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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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裡的手電照得四周亮如白晝。
我緊握手電往靠近池塘的方向走,空氣湿涼,我的神經太過緊繃,不知不覺走遠了。
突然燈光掃到一個腳印,我大喊道:「這裡有記號!」
四周卻無人回應,我這才發現我落單了。
冷風吹過,我打了個寒戰。
手機也沒有信號,我隻能順著腳印往前走。
「杜雲舒!!杜雲舒你聽得到嗎?!」
我渾身冒冷汗,累得靠著樹歇了會兒。
這時除了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和鬧人的蟲鳴,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我抬起頭,觀察有沒有可以爬上去的樹。
暗夜中,隻見無數白色的漂浮物在空中搖曳,仔細一看,竟然是花。
我環顧四周,全是這種高大的樹上長出的白色的花,像星海似的閃動。
初夏的夜幕中,我忽然有一種久違的平靜。
難道這就是杜雲舒眼中的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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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漸漸冷靜下來,在直覺的引領下,我開始往一個方向走。
越走四周越開闊,頭頂的星空越明朗,腳下的路在月光的照耀下變得清晰。
前方忽然有人聲,我小跑過去,心跳加快。
「原來你有一百二十歲了。」
這聲音,除了杜雲舒還有誰?!
跑了沒兩步,我就看見他站在一棵樹前,拿著筆在本子上記錄。
手機的手電筒發出微弱的光源,他認真地寫寫畫畫。
我氣不打一處來,吼道:「杜雲舒!!」
吼了好幾聲他都沒反應,氣得我一個石頭扔過去。
「嗯?」他疑惑地偏過頭,看見我時雙眼一亮。
「念念,你怎麼來了。」
或許是感受到我滔天的怒意,他弱弱地道:「小姑姑……」
「你玩兒什麼離家出走?!大晚上的不知道回家嗎?!」
他低下頭不敢看我。
「對不起,我忘了時間,下次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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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氣消了大半:「你是不是迷路了?」
杜雲舒指了指旁邊的紅豆杉,小聲道:「沒有迷路,我隻是想給它換森林裡的土,然後我遇到好多珙桐樹,它們開花了,所以我就多留了一會兒。」
他說著從本子裡取出薄薄一片的花瓣,形如白鴿,聖潔漂亮。
「送給你。」他笑。
我沒有接過,隻問他:「你是不是不願意跟我生活?」
他沒有說話,手指緊張地摳住書殼。
我抱著手:「算了,吳律師到了,你跟他回去。」
他急切道:「不是的,我沒有不願意,但你是正常人,我不應該打擾你的生活,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聽他這麼說話,我反而愣了一下,原來他會這麼想?
我沉默了好幾秒,他竟然急哭了。
「姥姥沒有教過我,我該怎麼辦?我好想姥姥,我想回家……」
他哭得顫抖,眼淚就像碎掉的玉珠。
我愧疚起來:「你別哭啊,我還以為你不願意,什麼正常不正常的,你願意就行,我挺喜歡你的。」
等我意識到我說了什麼時,杜雲舒也跟著說了一遍:「我也喜歡你。」
我扶額道:「不是,別誤會,以後你去哪要告訴我,晚上記得回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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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的幾天,杜雲舒都不怎麼出門。
但他的狀態好了很多,也常常同我說話。
他會把他的植物筆記給我看,上面還有各類植物的簡筆畫。
不得不說,他的字和畫都很漂亮。
「念念,你喜歡什麼植物?」
「蘭草吧。」因為我隻把蘭草養活過,但我沒好意思說。
他給我畫了幾幅蘭草圖,做成小卡片放在地鐵卡和鑰匙扣上,還挺別致。
「國外的家裡我畫了很多幅畫,都送給你。」
「好啊。」
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公司也給我升了職,終於可以不用忍受扒皮組長,高興得我在食堂吃飯時加了兩個雞腿。
吳律師卻突然給我打來電話,他道:「陳小姐,雲舒的母親來了,她想見你。」
我有些驚訝:「她見我什麼事?」
「關於雲舒的事情,她想當面和你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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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家茶樓見到了唐詩黛。
聽說她年近四十,但看著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美得跟明星似的。
我不太確定,猶豫地走進包間。
她起身和我打了個招呼:「陳念?」
「是我。」
她抬手道:「坐。」
坐下後,她給我倒了杯茶。
「君山銀針,你嘗嘗。」
看著她氣定神闲的樣兒,我隻得喝了一口茶,等她開口。
她笑道:「茶還可以吧?」
「有話直說,我下午還要上班。」
她爽快地點頭:「我知道我媽這人有點離譜,但沒想到會這麼離譜,雲舒我會照顧他,錢你不用擔心,我媽答應給你的全拿走,但是兒子呢,我就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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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聽吳律師說過,唐詩黛未婚生子,孩子一直都是姑媽撫養。我也沒聽杜雲舒提過她,想來感情也沒多好。
「你照顧過他嗎?」我問。
唐詩黛避重就輕,淡淡道:「事實上他很省心,你跟他相處也能知道。如果你把他留在身邊,對你這麼年輕的女孩來說,是一個沉重的包袱,我帶他回國外,他可以接受最好的治療,繼續做自己喜歡的事。」
我思索著問:「吳律師知道嗎?」
她點頭:「你可以和他通話。」
我走出包間,給吳律師打電話。
「你知道她要帶走杜雲舒?她如果當初能照顧他,姑媽怎麼會找到我?」
「看來她都告訴你了,你可以答應她,同時遺產還是歸你。」
事情變化太快,我還沒反應過來。
「陳小姐,三個月馬上到了,你也履行了合約,所以不必有心理負擔。其實比起一個陌生人照顧他,我相信他母親會更合適。」
他這番話說得我無言以對。
「陳念,你怎麼在這兒?」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抬頭一看,是秦景天和他珠光寶氣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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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茶樓是你家開的?」
他媽哼了一聲:「是啊,小天沒告訴你?這地方可不是你這種人進得來的,甩了我兒子又傍上大款了?」
「媽!你別說話!」
秦景天大步走過來:「你手機怎麼把我拉黑了?我聯系了你好幾次。」
我轉身要走,他不顧他媽在背後喊他,執意道:「你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去留學,你不是一直想學設計?我讓我媽供我們一起去。」
我不耐煩地擺手:「閉嘴!別纏著我!」
「小天!你這麼沒出息嗎?!」
他媽氣急敗壞地趕上來:「我絕不可能同意你跟她繼續在一起!」
「媽!不是說好了給她一次機會嗎?!」
我險些失笑:「給誰機會?給我機會?你們該去精神科看看,真把自己當塊料兒了。」
他媽氣得手抖,秦景天著急道:「陳念!你氣性就這麼大嗎?我媽不就說了一句你家境不好,你至於分手嗎?又不是真嫌棄你,你說兩句軟話會死嗎?」
我剛準備火力全開,唐詩黛推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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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立馬收起盛氣凌人的面孔,討好地笑道:「不好意思唐小姐,打擾到你,我馬上就讓她走。」
「走去哪兒?她是我請來的客人。」
「聽清楚了嗎?趕緊帶著你兒子滾。」
秦景天不情不願地被他媽拽走了,我走到窗戶邊,冷靜了兩分鍾。
「不論你怎麼想,我都會帶他回去,畢竟我才是他的親人。」
我一時沒說話,盯著窗外的花園看。
拜杜雲舒所賜,我一眼就認得出園裡種的花草是何品種。
要是他在這兒,肯定能蹲著看半天。
「你要帶走他,都不問他想不想嗎?」
她很驚訝:「你很有意思,竟然會問他的想法。像他這種病的孩子,對誰來說都是個麻煩,怎麼會輪得到他想不想?」
見我沒說話,唐詩黛拍了拍我的肩膀,八卦道:「剛才那個是你男朋友?太媽寶了,要不得。」
我糾正她:「前男友,早就分手了。」
她眯著眼笑:「你知道我媽為什麼選你嗎?」
我心中警鈴大作,警惕地看向她。
「因為她知道,雲舒會很喜歡你,這是她的私心。」
不用明說,我都明白她的意思,臉瞬間燙起來。
她遺憾地嘆了口氣:「不過他這病是一輩子的,你卻還有很多選擇,我帶走他,對他而言也是一種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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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入眼是一片清新的綠意。
不過三個月而已,我的生活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轉變。
「念念,你回來啦?」
杜雲舒從沙發上蹦起來,把手邊的紅豆杉舉到我面前,興奮道:「你看,它開花了!」
我第一次知道,紅豆杉也會開許多醜醜的花。
但杜雲舒顯然不覺得它醜,反而期待道:「再過幾個月,它就會結果了。」
「把它移栽到你的花房去吧。」
他欣喜得眼前一亮:「真的嗎?我們要走了嗎?」
我避開他熱情的眼神:「對,吳律師會和你先回去,我處理好工作的事再去找你。」
他一聽就耷拉著頭:「不好,我要等你一起。」
我不太習慣說謊,隻好假裝自己很忙地刷手機,杜雲舒靠過來,認真道:「我要等你一起。」
離得近了,他身上的草木清香越發清新。
我不自在地挪遠了點:「你不是很想你的花房?先回去照顧它們,我到時候就去看你。」
他急忙靠過來:「為什麼我們不能一起去?」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你別問那麼多,我還有工作啊,讓你回去就回去。」
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我放緩語氣:「我肯定會去看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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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雲舒走的那天,我沒來得及去送他。
等我加班出來,他們已經上了飛機。
我的手機裡躺著兩條短信,一條是遺產到賬的信息,一條是杜雲舒給我發的消息。
【我等你。】
我沒有回他,而是用卡裡的錢還了兩百萬的債。
輕松不過三秒,更沉重的枷鎖又背負在我身上。
說到底,我並沒有完成老太太留下的任務,反而是她給我解了困境。
我把剩下的錢都存進一張卡裡,寫好協議書,一起放進文檔裡寄給吳律師。
老太太的遺產應該是杜雲舒的,吳律師能替他保管這筆錢。
除了一屋子的花草,沒什麼能證明杜雲舒存在的痕跡了。
秦景天和他媽來找過我一次,說不該糾纏我,點頭哈腰地道歉。
我聽來聽去算聽明白了,他們怕的是唐詩黛,不是我。
我本來心情就煩,索性辭職搬家,手機卡也換了,徹底離開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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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到盛夏,我入職新公司,生活漸漸步入正軌。
我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十年,才知道這裡的主幹道種得最多的是榕樹和梧桐,中央公園裡的大都是玉蘭和桂花。
我家樓下是兩排巍峨的鳳凰花,花開時如燃燒的烈焰,手伸出窗外就能碰得到。
公司裡擺得最多的是發財樹和龜背竹,我在辦公桌上放了一盆仙人掌和蘭草。
等我意識到家裡已經沒位置擺花草樹木時,花卉市場的老板們都熟識我了。
「這盆蝴蝶蘭,品種好,花形也漂亮,還開得多,便宜點給你,再送你兩袋水苔,要不?」
理智告訴我不該要,但嘴已經開口了。
「要。」
「要得咧。」
於是我抱著一盆花開得爆滿的蝴蝶蘭穿梭在市場內,又入手了一盆含羞草。
回到家樓下,差點被幾個騎自行車的小屁孩撞倒。
「小心!」旁邊衝出來一個人穩住了我的花。
我剛準備道謝,就見一張笑眯眯的臉:「陳小姐,又見面了。」
26
「吳律師,你到底是律師呢還是偵探?哪兒都能找得到我?」
他抱歉地搓著手:「陳小姐這話說得我太不好意思了,不過我主業的確是律師。」
見我沒說話,他矜持地推了推眼鏡:「你上次寄給我的協議書我已經看過了,雲舒不缺這份錢,所以我可以暫時幫你保管這份遺產。」
我盯著他看了兩秒:「你到底想說什麼?」
「是這樣的,唐小姐很忙,請了人照顧雲舒,不過他情緒一直不太好,您看看,能不能抽時間去看看他?」
「算了吧,我又不能看他一輩子,不是你說的比起一個陌生人,更相信他母親能照顧他嗎?」
我抱著花往單元樓走,吳律師跟在我身邊賠笑:「是我說錯話了,陳小姐不要介意,老實說,一開始我也並非完全信任您,不過現在看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陳小姐是個坦率人,如果您……」
他的電話忽然響起,他說了句抱歉,走到一旁接起。
來電的是唐詩黛,話沒說兩句,吳律師眉頭緊皺。
掛了電話後,他急匆匆地跟我告別:「回頭聯系,雲舒可能回國了,唐小姐找不到他。」
我的聲量不自覺地拔高:「那你找他啊,你不是誰都能找到嗎?」
他苦笑了一下:「如果他不想讓我們找到,大羅神仙來了也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