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隻能成為東宮的擺設,這是我對我自己最後的一道防線。
我垂下頭,常嬤嬤也不忍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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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李洵燁似乎並不這樣想。
他借著酒勁,在半夜推開我的房門,他臉色陰鸷。
手狠狠地掐著我的下巴:「明珠名如其人,亦會成為孤的掌上明珠,日後若是再讓孤看到你和她起爭執,休得怪我不給你們王家體面。」
我的確是個不爭氣的窩囊廢,面對皇太弟這般至高無上的人,隻能忍氣吞聲,世家大族給予我的底氣蕩然無存。
「妾身知道。」
滾燙的淚水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如同被針扎一般,彈開自己的手。
「你哭什麼?一天到晚隻會哭哭哭,孤最討厭整日哭哭啼啼的女子,你與閨中似乎大相徑庭,從前見你阿姐的時候,你整日嘰嘰喳喳,怎的到孤面前,變成這副死樣子,看了真讓人生氣。」
他垂著頭看我,又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掉眼淚。
「孤是你的夫君,你應該敬孤,愛孤。」
「你是堂堂的東宮正妃,你又有什麼可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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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洵燁越這樣,我越覺得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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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絕非他這般喜怒無常。
我隻盼著程明珠能哄得他高高興興,最好這東宮Ťü⁼的人都將我當個擺件兒,讓我了此殘生就好。
我隻有這麼大的志向,我不愛他,也無法做到取悅他。
富貴雙全我在少時就已享受過,再也不想攀附男人而保以後的富貴了。
李洵燁嘆了口氣,摔門而去。
婢女們相視一眼,隻得替我倒了安神湯:「娘娘,皇太弟殿下若是太過恩寵側室,也會引人非議,隻怕他還是要來您這兒做做樣子的。」
我嘆了口氣,喝了安神湯卻怎麼也睡不著,直到黎明時分才又睡下。
夢裡夢見了林煊。
那場大雨裡,他站著朝我揮手,下一個畫面是他在戰場受傷,鮮血淋漓的畫面。
我滿頭大汗,被嚇醒。
黎明時分,宮人進進出出,太監和宮女都在偷偷啜泣,宮裡的確傳來了噩耗。
林煊在南境戰死,死無全屍。
英武無比的少將軍,曾經拉著我在屋檐上望著屋頂的吉獸虔誠許願,他問我:「阿珏,你聽過騎鳳仙人的故事麼?」
我搖搖頭。
他指著屋脊上排列的吉獸說道:「喏,第一個便是騎鳳仙人了,傳說中那仙人乃是齊湣王,他當初四處奔逃被人追殺,一隻鳳凰出現,救了他,都說那是逢兇化吉的象徵呢,後世用了騎鳳仙人放在屋脊之上也有逢兇化吉的寓意。」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乃從軍之人,身上到底沾著人命,最好不入佛門道觀,我想他們不會保佑我的。」
Ŧū⁺我搖搖頭,捂著他的嘴:「休得胡說,你是要和我一起長命百歲的。」
他雙手合十朝著那騎鳳仙人喃喃自語:「林煊此生唯願阿珏逢兇化吉,歲歲安康。」
「喂,我又不上戰場,為什麼為我許願?」
他的大手揉亂了我的頭發,從屋脊之上一躍而下。
那時的他,驕傲恣意,是最明媚的少年,風吹起他的衣袍。
他笑得張揚極了:「我林煊乃是兵馬大將軍的兒子,我的祖宗都埋在戰場了,我又何須畏懼?我隻願阿珏歲歲安康。」
雨水讓整座宮城變得潮湿,檐廊上的宮人們一臉肅穆,進進出出的太醫很多。
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我能聞得出的腐朽味道。
我昏睡在床上,忘卻了日夜,而林煊的棺木如今已經進了京都城。
三日後,我才醒來。
在睡夢中,盡是往事紛擾,我哭了又哭。
阿姐一臉擔憂地望著我。
「皇後娘娘,您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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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愣了愣。
她雙眼猛地一紅,屏退宮人。
「阿珏,你已經昏睡了很久了。」
我雙眼腫得像核桃,掙扎著起身,未穿鞋襪踩在冰冷的地磚上:「林煊回來了,對不對?」
阿姐抱著披風為我披上,她緊緊地抱著我:「阿珏,人死不能復生,陛下不會讓他白白死於敵人的鐵蹄之下的。」
窗外雨水淅淅瀝瀝,我抬頭望著屋檐。
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地蹲下,我一害怕緊張就會啃自己的手指,手指流出血來,我慌張抬頭與阿姐四目相對:「皇後娘娘,我想去林府。」
「求求你,讓我去看看他吧。」
阿姐嘆了口氣:「阿珏,你為什麼不能懂事點呢?你如今是東宮正妃,你要以什麼身份進林府呢?」
我抱著她的腿,就如同小時候纏著她帶我出去玩一樣。
她有些無奈,隻能讓她的貼身侍女彩月為我換上了一身宮女的裝束。
「隻能遠遠地看一眼。」
我用力地點頭。
從東宮出來,隻聽彩月道:「皇太弟殿下親自去城門口接的林將軍的棺椁,如今正在府裡親自主持將軍的喪事。」
我心痛難忍,皇後的鳳輦停在林府門口。
原本威嚴的將軍府,被白色的綢布包圍,巨大的「奠」字讓我喘不過氣。
阿姐找了個由頭讓李洵燁從靈堂出來。
彩月偷偷將我送入靈堂。
刻著林煊名字的牌位,就在眼前。
黑色的棺木中卻沒有我的小將軍,隻有一堆破銅爛鐵。
林家人的哭聲從沒有中斷過。
直到林煊的妹妹林瑤發現了我,她偷偷地帶我到前排,為林煊上了炷香。
「明珏阿姐,兄長臨出發前,要我給你一個東西,那時我賭氣覺得阿姐負了兄長嫁入東宮,便一直未進宮將東西給你,今日我總覺得你會來。」
在角落中,林瑤遞給我一個盒子。
裡面是一條用南珠所做的項鏈,個個璀璨奪目。
「兄長說,明珏阿姐於他而言,便是璀璨珍貴的,此生無緣娶你,仍希望你日日歡喜,一生無憂。」
「這些裡面有的是他駐守南境,隨疍民下海所得,其餘都是花高價所搜集而來。」
彩月攙扶著我。
喪樂聲再次響起。
李洵燁一臉陰沉地站在我身後。
他壓低了聲音:「王明珏,可真是孤的好妻子,可真是東宮的好正妃,今日是來告訴眾人,你嫁我委屈,而你早就心有所屬,被人強拆了你們這對好姻緣嗎?」
他抓著我的手腕,哪怕是當著阿姐的面。
他依然咬牙切齒:「皇嫂,我與明珏之間的事情,皇嫂還是少摻和,如今你們可不僅僅是王家的女兒,更是我李家的女人,皇嫂抽空還是多多關心我皇兄的身子,莫要再伸手到東宮管臣弟的家事了。」
他將我塞進東宮的馬車,再次轉身回去主持喪儀。
阿姐嘆了口氣。
「明珏,往前看吧,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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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嬤嬤見我這身裝束。
「娘娘,您又是何苦呢?」
我躺在榻上,久久無言。
直到李洵燁在雷雨交加的時刻,踹開我的房門。
他被大雨淋湿,怒火卻愈加旺盛。
他將屋子裡的嬤嬤宮人全部趕了出去。
他死死地掐著我的脖子,將我抵在牆邊:「林煊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他甚至『馬革裹屍還』都沒有,因為他被敵人的馬五馬分屍,被他們的牲畜跺成了爛泥。」
「明珏,你睜開眼睛看看吧,我李洵燁才是你的夫君。」
他的眼睛瞥見枕邊的錦盒。
他冷笑著打開,然後一把將那項鏈扯斷。
「你們王家雖然是世家大族,可到底還要依附皇權生存,王明珏,你該不會以為這世上,你阿爹阿娘,你姐姐連同林煊都是愛你的吧,他們的確愛你,但他們更畏懼皇權。」
「你生在王家,便注定是最尊貴的女人,亦是孤的妻子,死後要和孤一起寫在宗廟玉牒之上的人。」
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用力地將他推開。
散落一地的南珠,就像我亂了的心弦。
「李洵燁,我真的厭惡你至極。」
他冰涼的唇抵在我唇邊,大手攬著我的腰肢,用力地將我禁錮在他的懷中。
見我死死咬緊牙關,他忽然將我推倒在地上。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你是我的女人,卻在為另一個男人守節嗎?」
他忽然冷笑,「阿珏,你比我還可笑。」
外頭瓢潑大雨,程明珠執著一把傘站在冰涼的雨裡。
李洵燁略過我,他讓身後的太監將地上的南珠撿起來。
「一個臣子,有這麼多珍貴無比的南珠,已經是逾矩的事了,尋常宮裡不過一年才得一斛,若無封賞,林家出手也未免太闊氣了。」
我咬著唇。
「他不是那種人,這些都是他隨疍民出海所得的。」
李洵燁:「哦?是麼?可身後事如何去評判,如何去做,那是孤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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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牽著程明珠的手離開。
太監嘆了口氣勸道:「娘娘,咱們殿下就是嘴硬心軟的主兒,林煊將軍的喪儀乃是殿下親自主持,待會兒還要出宮去呢,您吶,殿下心裡有您,才這般……」
不是的,不是的。
李洵燁怎麼會喜歡我?
太監轉身離開前還是勸道:「娘娘,這日子是過給自己的,放著前程大好的日子不去爭,日後後悔也來不及了,這宮裡人痴人太多,娘娘還是朝前看吧。」
嬤嬤心疼地抱著我。
「姑娘,我的姑娘啊,不要哭了。」
過了半月,我依舊恹恹的提不起力氣,李洵燁給了程明珠專房之寵。
阿姐特地宣了爹娘進宮。
嬤嬤挑了件豔色的衣裳:「讓主君和主母好生瞧瞧,他們也能放心了。」
我塗了好厚的脂粉才勉強蓋住眼下的烏青。
鳳鳴宮內,阿娘見我姍姍來遲,早已抱著阿姐哭作一團。
娘心疼地抱著我:「怎麼都硌手了?怎麼進宮才這些日子就瘦了這麼多?我家珏兒從前可是珠圓玉潤的,如今怎麼成這樣了?」
爹爹雖然一臉嚴肅,卻還是一臉心疼:「阿珏,煊兒的事情爹知道,苦了你。」
我跪在地上:「爹爹,阿娘,我想回家,我想回琅琊去,求求你們帶我回家,好不好?」
娘心疼地擦淚。
爹卻再次換上那副鐵面無私的嘴臉。
「珏兒,生在王家,這便是你的命數,你如今乃是東宮的正妃,如何還能回琅琊去?又要以什麼身份回王家?」
「你就算是死,也要和你阿姐一般,成為儲君的妻子,未來成為母儀天下的鳳鳴宮之主。」
爹牽著娘,連午膳都未吃,便出宮去。
鳳鳴宮內,便隻剩下了我和姐姐。
姐姐牽過我的手:「明珏,阿姐從小疼你愛你,如今你就算不為自己,能不能也為阿姐想想?」
「陛下最疼愛這個弟弟,若是你長此以往,難保他不會娶別的世家貴女為皇太弟的正妃,明珏,王家的門楣,不能在你我手裡便斷送了。」
她柔軟的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陛下再無可能有後嗣,如今東宮還是沒有好消息,聽聞那位程側妃如今可是專房之寵,明珏,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先生下孩子,東宮第一個孩子,必須要有我們王家的血脈,他必須是嫡長子。」
我想起李洵燁冰涼的唇齒,如同驚弓之鳥。
我牽著阿姐的手:「阿姐,不,殿下不喜歡我,他厭惡我,我怎麼可能會生下他的孩子?」
阿姐猛地甩開我的手:「明珏,你到底能不能懂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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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向疼愛我的阿姐,罰我在鳳鳴宮門外跪了許久。
我揉著腫得像炊餅一般大的膝蓋,回到東宮的時候,李洵燁正在為程明珠慶賀她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