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摟著十五輕哄,神色冷然。
有內鬼,這次的行程應該隻有被抽調的少數暗衛知曉。
我努力冷靜,心中設想著來敵是誰,如何應對。
「上官大人別來無恙。」
火勢很快被控制住了,門口有男子的聲音響起。
上官大人,我不由擰眉。
「寧昭晗!你不應該在西域戍邊嗎!」
院外的聲音顯然一驚。
我聽了這番對話,已然顧不得什麼,把十五遞給嬤嬤,緊了緊披風,便推門出去。
擋在門前的男人身姿挺拔,背著一把大弓,即便隻一個背影,也能感受到其身上的冷然肅殺之氣。
他聽見動靜,側頭看了一眼。見是我,便默默地把路讓了出來。
院外的是我哥,上官辰榮。
「阿月!」見我出來,他揚起了笑臉,隻是眼裡的癲狂讓人止不住地發寒。
「你接到小外甥了?」
我掃了一眼身旁的寧昭晗,他變化很大。
記憶中,他姿態風流,恣意快活,身上的銳氣藏也藏不住。如今卻像是一把被包住了的殺器,渾厚沉靜,讓人暗自忌憚這平靜後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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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嬤嬤的意思,他們是半路上碰見了寧昭晗和他的手下扮作鏢隊,之後便一路相隨,解決了不少麻煩。
顯而易見,就目前來說,他們沒有惡意。
棘手的還是上官辰榮。
「兄長既是知道我和十五在室內,為何還要放火?」
我餘光瞄到寧昭晗偷偷衝院外打手勢,心下了然,盤算著如何拖延時間。
「十五身體弱,放把火,剛好替他祛驅邪祟。」
「這話真真好笑,你我兄妹一場,到不用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既然阿月要我直說,那我也不繞彎了。」他眼裡瘋狂更勝,激動之下,言語裡也帶了一絲顫抖:「把兵符交出來,我便放過你們母子!」
「呵。」我止不住地笑。
我的親哥哥為了兵權,尚可以痛下殺手,我又如何敢交出這保命符。
上官辰榮見我不語,開始自說自話。
「阿月你不必有顧慮,待我奪了這趙家的江山,你便是新朝最尊貴的長公主!我知你對兄長壞了你姻緣一事多有怨懟,正好今日寧昭晗也在,我著人綁了他,讓他奉你為主。」
當年我與寧昭晗一同在軍營長大,兩小無猜,兩家也順著緣分結為兩姓之好。
我哥鬼迷心竅,在趙淳骞的指使下,算計了老博陽侯,讓寧昭晗不得不去西域戍邊,而他則趁機退婚,把我送進了皇宮。
「爹讓我把家主讓給你做,我便讓了,如今我向你要兵符,你也不該小氣!」
上官辰榮的情緒越發激動,全然沒注意他後方兵馬已經被悄悄解決掉了。
「大人!小心!」
身邊侍衛驚呼出聲,他被絆馬索打在了馬下。
隨身的護衛帶著他且戰且退。
我緊盯戰局,一言不發。
「阿月,他必須死。」
寧昭晗在我身後低聲提醒,背著的弓已經被拿到了手上。
我沉默,不置可否。
「他若活著,上官家要麼反,要麼退。」
大雍近年來多動蕩,上官家多軍部子弟,若是安分,便是大雍的一把利劍,若是謀逆,那必然要和皇室兩敗俱傷,動搖國本。
「你是國母,也是上官家的家主,你必須做出選擇。」
「大雍不能再來一場叛亂了。」
我閉了閉眼,再睜眼,一把打歪了寧昭晗已經搭好的箭。
似有心靈感應般的,我看向上官辰榮的時候,他也向我望了過來。
「哈,阿月要殺我嗎?」
此時他身上已經掛了彩,護衛也隻剩零星兩人。
他扒開擋在身前的人,一步步向我靠近。
「來呀!用兄長教你的箭法,往兄長的心口射!」
寧昭晗將弓箭塞給了我。
我箭頭稍偏,一箭射在了他的腳下。
「哥,停手!你現在回家,將來會是大雍最有權勢的國舅!」
他依舊止不住地大笑。
「這些年,為了高位,為了所謂家族榮耀,我扔掉了廉恥,扔掉了熱血,成了上官家最被人所不齒的男兒。」
「你勸我停手,早幹嘛去了!我停不了,我上官家也停不了!」
「阿月,你天真了。」
「你以為兄長是怎麼知道十五進京的消息,你身邊的寧大人,又為什麼會這麼恰好地出現!」
他俯身拔出了腳下的箭,也衝我搭起了弓。
「咻——」
「阿辰——」
弓弦脫手,清越的聲音劃破了夜空,是寧家軍弓弩特制的聲音。
寧家軍的箭出了名的玄妙,非經過訓練少有人能射出。隻是我當年貪玩,硬磨著老博陽侯悄悄地教了我一手。
一箭穿心,上官辰榮松了力氣,慢慢地倒了下去。
我射殺了我的親哥哥。
在我爹的注視下。
12
行宮那邊今晚有人暗殺皇帝。
一片混亂之下,我爹發現我和我哥都沒了蹤影,暗叫不好,這才追了出來。
不想來了就看見我們兄妹相互舉箭的場景。
他背走了我哥的屍首。
那個雷厲風行一輩子的男人,此時也佝偻起了腰。
臨走時,他把京畿軍的兵符也交給了我。
「爹老了,顧不住這江山朝堂了,大雍和上官家都要交在你手裡了。」
「千鈞負重,你要好好保養,守住本心。」
我捏著兵符,木然盯著我父兄的離路,一動不動。
「阿月,回去吧。」
寧昭晗陪我站了一宿,眼見天光大亮,他勸我停止這自懲般的罰站。
我動了動僵硬的關節,扭頭問他。
「我、十五和哥哥,是不是必須要死一個。」
「陛下說,若上官大人不死,那你和十五皇子,必誅之。」
「寧大人,還真是皇帝的一條好狗。」
這回答並不出乎意料,可我還是冒出了一股莫名的酸澀,忍不住地出言諷刺。
「阿月,這是我寧家使命。」
Ţü₂我再也不想理他,翻身上馬,順手將懷裡的桃木簪子扔了出去。
「你該稱我為皇後娘娘。」
快馬加鞭,眼淚被我丟在了料峭的初春。
在上官辰榮尚未接觸權勢之時,他也會為了哄我開心,背著我在長街上到處走走逛逛,在大好的晴天裡教我騎馬射箭,承諾要給我找到大雍最好的兒郎做夫婿。
這是我經歷過最冷的春天。
十五被我留在了京郊小院。
這場叛亂很容易就被查出了主謀,一時間,上官家處在了風口浪尖。
寧昭晗以博陽侯之名為我作保,說親眼見我處死了反賊。
可笑我哥哥當了皇帝心腹十餘年,臨死看透了他信奉的人的嘴臉,卻也被打成了反賊。
趙淳骞殺了溫玉鵠。
他在回程的途中發狂,順手抽走了侍衛的佩劍。
溫玉鵠被他一劍插中心口,就這般玉殒香消。
梁徹施說她是解脫了,走時面中含笑。
她始終覺得自己不配蘇海棠的一番真心。
面對苦難,溫玉鵠總愛選擇逆來順受。她對每個人的善意都抱有極大負擔,被分擔了的苦難,她不會覺得幸運,隻會惶恐,反而徒加痛苦。
梁徹施說完溫玉鵠,突然讓我去看看趙淳骞。
我厭惡見他,把他扔在昭陽殿裡,撥了最刻薄的宮人照料。除非涉及生死,否則一律不準來找我。
我雖驚訝梁徹施的決絕,但又覺得合情合理。擇了一個晴好的晌午,我去看了趙淳骞。
他在吐血,大口大口的黑血。
花白的頭發被汗水打湿成縷,臉上也十分狼狽,紅的黃的黑的,一塊塊的結了硬痂。
顯然,離了溫玉鵠,沒人願意伺候他。
「朕要喝水。」
看我過來,趙淳骞開口吩咐。
一代君王被人棄之如敝屣,像野狗一般連口水都喝不上,我這樣,也算復仇了吧。
我看著這個被我算計地一敗塗地的男人,心裡卻沒有預期的那般暢快。
「蓉妃!朕要喝水!」
趙淳骞見我不理他,更加氣急,又嘔出一口黑血。
蓉妃,真是很陌生了。
我都要成太後了。
禮部前兩天已經把封號擬好給我過目了,因為我要臨朝聽政,故而封號都很厚重。
我翻來覆去,最後隨便圈了一個德肅,德肅皇太後。
趙淳骞仰倒在了床上,恢復了安靜。
我回神,走近看了他一眼。
還有氣,目光清明不少。
「蓉妃,朕要去找賢福了。」
我心下了然,他這是回光返照了。
「賢福肯定不願看見你。」
「朕是對不住她。」趙淳骞難得認了錯,「朕很想念她,朕的皇後,恭德柔順,朕見她的第一眼,便歡喜得不得了。」
「可惜,朕被困在了皇權裡。」
「人一旦接觸了權柄,身不由己的事情就太多了,慢慢地,人心就會麻木,變成沒有血肉,隻會吞噬欲望的怪物。」
「大雍朝的未來十年就在你手裡,希望你最後還能像今日這般有血有肉。」
他歇了一會兒,繼續道。
「你選好誰做皇帝了嗎?朕時間不多了,該交代後事了。」
大雍皇族趙家,有著專屬皇帝的班底,他們隻聽皇帝號令,隻為皇室服務,調配權由歷代皇帝口口相傳。
我站在昭陽殿門口,回身想看看這座大殿,不想卻被幾個袞金大字晃了眼。
「蓉娘娘……」
我眯眼,看見太子怯生生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去吧,你父皇在等你。」
目送著趙嘉燁,看他進了大殿,我也慢慢轉身離開。
昭陽殿裡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趙淳骞一生無情,晚年求仙問道,不知死後能不能看到蓬萊的樣子。
英哲十七年,高宗趙淳骞薨Ţűₜ,年三十九。
太子趙嘉燁繼位,改號明德。
太子生母賢福皇後,加谥號恭順,追封恭順賢福聖母皇太後。
皇後上官月白,封太後,號德肅。
番外——
明德元年,新帝尚未束發,德肅太後垂簾聽政,奏折由丞相代批。
寧昭晗見京中塵埃落定,請折子要回西域。
老相爺此時已然反應過來,一場宮變,三塊兵符落我手裡,這一切都是我算計好的。
故而他把博陽侯的折子扣下,一拖再拖。
寧昭晗求見德肅太後。
「勤王事畢,請娘娘準許臣回西域戍邊。」
博陽侯府是太祖的護衛起家,聽令於陛下,拱衛皇權是他們的祖訓。
「是老丞相扣著你的折子,不讓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