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對你忍讓,不是他怕你娘家的勢力,而是他看在你們夫妻多年的分上,所以遲遲沒有動你,可你卻不念夫妻情分,想要讓上官煜做傀儡皇帝。
「你觸了父皇的逆鱗,所以他即使知道淑妃的孩子並非你害死的,可他卻必須用這個借口將你打入冷宮。」
我扶起她,給她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她臉上滿是淚水,嘴裡隻能發出嗚咽聲。
「母後,你哭得這麼傷心,是放不下澤兒吧,你放心,他才十三歲,我會好好照顧他的,還有阿櫻,我會替她找一個如意郎君,至於瀾兒,你更不用擔心了,他在邊關學到了很多,已經升為副將了。」
換好了衣服,梳好了頭,我拿出白綾,繞過房梁綁了個結,將母後抱了上去。
「母後,剛才那藥可緩解你的痛苦,你放心去吧,弟弟妹妹我會照顧好的。」
她死死地瞪著我,嘴裡的嗚咽聲越來越大,我踢開她腳下的凳子,看著她掙扎,再慢慢平靜。
我將認罪書拿出,放在她旁邊,結束了她的一生。
16
父皇看著母後的屍體,流下了眼淚,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神色復雜。
大殿上,隻有我與父皇兩人,我跪在他身後,等著他問罪。
「朕讓你送她離宮,可你卻……」
「父皇,斬草要除根,這個道理您最懂,請恕兒臣不孝。」
「可是……」
「父皇,江山社稷與夫妻之情,孰重孰輕,您心中該有定論。」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罷了,皇後自知罪孽深重,她懸梁自盡,也算給其他人有個交代,澤兒還小,不要讓他看到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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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放心,此事兒臣會處理好。」
母後自盡,阿櫻哭傷了身體,我去看望,她抱著我又哭了許久。
安慰好她後,我又去看望槿兒,她因傷心動了胎氣,拗氣不肯吃藥,謝運沒了法子,便來找我去勸勸。
槿妹同母後最親,母後去世,她比誰都傷心,可她卻將傷痛憋在心裡,不肯表露出來,連眼淚也不曾流過,我抱著她,說了許多母後與她之間的事,她一口氣吐了出來,終於是哭了。
母後出殯那天,上官煜走到我跟前,他憂鬱的眸子盯著我看了許久,幽幽道:「在你眼裡,母女之情比不上權力嗎?」
我冷冷地看著他,「你若不慕名利,又為何要下雲渡山?」
「我是……」
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嘲諷地笑了笑,「皇兄,你初來時一身清雅,現在卻也染了汙穢,燕都繁華,容易讓人迷失自己,你可要小心了。」
我話音剛落,他卻抓住我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我是來找無塵的,上官媱,你究竟是無塵,還是無衡?」
「這裡沒有什麼無塵無衡,隻有鎮國公主上官媱。」
他緊緊握著拳頭,「你就不怕遭報應?」
「皇兄,你若非要信口胡言,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父皇突然出現在身後,打斷了我與他的爭執,他拍了拍上官煜的肩膀,道:「煜兒,待了卻了你母後的身後事,你便去落霞山替她祈福吧,她生前罪孽深重,朕不希望她身後還要受內心的折磨。」
他縱有不甘,也隻能應下。
上官煜離開那日,父皇讓我進宮陪他下棋,我知道,他是怕我對上官煜出手。
父皇經歷過手足相殘,他曾深深陷入愧疚與痛苦之中,那種被噩夢困擾的無可奈何是別人無法理解的。
他不想讓我經歷同樣的痛苦,所以他讓人送走了上官煜。
可是,上官煜活著,對我始終是一種威脅。
離開皇宮後,景隨安等在馬車旁,進了馬車,我深深呼吸了一下,心裡無比沉重。
「成功了嗎?」我問道。
他搖了搖頭,「被鬼面人救走了。」
聽著這個消息,我卻沒有生氣,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或許父皇的話是對的,上官煜並無心爭權奪利,他出雲渡山,是出於對無塵的執念,對母後的尊敬。
如此看來,我的猜想十之八九是對的,那些鬼面人,是父皇的人。
17
大淵立國六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十月初五,寰寧公主出嫁。
這一年,阿櫻已經二十歲了。
她所嫁之人,非燕都權貴,而是幽州一個名門望族的家主。
那人豐神俊朗,溫柔體貼,雖不善言語,但對阿櫻卻極好,他冷漠的眼神也隻有在看到阿櫻時,才會露出難得的溫柔和深情。
阿櫻出嫁那日,許廷君給了她十裡紅妝,從宮門到城門,喜樂聲聲,紅綢鋪路,鮮花紛飛,羨煞了旁人。
出城門時,我遠遠地看著,笑著笑著便流下了眼淚。
花轎行至城門洞中,突然停了下來,阿櫻從花轎上下來,提著大紅的喜服朝我奔來,將我緊緊地抱住。
「哥哥,阿櫻這次,真的要走了。」
我捧著她的臉,輕輕拭去她的淚水,「阿櫻要常來信,若是許廷君對你不好,便告訴我,我殺去幽州,替你討公道。」
她笑著嘟起嘴,「嗯,謝謝哥哥。」
許廷君看我們說完,便過來抱起阿櫻,同我道:「公主放心,我會好好愛護阿櫻。」
「嗯,去吧。」
他轉身抱著阿櫻走了。
景隨安雙手環胸,嘆道:「你總是為他人操勞,何時才能為自己想想。」
我拍了拍他的臉,「本公主的事你少管。」
周貴妃又邀請我進宮喝茶,這次,她送了我一雙鞋,「我親手做的,感動嗎?」
「呃……這鞋,是男人的款式,不適合我吧?」
她當場讓我換上,我在地上踩了踩,沒想到還挺合腳。
「你總是在外面奔波,女兒家的繡花鞋不適合你。」看著我腳上的黑布靴,她甚是滿意。
「禮物我收了,娘娘若沒其他事,我便告辭了。」
我作勢要跑,她急忙合上門,將我攔下,「急什麼,我還有事沒說呢。」
「什麼事?」我好奇地看著她。
她伸出手,「一件禮物換一條消息。」
我這幾年送了她許多東西,無論珍貴與否,她照單全收,身為丞相之女,又是貴妃,她什麼都不缺,可每次喝茶她都要向我討禮物,我真是想不通她在想什麼。
她的目光瞥向我腰間的香包,忽而開心起來,「我送你的香包你還帶著呀。」
「嗯。」
「你走吧,下次來記得拿上禮物,這次的消息很重要,你可不能拿什麼撥浪鼓糖葫蘆來糊弄我了。」
「那娘娘要什麼?」
「這個你自己去想,我都送你親手做的鞋了,你不得親手做點什麼送給我?」
18
我日思夜想,怎麼也想不到該送她什麼,景隨安從樹上跳下來,遞給我一個柿子,低眉瞥了我一眼,「吃嗎?」
「別煩我,你自己玩去。」
他坐到我對面,笑道:「你這模樣,真像為了討媳婦歡心而煩悶的小相公。」
「別說笑了,快幫我想想,該送她什麼好。」
他隨口道:「你也送她香囊唄。」
「她不缺。」
「你親手做的,她肯定稀罕。」
這話怪怪的,我卻不敢深想。
我將香囊送給她時,她看著上面的牡丹花,笑得合不攏嘴,「這也太醜了,哪裡像牡丹了。」
「娘娘將就著用吧,我第一次做香囊。手有點生。」
她將香囊掛在腰間,「我收下了。」
她給了我一封信,神情嚴肅道:「回去再看。」
我走時,她叫住我,我回頭看去,她揚起笑臉,同我道:「上官曜,以後我便不請你喝茶了。」
我剛要開口問為何,她又道:「如果……如果……」
如果後面的話,她始終沒有說出來,「罷了,沒什麼事,你走吧。」
她這番話,讓我很是忐忑不安,就好像是臨死前的告別一般。
思及此,我猛然停住腳步,急忙拿出那封信看,閱完信,我心底的恐慌越來越重。
我收了信,急忙回頭,長長的宮道,怎麼也跑不到頭。
我顫抖著手,推開門的一瞬,心髒倏然一痛。
貴妃榻上,她痛苦地捂著肚子,眼淚弄花了妝容,無比狼狽。
看到我時,她睜大了眼睛,「你……為何要來?」
我跑過去抱起她,「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緊緊抓著我的手臂,依偎我在懷中,口中湧出鮮血,我捧著她的臉,手足無措地哭了起來。
「自古忠孝兩難全,我出賣了我爹,注定是不能活的。」
我緊緊地抱著她顫抖的身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伸手撫摸著我的臉,笑道:「如果你是男子,我就嫁給你了,可惜啊,你我都是女兒身,此生隻能姐妹相稱了。
「未入後宮時,我便很仰慕你,覺得你比許多男子都要厲害,你不是深宮裡的金絲雀,而是翱翔九天的雄鷹。
「選妃時,我作出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模樣,隻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可那時你卻未看過我一眼。」
她咳出血,繼續道:「我送你的玉镯,你轉手便送給了另外一個女子,我當時很傷心,在背後罵了你幾句,說你不識好歹,呵,我是不是很壞。」
「沒有,你不壞,不壞……」我泣不成聲。
她笑了笑,「後來你送了我金絲羽衣,我高興了很久,可惜,我沒能穿著羽衣為你跳一支舞,我練了很久,卻一直沒有機會在你面前展示。」
「上官曜,我知道你心懷天下,為了你心中的盛世,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隻盼來世,你能投個男兒身,一展你的宏圖大志。」
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連連答應,「好,好,我們約定,來世我一定為男兒身,你要等我,我好來還你的恩情。」
她笑著笑著便哭了,「我爹的心性同死去的國舅不相上下,他絕非良臣,更做不了明君。
「我送你的這份禮物,也不全是出於私心,能為百姓福祉而死,我死得其所。
「我從出生便是他人的棋子,入宮也是承父親的意,呵,丞相嫡女,多好聽的名頭啊,如今我死去,便再也不用痛苦了。
「上官曜,你要記住我,我叫周清雅,一定要記得我啊。」
話音落下,她的手也從我臉上滑落。
我心痛不已,悔恨不已,我算計了這麼多,卻從未看出她的真心。
周清雅,是我對不起你。
周貴妃服藥自盡的消息被我瞞了下來,我忍受著愧疚與痛苦將她的屍體扔進了荷花池,讓太醫對外宣布,她是不慎落水被淹死的。
丞相想要看屍體,被父皇擋了下來。
時機尚不成熟,我隻好壓下他在外私養兵馬的事,以防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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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淵立國的第十二年,皇子上官瀾娶妻,他的妻子,正是當初差點做了我母妃的程晗衣。
當年她說自己已經心有所屬,原來她心中之人,便是瀾兒。
我當初本想讓她欠我一個人情,沒想到卻成全了瀾兒,真是天意。
如今瀾兒是程將軍的女婿,那程將軍自然會效忠於父皇。
轉眼我已快三十歲了,朝中大臣怕我亂國,便上諫父皇,讓我出嫁。
父皇駁了他們的奏章,讓我自己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