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愛有餘,穩重不足。
每次去接醉酒的他,都會被那些投資人和老板調侃幾句。
周訴臉上就會露出尷尬的表情,說我的確還有點孩子氣,讓大家見笑了。
仍舊帶著學生氣的我和穿著西裝的他站在一起,像是兩個完全沒有交集的人強行綁在一起。
一點也「不搭」。
我知道他在拼事業,有些人會通過他選的女朋友來分辨他的眼光,進而影響對他項目的判斷。
所以當他說:「雲溪,你成熟一點吧,就當是為了我?」
我點頭答應了。
即使我並不想做一位優雅成熟的女精英。
而三年後的現在,我們住進了大房子,有了自己的車。
可計劃中的婚禮,再也不會Ţũ₊出現了。
回去的路上,透過後視鏡,我能感覺到周訴始終注視著我,幾次欲言又止。
他大概也想起了自己曾經做出的承諾。
但我沒有抬頭看他。
一點點剖開過往,將變為廢紙的承諾扔出去,對我來說是一大進步。
我該高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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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家門換鞋時,周訴忽然說:「對不起,三年前答應你的事,沒能做到。」
「這算什麼?渣男殘留的良心?」
不等他回答,我又擺擺手:「算啦,還有五天,這事翻篇吧!」
關臥室門前,他忽然提議:「我們不做陌生人了,做回朋友,可以嗎?」
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
「鄭雲溪,我們是從朋友做起的,也……也可以回歸朋友的身份吧?」
聲音裡,飽含緊張和期待。
11
那天我沒有回答。
周三、周四,連著兩天,一切都很平靜。
周訴上班早,還要見縫插針去醫院掛水消炎。
制作人說我們做的遊戲目前高層反饋良好,可以加快推進了,整個項目組都忙碌起來。
我晚出晚歸,與他幾乎見不到面。
他的電話還躺在我的黑名單裡。
微信也早刪了。
除了衛生間殘留的頭發絲,我們看起來已經沒了交集。
我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失眠症狀也好了很多。
易池又趁著午休來打探消息:「學姐,今天分手了嗎?」
我答:「沒有。」
「那學姐明天會分手嗎?我可以預約排隊。」
我:「抱歉,不放號。」
易池堅持不懈:「憑咱倆的同門情誼,走個綠通也不行嗎?我才貌俱佳,還有錢,可以預付定金的!」
我終於被他逗笑,無奈道:「易池,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呀?」
易池捧著臉,說起土味情話:「我對學姐一見鍾情啊!長得漂亮,性格溫柔,愛開玩笑,打遊戲的時候又那麼帥!我一見到你,心上的桃花就開了。」
「……神經。」
雖然這麼罵著,我卻忍不住笑。
一個剛認識我兩個月的人都看得出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周訴卻忘了我原本的模樣,居然試圖和我做回朋友。
多麼諷刺。
我認真對學弟說:「易池,在愛情裡,不要排隊等待,不要委曲求全,那些換不來真心。」
易池不滿:「那是因為你碰到渣男,正經人誰忘恩負義啊?學姐……你不是渣女吧?」
……我還真不是。
晚上剛到家,我接到陌生電話,說話的卻是周訴:
「……能來接我嗎?」
隻消一聽,便知道他又在酒局上。
他知道我酒量差,這些年若不是迫不得已,不會搬出我去幫他解圍。
今天看來又躲不開。
看我久久不回答,他意識到自己唐突了,便低聲道:「……抱歉,不該打擾鄭小姐的。」
「地址。」
周訴愣了一下:「你……願意過來?」
我淡淡道:「江湖救急而已,即使是普通朋友,也不至於這麼無情。」
換了端莊優雅的連衣裙,我進了包廂。
周訴已經醉了,靠在椅子上,臉色發紅,有些神志不清。
像往常一樣,我以周總女朋友的身份與諸位大佬寒暄。
這才得知周訴的項目又拿了金獎,今日是慶功宴。
「咦?這麼大的好消息,小鄭不知道嗎?」
我把獎杯揣進隨身背的託特包裡,佯裝嗔怒:「劉總,你提前把周訴準備的驚喜說了,我是不是該裝沒聽見啊?這獎杯我偷偷藏起來算了,等周訴酒醒後,急死他。」
「哈哈哈,急死他!還是周總有福氣啊,老婆親自來接,唉,我們就沒人管咯~」
我遊刃有餘地應付著這些比我年長,又帶著不同含義盯著我的男男女女。
他們嘴裡會說我看起來與周總很般配,私下又想打聽我們到底什麼時候分手。
有的想得到我。
有的想得到他。
周訴醉眼蒙眬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當初那個因為裙子被剪,便驚慌失措到在舞臺上心不在焉的小姑娘,哪懂得說這些言不由衷的場面話呢?
12
借開車推掉勸酒,我終於應付完這群人,架著周訴出門。
一進電梯,他便主動站起來,神色清醒許多,客氣道:「辛苦你跑這一趟。」
我點點頭,以朋友的身份勸誡:「以後少喝點,分手了,我就不來給你善後了。」
其實他喝酒,總會留一點清醒的餘地,不至於真的讓我背著他回去。
這幾年來,我們就是這樣合作的。
他裝醉,我接人。
他說:「你今天……和平時不太一樣。」
我敷衍著:「是嗎?」
「你變得成熟了,學會假笑了,表情也讓人看不透了。」
「周訴,我每次來接你都這樣的,你沒注意過罷了。是你說,希望我成熟一點。怎麼我現在成熟了,你反倒不滿意了?」
周訴啞口無言。
回家後,他忽然在玄關抱住我,瓮聲瓮氣道:「鄭雲溪,這遊戲不好玩,我們不玩了……好不好?你還像從前一樣,ŧų₁做回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
「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陪我應酬了,你不想笑,就不用笑。」
我不知道他是發酒瘋還是酒後吐真言,但一點也不想分辨了。
但這句話一出,我恨不得扇他一巴掌。
我也的確這麼做了。
啪!
巴掌聲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響亮。
「周訴,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
分手的痛苦在連日來的遊戲偽裝下緩慢地溢出。
我以為自己同周訴一樣理智。
可以給遊戲制定規則,可以假裝陌生人客氣地說話。
從前的日久生情,從朋友變為戀人,隻用了幾個月。
既然友情的界限那麼容易突破,七年的愛戀也那麼容易厭倦。
我便想當然地以為,從戀人變為陌生人,也可以短期內解決。
生活習慣改變、工作照舊進行、失眠漸漸改善……
我都做到了。
看起來很成功。
我以為一切在好轉。
戒斷反應雖然有一些,但還在可控範圍之內。
然而今晚,所有竭力維持的體面都被打碎了。
周訴哪來的臉,敢說我變了?!
他有多久沒好好看著我了?
他真的了解現在的我嗎?
他還記得自己愛上我的理由嗎?
愛上我、重塑我,卻又來否定我。
這麼多天來,我第一次爆發,委屈到語調顫抖:
「周訴,你跟我說這種話?你怎麼敢的啊……」
「你不能親手養出一朵豔麗的玫瑰,看倦了,又想讓它變回向日葵。」
「它剛冒芽的時候,你怎麼不給它好好澆水,反而拿別的枝條嫁接?」
「等它扎根了,變異了,長出尖銳的刺了,你又來反悔?」
「花可以在凋落後變成種子,可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周訴撲過來重新抱住我,抱得緊緊的。
「雲溪,對不起……是我說錯話,是我大錯特錯!你原諒我……」
頸間淌過溫熱的淚。
是周訴姍姍來遲的、痛苦的嗚咽。
13
我把他推倒在客廳的地上,自己回了臥室。
再不去聽他悔恨的痛哭。
哭什麼?有我哭得多嗎?
夜裡睡不著,我躲在被窩裡給媽媽打電話。
她幾乎是秒接,驚慌的聲音迅速傳過來:「雲溪,怎麼了?大晚上的出什麼事了?車禍?地震?暴雨?遇到歹徒了?」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在深夜打擾家人。
因為我是個成熟的大人,不能讓家裡為我擔心。
可是今天,聽到媽媽越說越離譜,我再也忍不住,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不管不顧地訴苦:「媽……我要跟周訴分手,我不結婚了!」
「啊?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他了……我再也不喜歡他了……」
語無倫次,涕泗橫流,狼狽至極,格外沒出息。
苦情劇女主都沒我此刻醜。
我以為媽媽會罵我,沒想到她隻是靜靜聽了許久,等我哭得肝腸寸斷,才用極其冷靜的聲音對我說:
「分手而已,多大點事?義務教育還得讀九年呢,你這才七年。」
「用青春上一節昂貴的愛情課,下一次拿高分不就行了?」
「愛情的苦可以吃,手裡的錢不能虧。」
「買房子的錢咱家出了 20 萬,裝修出了 10 萬,既然你們不打算結婚了,把這部分錢要回來。如果你想要房子,也行,家裡湊湊,把他家出的那部分給他們。」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反駁:「媽,現在房價下……嗝!下跌,要錢買……嗝!買新的比較……比較劃算。」
我媽也笑了:「還知道怎麼算利息,說明腦子正常。」
爸爸不知在一旁聽了多久,此時才出聲:「女兒啊,放棄一段感情不可怕,我們雲溪一直是個堅強樂觀的姑娘。爸爸媽媽都相信,你可以走到任何你想去的未來,選擇任何你想共度一生的人。」
凌晨 3 點半。
我把爸媽從被窩裡吵醒。
雖然遠隔千裡,但我像是回到了港灣。
這一刻,我渾身充滿了力量。
在周訴提出分手時,我曾短暫懷疑過是否自己不夠好,才惹他生厭。
可是那錯覺很快過去,我清楚地知道周訴才是那個褪去光環的男人。
我從前天真樂觀時很好。
我現在溫柔成熟時也很好。
我沒有錯。
我和他隻是並肩走了一段路,然後發現對方不是個好旅伴,便決定分道揚鑣。
剛分開時雖然有些孤單,但我們都會朝前走的。
14
周五起床,桌上留了飯,是周訴做的。
小米粥、蒸雞蛋、蔥花餅、涼拌海帶絲、一小碟水果和堅果。
極其豐盛。
其實周訴廚藝一直不錯。
在學校時他天天早起給我帶飯。
後來住一起,我上班時間晚,總愛睡懶覺。
他就早起做飯,給我留著,等我醒來吃。
曾經項目最忙的那段時間,他都不忘給我做好早飯再去公司做運行測試。
這個習慣一直讓我覺得,他始終是愛我的。
他大概想不到,我就是從這件小事上察覺到他對我倦了的。
隨著他為我做早餐的次數越來越少,餐品越來越敷衍,後來外賣都懶得叫。
明明他現在並沒有從前那麼忙了。
我便漸漸察覺到,那份愛淡了。
早餐旁邊立著他的獎杯和一張紙條。
【雲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