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遠房姑媽去世,給我留下一筆巨額遺產。
但繼承遺產的前提是,撫養她有自閉症的外孫。
1
「多少錢?」
我問律師,他推了推眼鏡,說出一個我無法拒絕的數字。
「不包括不動產。」他補充道。
我眼前一亮,拍了拍因為搬快遞弄髒的膝頭。
「成啊,我籤字。」
「陳小姐,你接受附加條件嗎?」
「養個人嘛,有這麼多錢還養不了?」
吳律師不滿道:「他不是普通人,你或許需要仔細了解有這類問題的人群。」
我略微思索:「行,先見一面再說。」
第二天中午,我到達約定地點時遲了幾分鍾。
公司組長長期對員工壓榨,一個組裡被他罵哭的實習生多到數不清。
要不是為了賺錢還債,我早跑路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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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地方,我遠遠看見吳律師,他指了指不遠處的花店,略顯無奈:「人在那邊,過去我再跟你說。」
我跟他一起走進這家大得離譜的花店,與其說是花店,不如說是個小型植物園。
「杜雲舒喜歡植物,在國外修的專業也是植物學,你必須記得,他唯一的興趣愛好就是植物。」
我驚訝道:「你的意思是他也能念書?」
吳律師無語地看了我一眼:「他是自閉症,不是傻子。」
我訕訕地點頭,吳律師提醒我:「如果你不能讓他接受你成為家人,你會失去遺產的繼承權。」
「那衡量他接受我的標準是什麼?」
「他願意和你一起生活。」
吳律師不厭其煩地說著注意事項,我忽然被前面一道身影吸引住目光。
3
那人生得高瘦白淨,眸子黑白分明,十分澄淨,正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盆栽。
陽光透過透明的天窗落在他身上,鍍了一層細碎的光,他伸出纖長的手指點了點葉子。
「生病了嗎?」他的聲音很輕。
「是他?」我問吳律師,他扶住眼鏡,慎重地點點頭。
「雲舒,你小姑姑來了。」
我急忙擺手:「我沒比他大幾歲,叫我名字就行了。」
但顯然杜雲舒跟吳律師更熟一點,他頭也不抬地重復了一聲:「小姑姑。」
我試探地走到他面前:「喜歡這棵樹?」
他像是沒聽到我說話,隻是輕撫著葉片,像給樹療傷。
離開花店時,我買下那盆盆栽送給杜雲舒,他接過時很輕地說了聲謝謝。
按照合同的約定,我把杜雲舒接到我身邊住,順利度過三個月後,我就能獲得全部的遺產。
4
我租的房子不大,但住兩個人完全沒問題。
何況離我上班的地方近,我就沒想過搬走。
杜雲舒來到新環境顯然很拘謹,他唯一跟我說的話就是「姥姥在哪兒」,或者是「吳叔叔呢」。
我也沒瞞著他:「姥姥去世了,吳叔叔很忙,你以後跟我一起住,好嗎?」
他不說話,我以為他同意了。
等我下班回來,人不見了。
我急得鞋都沒換就要出門找他,忽然聽到陽臺有動靜。
我走近一看,他縮在陽臺的角落裡,把自己藏在花架後面。
他靜靜地坐在地上,像一株沉默的植物。
我撥開茂密的吊蘭,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眼神澄澈。
我松了一口氣:「吃飯了。」
5
他不起身,隻問我:「姥姥呢?」
「去世了,你忘了嗎?」
好一會兒,他才眨眨眼:「姥姥去世了。」
「出來吧,先吃飯。」
他往裡躲,用力捂住耳朵。
「不喜歡這裡,我要回家。」
我無奈,哄道:「吃完飯送你回家。」
他猶豫了,磨蹭好一會兒才出來。
吳律師說,杜雲舒從十歲起就在國外治療長大,需要一段時間適應國內的生活。
飯桌上,他好歹吃了半碗米飯,我又松了一口氣。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像是一株移栽到我家的珍稀植物,而我隻是新手匠人,需要調控好所有要素來確保他可以存活。
畢竟他真是我的搖錢樹。
6
「真棒。」
我誇獎地摸摸他的頭,他沒有排斥,也摸了摸自己的頭。
他的頭發蓬松柔軟,就像紅豆杉的手感。
紅豆杉是我送給他的那盆盆栽,吃完飯後,他把碗都收進廚房,然後回過身看著我。
「怎麼了?」
「這裡沒有洗碗機,但是阿姨會把碗放在洗碗機裡。」
我挽起袖子:「沒事,出去玩兒吧。」
他站在廚房門口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走開,活像是沒有見過貧民生活的富家少爺。
等我收拾好廚房,他正自言自語地對著盆栽說話。
我一邊拖地一邊靠近,仔細一聽他是在重復這類植物的特性,說的專業名詞聽得我一頭霧水。
等他說完後,我嘗試著跟他搭話:「你是在跟它說話嗎?」
「我在跟你說話。」
「知道了,我在聽。」
他似乎有些高興,又蹲在吊蘭前說話,聽得出來,他對這些植物習性十分熟悉。
等我拖完地,他才起身道:「小姑姑,我要回家了。」
7
「你不想和我住嗎?」
「我和姥姥住。」
「姥姥去世了,她讓我照顧你,你以後都要和我生活,好嗎?」
他一聽這話就急了:「不好,不要小姑姑。」
我扶額,這剛回家就出狀況。
「我要回家。」他固執地重復。
我靈機一動,指著窗臺上幾盆要死不死的花草。
「你走了它們怎麼辦?沒有人幫我照顧它們,它們會死的。」
他愣了一下,表情有些糾結。
我蹲在他面前,十分誠懇地雙手合十。
「幫我照顧它們好嗎?拜託你了。」
「等它們開花,我就要回家了。」
聽這意思,他是答應留下了。
8
我投其所好,把家裡布置成植物園。
植物是與杜雲舒交流的中介,一個月相處下來,他至少習慣我的存在了。
杜雲舒在養花養草方面頗有天賦,我的陽臺上從沒開過花的茉莉竟打了許多花苞。
他甚至能知道花什麼時間段開,大半夜就坐在陽臺邊上等著,花一開就把我搖醒。
我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被他拉著去看花。
杜雲舒高興的時候眼裡會泛起瑩瑩星光,那雙眼睛更加活泛。
「念念喜歡花嗎?」他問我。
自從告訴他我的名字,他就會換著喊。
「喜歡。」我打了個哈欠。
「家裡有很多很多花,吳叔叔說有人幫我照顧,但我想回家。」
他說的是在國外的家,杜雲舒在那裡有一座三百平的花房。
「等我放假再陪你回去。」
他這次沒有拒絕我,笑著說好。
9
這天下班回到家,隔壁奶奶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勁兒。
她搖搖頭,嘆著氣從我身邊走過。
我滿臉問號,門就被人推開了。
秦景天看著我,眼神嘲諷:「行啊你陳念,分手不到兩個月,野男人就領家裡了?」
我推開他,杜雲舒正往桌上端菜。
「小姑姑吃飯了。」
我回手就給秦景天一個耳刮子:「你他媽讓他做飯?!」
秦景天捂著臉咆哮:「他媽的老子做的飯!他非要端!」
10
飯桌上,陷入詭異的沉默。
好半晌,我才開口:「把鑰匙還我。」
「夠絕情啊你。」秦景天抱著手,上下打量著杜雲舒,「他是陳國立那邊的親戚,能算你侄子?」
「能找到我就說明算。」我說。
秦景天知道我是重組家庭,陳國立是我繼父,他生意失敗心梗去世,留下一屁股債。
秦景天扯了扯嘴角:「你給陳國立還債就算了,還撿這麼大個包袱背上,你腦子不清醒?」
「你不懂。」這不是包袱,是搖錢樹。
他喝了一聲:「我準備去留學,過幾天就走。」
我面無表情:「恭喜。」
「我說要留學你沒反應啊?不挽留我嗎?」
我還沒說話,杜雲舒突然道:「不要他留下。」
11
「不是傻子啊?」秦景天驚訝道。
「不會說話滾一邊去。」我冒火。
幸好杜雲舒沒有過激反應,他放下碗筷,重復道:「不要他留下。」
「聽到沒有,趕緊走。」
秦景天被我推出門,一邊穿鞋一邊豎中指:「你們狼狽為奸。」
「鑰匙還我。」我伸出手。
他狠狠把鑰匙往我手裡一拍:「陳念,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復不復合?」
見我不說話,他又道:「我媽是我媽,我是我,我真不嫌你家境差。」
我微微一笑:「我嫌你家教差。」
門一關上,杜雲舒默默站在我身後。
「我不是包袱。」他眼眶湿潤。
12
我一怔,他又道:「姥姥說我不是包袱。」
「當然,你不是包袱。」
「但是你剛才沒有摸我的頭。」
他的眼淚淌下來,活像鮫人對月流珠。
我連忙抬手摸摸他的頭:「對不起我忘了。」
在杜雲舒的認知裡,吃完飯等於表現好,表現好就必須讓我摸摸頭。
晚上睡覺前,杜雲舒問我:「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以後這裡就是你家,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家人。」
「你一直騙我。」
他蹲進植物堆裡,把自己藏起來。
桌上那盆紅豆杉比買回來時還健康茂密,一看就被杜雲舒養得很好。
我忽然良心有些過不去。
他一個大活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卻因為這種病明珠蒙塵。
我咬咬牙,騙就騙了,隻要再堅持一個月,我就能拿到遺產還債。
13
我抽空給吳律師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杜雲舒的近況。
「他能跟你住這麼久,已經是奇跡了。」
吳律師感慨道:「看來老太太選擇你,果然沒選錯。」
我好奇道:「她為什麼會選我?」
關於這個有錢的遠房姑媽,我也隻聽陳國立說過一次,自從去了國外,沒有人知道她的情況。
吳律師呵呵一笑:「你可是老太太從成百上千的繼承人裡挑出來的,她不會看走眼。」
聽他這麼說,我壓力更大。
晚上下班,我買了一盆鬱金香回家。
自從上次的事兒後,杜雲舒都不愛跟我說話了。
一到家,屋裡黑漆漆的,我找遍所有角落都不見他。
我心裡一涼,杜雲舒這回真失蹤了。
14
查過附近的監控,他中午出門,一直往城外走。
監控畫面裡,他手裡還抱著我送給他的那盆紅豆杉。
警察說他往山裡去了,我焦急萬分。
這片山脈連接南北,大片森林覆蓋,無人機飛上去都拍不清地面,尋人談何容易?
「他有自閉症,可以多派人去找嗎?」
「警力有限,但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已經通知消防了。」
夜幕低垂中警燈閃爍,吳律師在趕來的飛機上,我跟著一隊民警往東面尋人。
一路上荊棘叢生,蠻橫生長的野草直逼膝頭,許多地方寸步難行。
「這裡這裡!有衣料!!」
我朝著喊聲跑去找,樹枝上掛著一塊布料,我一眼就認出來是杜雲舒的衣服。
看得出來,這是他特意系在上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