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一口接一口,直到他意識渙散,才說出這煩悶的由來。
「皇姐,我真的沒有辦法了,他是舅舅,他是我們的親舅舅啊,我該怎麼治他的罪?」
此次南方突發水患,疫病橫起,父皇派遣了官員去解決此事,撥了一大批賑災銀,結果疫病非但沒有緩解,反而加重。
父皇懷疑當地官員中飽私囊,沒有好好治理此事,便讓上官瀾去監督。
結果,他查出了幕後主使確是舅舅,母後的親弟弟。
我問他:「母後可知道此事?」
他點點頭,「我剛回燕都,母後便將我叫去了,她雖沒有明說,可我知道,母後要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說舅舅會歸還那些賑災銀的。」
「那舅舅還了嗎?」
他趴在桌上,痛苦道:「還沒有,母後說這背後牽扯了很多官員,舅舅需要打點,待安撫好其他人後,舅舅會歸還的。」
我扶他進了屋子,安慰道:「瀾兒,此事你不必再管了,母後若問起,你便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倒頭睡去,淚痕還掛在臉上。
12
翌日,我同他一起進宮,同父皇請旨,準許他去戍邊三年。
瀾兒心性純良,不適合在朝堂之上周旋,他從小的志向便是做一位驍勇善戰的將軍,此時正是時候。
舅舅的事情若敗露,瀾兒定會被拉下水,父皇出於公正,定會降罪於他,父子生了嫌隙,隻會讓他人有可乘之機。
治理水患之事被我攬下,他便能幹幹淨淨地離開,到時母後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邊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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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知道瀾兒離開的用意,他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揮了揮手,同他道:「你跟隨程將軍一同去,在軍中不可讓人知道你皇子的身份,要謙遜低調,聽從指揮,不可意氣用事,知道嗎?」
瀾兒含淚跪別,「父皇要保重身體,瀾兒定不辜負父皇的期望。」
看著父皇微微顫抖的背影,我才知道,他對自己的兒女,愛得很深沉。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他一哭,看上去好像老了許多。
瀾兒將搜集到的罪證悉數交到了我手上,舅舅所犯之罪,不隻私吞賑災銀這一樁。
母後再次召見我,她沒有將話挑明,隻是提醒了我一句,若我將罪證呈給父皇,將會威脅江山社稷。
這些罪證中,牽扯了大大小小幾十個官員,從一品重臣到縣衙小吏,關系繁雜,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妄動。
但是這次賑災銀私吞案,必須得有人承擔。
朝堂之上,國舅府嫡子被我推了出來,舅舅怒不可遏地看著我,恨不得將我砍死。
國舅曾經下體受過傷,失去了生育能力,府上隻有一個兒子,寶貝得不得了。
他兒子恃寵行兇,壞事做盡,賑災銀私吞他也參與了,推他出去承擔罪責,便是最好的結果。
父皇將此事全權交給我處理,我便定了他死罪,我親自動的手,將其絞殺在天牢。
當地官吏革職查辦,該抄家的抄家,該發配充軍的充軍,一時之間,人心惶惶,皆不敢再冒頭。
父皇告訴我,我既然做了這件事,就得負責到底,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覺悟與準備。
我跪在殿前,堅定不移道:「兒臣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會回頭。」
父皇扶起我,目光深沉,嚴肅道:「父皇置你於險境,你會怨恨父皇嗎?」
我笑著搖搖頭,「欲成大事者,必承其苦厄。」
父皇滿意地點點頭,「不愧是我上官厲一手教大的孩子。」
惹惱了國舅府,便是惹了燕都大半的權貴。我邁出了這一步,就得走到底。
國舅之下的各種暗中勢力,需得一點點拔除。
國舅之子死後,我頻頻遭受追殺。但暗中卻總有人替我擺平那些殺手,景隨安查了許久,都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
我查看了追殺我的人的屍體傷口,同雲渡山那些道士的被殺手法很像,皆為鋸齒狀的傷口,而且都在脖子上。
13
為了引出那些暗中幫我的人,我同景隨安演了一出戲。
他帶人扮作殺手追殺我,我逃到郊外,走投無路之際,果然有人從暗中飛出,同景隨安打了起來。
我加入戰鬥,同那些人打了起來。
他們用的武器是鋸齒形長劍,各個戴著鬼面具,一身黑衣,武功高強,猶如鬼魅。對上我時,他們隻守不攻,就算被逼急了,也是自己受傷都不肯動我。
我抓了其中一人,摘下他的面具,逼問他的來歷,誰知他竟然想自盡,我急忙握住他的劍,將人帶回了上官府關押。
黑衣人身上沒有任何標志性物件,隻有一張鬼面具和一把鋸齒劍,無論我怎麼逼問,他都不肯說一句話。
問不出結果,我隻好把他放了。
他離開上官府後,我便與景隨安跟著,誰知跟到了郊外的一座府邸,那人進去後便不見了。
我與景隨安飛進院中,觸動了機關,竹林忽然動了起來,交錯的竹刀飛了過來,傷了我的手臂。
眼看一竹刀朝我面門而來,我躲閃不及,認命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半天,卻沒有任何痛感。
我睜眼一看,四周竹林歸位,忽然平靜下來,景隨安為護我傷得很重,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竹林中緩緩走出一人,同樣戴著黑色鬼面具,穿著一身黑色勁裝,手負在身後,步履沉穩,毫不慌亂。
「公主何必糾纏不放,傷了你的侍衛,得不償失啊。」
我盯著他隱藏在面具後的眼睛,質問道:「你是誰,為何要三番四次救我?」
他沒有回答,而是走到我旁邊,從我手中拉起景隨安,將他扛了起來,繼而對我道:「公主,救人要緊。」
來到屋中,他提來一箱子藥,從中找了一瓶,隨後看著我,輕笑道:「公主,我要脫了他的衣服上藥,你不避一下嗎?」
我緊緊盯著他,「不必,你繼續上藥。」
景隨安無事後,他便帶我出了屋子,去了後山的涼亭。
「你到底是誰?」
我想奪他的面具,他卻輕松閃開,笑道:「公主還是不要問了,總之我不會害你,你隻管做你想做之事,其他的無須多問。」
「雲渡山的人,是你們的人殺的嗎?」
他面具下狹長的眸子深邃冷靜,答道:「是。」
我心中忐忑不安,試探道:「為何要殺?」
他起身逼近我,抬手捏住我的下巴,低頭幽幽道:「公主非要我說破嗎?」
話已至此,我心中明了,他是替我去滅口的,可我卻不敢再追問。
我推開他的手,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我叨擾多時,告辭。」
他拉住我,「你那小侍衛傷得不輕,公主還是等他痊愈再走吧。」
「如此……便打擾了。」
他松手笑道:「不打擾,為公主效勞,樂意之至。」
景隨安醒來後,我帶著他連夜跑路。之後我讓人去查那府邸的來歷,結果那裡被燒了,成了一片廢墟。
鬼面人知道我的來歷,卻不說破,想來也不是敵人,既然他不想讓我查,那我便不查,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藏下去。
14
父皇在位的第五年,國舅在朝中地位蓋過了丞相和太傅等一眾老臣。
周貴妃約我進宮喝茶,她告訴我,淑妃懷孕了。
她斜躺在貴妃榻上,輕嘆一聲,丟給我一個香包,道:「她整日裡神情恍惚,嘴裡總是嘟囔著誰要害她的孩子,跟丟了魂似的。」
我拿著香包瞧了瞧,上面繡著紅豆,我不解地看著她,周貴妃掩唇低笑一聲,「明日是七月初七,也算個節日,沒什麼可送你的,這香包可驅蚊,也能寧神,我特意為你做的。」
收了香包,我點頭道謝,她從榻上下來,勾起我的下巴,眉眼一彎,「那殿下送我些什麼好呢?」
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可我卻不知道那雙媚眼裡包含的意思。
我撥開她的手,起身道:「我前兩日去外地,覓得一塊暖玉,娘娘體寒,帶著暖玉可驅寒,待我回府便差人送來。」
她勾起我胸前的垂發,打著圈,低頭笑道:「殿下對我這般好,我就是為殿下死也是願意的。」
這話……
我慌亂地推開她,揶揄了兩句便離開了,她在身後笑得很大聲,喊道:「殿下要經常來喝茶啊。」
七月初七,七夕夜。
我在書房看書,隻見門口人影晃動,我正欲開口詢問,那人卻敲響了門。
我開門一看,隻覺得是做夢一樣。
「貴妃娘娘,你怎麼在這裡?」
她換了一身裝扮,戴著黑色鬥篷,朝我笑了笑,「宮裡悶得很,我來找你玩。」
「娘娘私自出宮,若是被知道了,可是會受罰的。」
她推開我,徑直走到書房,四處參觀,滿不在乎道:「這有什麼好怕的,人生短短幾十年,要及時行樂才是。」
我頭疼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忽悠她離開。
她拉著我的手晃了晃,道:「今夜七夕,外面很熱鬧,殿下陪我去看看吧。」
我還沒答應,她便拉著我走了,出門前,她還軟磨硬泡,非要我換上男裝。
兩個姑娘,有什麼好逛的。
走到河邊,她要了一盞河燈,在上面寫了什麼,而後便閉著眼睛虔誠地許願,睜眼時,她看著我,眼底染上了一層悲傷。
「殿下,謝謝你陪我過七夕。」
「不用謝,舉手之勞。」
她放了河燈,又拉著我去街市買了許多小玩意。
她有心事,可我卻不願去問,更不敢去問。
夜市散去,我送她回了皇宮。
分別時,她低聲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她抬頭笑道:「今夜我很開心,殿下回去吧,過兩日我送你個大禮。」
15
兩日後,我收到了大禮。
淑妃的孩子沒了,所有證據都指明是被母後害的。
父皇大怒,將母後送去了冷宮,國舅在朝堂之上為皇後求情,卻因心急而說了大逆不道之話,被父皇收押在天牢。
淑妃是太傅之女,丞相雖與太傅不和,但在這件事上,他們一致將矛頭對準了國舅。
平日裡那些與國舅親近的大臣都紛紛閉了嘴,保持中立態度。
太傅和丞相趁機排除異己,揪出了一大波國舅的爪牙。
我暗中推波助瀾,將各方暗中勢力逼出水面,罪證一頁又一頁呈給了父皇,燕都又進行了一次除奸行動。
為了徹底斷了國舅的後路,我將瀾兒曾給我的罪證一並交了上去。
有丞相和太傅等人幫忙,國舅坐實了貪贓枉法意圖謀反的罪名,他所牽涉的所有逆臣皆伏誅。
我去冷宮看望母後,她看到我,眼底的恨意不加掩飾,她氣得咬牙切齒,指著我大罵。
「母後,生氣對身子不好。」我走過去扶著她。
她推開我,甩了我一巴掌,「你這個賤人,你不是我的曜兒。」
「母後又在說胡話了。」我抓著她的胳膊,推著她往榻上走去,她驚恐地掙扎著,連牙齒都在發抖。
她嘴硬道:「我告訴你,你若敢碰我一根頭發,皇上不會放過你的。」
我按著她躺下,拿出手帕替她擦著額頭的汗。
「母後,你如今已是自身難保,就別想著告我的狀了。」
她的瞳孔慢慢變大,嘴巴也因為震驚而合不上。
我拿出一顆藥,塞進她的嘴裡,逼她咽了下去。
她因為反抗而流出了口水,我仔細地替她擦著,「父皇辛苦打下的基業,怎麼可能允許你和你那個目中無人不成大器的弟弟來禍害呢,父皇隱忍多年,扳倒了昏君,他建立的大淵國,是為了給百姓謀福祉,而不是讓你們這些權貴來享樂的。」
她渾身的力氣卸了下來,驚恐又無助地看著我。
我繼續道:「母後,你錯就錯在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父皇什麼都不知道嗎,我告訴你,他能將自己偽裝成奸臣,同樣也能偽裝成不問政事的昏君。
「母後,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訴你,國舅的嫡子,是父皇命令我殺的,國舅的人頭,也是父皇讓我親自去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