕,再受了刺激,畢竟當初林煊小將軍,可就差點和咱們姑娘……」
「唉,真是造化弄人啊,聽說林瑤姑娘還想去東宮求咱們姑娘,結果姑娘不在宮裡,林瑤姑娘便在大理寺外跪了許久,都不得所用,都說林家主戰,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我打開窗戶,他們幾人面面相覷。
「姑娘,我們都是道聽途說的。」
春兒擺了擺手,他們便四散逃竄了。
春兒和嬤嬤神情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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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訊趕來的爹娘,同樣不敢抬頭看我。
「爹娘,嬤嬤春兒,你們都知道林家的事情,隻有我不知道,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