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椒房殿 4032 2024-12-31 16:43:01

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臉上沒有哀愁,反倒個個笑得燦爛。


皇宮那樣的地方,大概無人歡喜吧,在那裡,娘娘們要收起天真,爾虞我詐,鉤心鬥角,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出了皇宮,她們才是活潑可愛的姑娘。


我勾唇笑笑,繼續看錦鯉,有個姑娘突然來到我身邊,她似乎也喜歡錦鯉,將隨身的吃食都投入了湖中。


「果然還是宮外的風水好,瞧這錦鯉養得,又肥又大,顏色也豔麗,宮裡那樣的地方,是養不出這樣好的錦鯉的。」


我隻笑笑未說話,她這話也沒錯,宮中根本不允許養錦鯉,自然養不出這樣好的錦鯉。


微風吹過,沒一會,池中竟有隻肥碩的錦鯉產起了子,我覺得新鮮看得津津有味。


錦鯉似乎有些痛苦,開始的時候還好,後來全身都在上下翻滾,最後竟然露了肚白,它剛產下的孩子四散而去,隻餘它孤零零的,不動了。


我的心猛沉下去,渾身冰涼地看向那女子。


姑娘亦是看向我,目光和善,不卑不亢:「既知了真相,姑娘便早些走吧,此生,莫再回京了。」


宮中的馬車碾著車輪滾滾而去,我立在湖側,扶著欄杆,如墜冰窟。


「走吧,不早了,今日還要趕幾個時辰,再晚些,怕是要睡在馬車上。」


季言州輕輕拂過我額前的發絲,掏出帕子溫柔地擦拭我額頭的汗:「才初春,怎麼出這麼多汗?」


我握住他的手臂,身子軟得站不住,季言州驚慌地一把抱住我。


「今日先不走了,我不舒服……」


季言州打橫將我抱起快速往馬車上走:「回府!請大夫!」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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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沈頤安,已是物是人非。


才恍惚發現,竟已有兩年不曾見過。


他仍舊沒有娶妻,見到我,眼中有壓抑的情感,卻最終也隻是釋懷地笑笑。


我約他的地方,在香鋪後院一間試香間,房裡很香,他靜靜抿了一口茶。


「那日出城,我見到一位娘娘,我若沒有記錯,她便是當年你在樹下求娶的姑娘。」


沈頤安的手頓住,輕輕嗯一聲。


「她從未打算嫁你,你也從未打算娶她,那一幕,隻是讓我看的對嗎?」


沈頤安繼續喝茶,一言不發。


「她要嫁入宮,卻跑來丞相府與你做一場戲,你們都知道,我看到了便不會ťűₛ嫁你,即便當日你不拒婚,我也會當眾求皇上退婚,然後順從皇上的安排嫁給季言州,對嗎?」


沈頤安面露痛苦,又嗯一聲。


「沈頤安,我姐姐,怎麼死的?」


沈頤安靜默片刻,突然站起身子,緊張地看向我:「阿苧,別管了,走吧,去了邊關,季言州會護住你。」


我聞言笑了笑:「是護住我?還是囚住我?」


沈頤安頹然地坐下,用力抓了抓發頂:「你想我做什麼?」


「告訴我一切。」


22


我爹死之前,是兵部尚書,官拜從一品。


雖是個文職,卻權力極大,朝中半數的朝臣都是他的門生,他們尊敬他,也畏懼他。


當年奪嫡前,太子實力並不強大,朝臣們為了活命大多會選擇宸王,可我爹卻死站太子黨,一是太子乃先皇親封,我爹認為隻有得了先帝手諭才是名正言順,二是我姐姐愛慕太子,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女兒過得不好。


因為有了我爹的助力,蕭奕承在朝中有了得以同宸王抗衡的實力,與我姐姐的感情也日漸深厚。


奪嫡那日,宸王雖恨我爹,可他的箭一直對準蕭奕承,隻有蕭奕承死了,我爹一黨才會放棄抗爭,那時候,殺了蕭奕承才是最劃算的。


可蕭奕承就站在我爹身後不遠處,箭飛過去的時候,我爹忠貞,他沒有不擋的道理,所以他死了。


我爹死後,蕭奕承對姐姐是愧疚的,隻是他的愧疚很快死在帝王的疑心裡,蕭奕承登基的第二日,我爹的舊部聯名上書,求蕭奕承冊封姐姐為後,我爹追封國丈,以國丈之禮安葬。


這麼小小的一件事,成了年輕帝王心中的嫌隙。


自古以來,外戚強大,後宮就會幹政,若太子是中宮所出,難免就有外戚願意扶持太子而與皇上對立,更有甚者,殺了皇上,擁立太子。


所以蕭奕承寵姐姐,卻不獨寵,他給了她過度的奢靡,給了她絕無僅有的盛寵,也賞了她一整個椒房殿的名貴麝香。


是,姐姐入宮六年未有子嗣,並非身子虛弱,而是椒房殿的欄杆護檻裡皆是麝香,很淡,不會傷了根基,卻也不容易有孕,有孕,便是母體血崩。


或許,他也曾舍不得,他知道姐姐想誕下太子就要去母留子,所以他也曾遲疑。


隻是姐姐對孩子有了執念,她太想為他生下皇長子,有一個他們血脈相連的孩子。


我此刻才明白,為何最後一面,姐姐一直戀戀不舍地看他,卻不曾說出一句話。


至於我,蕭奕承不曾想殺我,我名聲太差了,沒有世家願意娶我,如果不是出現沈頤安。


或許沈頤安曾真心實意地想要娶我,可帝王的眼裡容不下沙子,姐姐的結局已定,沈家背靠丞相,蕭奕承不想給自己旁生枝節,唯有尋一個忠心且不愛我的夫君他才放心。


季言州是他的最佳人選,忠心,祖輩都為國捐軀,不愛我,賜婚當日,他才見我第一面。


他帶我走,我便永遠不會知道姐姐事情的Ṭũₗ真相,即便將來知道,依照季言州忠心的性格,也會將我困在邊關。


帝王啊,打得一手好算盤。


好名聲是他的,死的都是虞家人。


23


我病得厲害,渾身沒有力氣,大夫說是染了風寒,恐有傳染的嫌疑,最好將我單獨置於後院。


季言州不願意,他說我是他的夫人,他不怕被傳染。


大夫贊他,季大人真是有情有義,我在簾子後冷冷笑了笑。


男人的有情有義,是會殺死女人的。


大夫走後,我哭哭啼啼說擔心傳染他,讓他離我遠一些,季言州急得團團轉,隻說隔著簾子可以,但是離開絕無可能。


每日一早,他都端了藥等我喝下,陪著我說幾句話,順帶告訴我阿喬和憬一的消息。


他說阿喬把憬一照顧得很好,喂得白白胖胖的,隻是皇上不怎麼喜歡憬一,大概是因皇後傷心,所以一直不曾去看過憬一,憬一也是可憐,剛失了母親,便被父親厭棄,好在有阿喬。


他又說,憬一的滿月,是他行太子禮的日子,到時候,我若病愈,他可帶我一起去看一看。


晚上因為怕打擾我休息,季言州住在書房,我便趁著夜色穿上黑衣出府去見沈頤安。


沈頤安說,宮裡傳出消息,蕭奕承真的不喜歡憬一,他將憬一丟在東宮不管不問,守衛都沒有,我若想帶憬一出宮,輕而易舉。


隻是出宮簡單,出城很難,而且季言州不會幫我,若我被捉住,必死無疑。


我說離太子滿月還有十日,我再想一想。


回到季府,書房已經滅了燈,我盯著書房看了一會,其實我很想離京,和季言州去邊關看一看,他對我,說好不好,卻也說壞不壞。


雖不會同蕭奕承那樣對姐姐說好聽的話,可夫君該做的事情,每一件,他似乎都做得很好。


如果我們一直這樣走下去,至少也會相敬如賓吧。


可世事無常,從我知道姐姐死去的真相開始,我們就站在了對立面。


我要為姐姐報仇,而我的仇人,是他拿命相護的主子。


24


大概季言州照顧得太好,我隻用了幾天身子就好了大半。


大夫不由贊嘆我身子骨底子好,季言州又照顧得宜,所以才會好得這樣快,風寒是大症,每一年不少人都死於風寒。


臨近太子冊封前,季言州擁著我在府中遛彎。


走到池邊時,他說:「阿苧,關外有個很大的湖泊,天湛藍藍的,湖水清澈見底,魚兒來回遊蕩,手放入湖中,魚兒會遊過來親昵地親吻你的手指,等過了冊封大典,我便帶你去瞧瞧,你一定會喜歡的。」


走到竹林時,他說:「阿苧,關外沒有竹林,卻有成片的彩葉草,那些彩葉草生命力頑強,葉子碩大無比,隨便丟在什麼地方,都會茂盛地成長,就像從前的你一樣,再難,也會堅持下來,阿苧,你一定會喜歡的。」


走到府門時,看著街上來回跑的稚子,他又說:「阿苧,將來我們也要生很多孩子,你這麼美,孩子一定特別漂亮,阿苧,我們的孩子,你一定會喜歡的吧?」


對上季言州期盼的目光,我輕輕點點頭。


太子冊封當日,我隨季言州坐在轎子上,入宮前,他突然將我抱進懷裡:「阿苧,明日,我們離京吧。」


我抬起眸子,低聲問他:「娶我,你後悔嗎?和一個不愛的人度過餘生,你甘心嗎?」


季言州身子僵了片刻,繼而用力抱緊我:「阿苧,我不曾愛過人,我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改。」


「愛一個人,也是能學來的嗎?」


季言州有些著急,他雙手捧起我的臉,用力吻了吻我的唇:「可我愛你啊,阿苧。


「阿苧,你信我,我真的愛你,我想和你去關外,想和你生很多孩子,想後半生都與你一起,想保護你,再也不讓人欺負你,想照顧你,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阿苧……」


我輕輕握住季言州的手,勾唇笑道:「夫君,時候差不多了,大典要開始了,有什麼話,回府再說吧。」


季言州看著我,手握得很緊,他的手本來就大,攥得我有些疼。


可那疼隻是一瞬,下了轎,他便松了手。


皇上命他負責今日的安全,說這是最後一次,他還要去部署騎兵,太子冊封,可不是小事呢。


25


冊封儀式很順利,蕭奕承為憬一冊了太子金印。


那小小的襁褓中的孩子竟穩穩抱住了金印,蕭奕承的眼底出現了一絲柔和,便命人將太子抱回東宮。


離去的時候,阿喬抱著Ṫů⁷憬一從我身側走過,她長大了許多,再也不是之前那個咋咋呼呼隻知道吃吃喝喝的小姑娘,穩重得像死之前的姐姐。


「小姐,以後怕是不能見了,阿喬願小姐後半生安樂無虞。」


我笑得很開心,輕輕撫了撫阿喬的發絲:「阿喬,幫我照顧好憬一,以後要告訴他,他額娘和姨母都很愛他。」


淚順著阿喬眼角落下,這樣喜慶的日子不能落淚,她慌亂地擦去,抱著憬一往臺下走去。


我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們走到大殿拐角,再拐過這個角,此生便再也不會見了。


季言州站在對面的城樓環視整個大殿,那個位置,能看清這殿上每一個角落,看到我的時候,他衝我笑了笑。


蕭奕承臉色一直不好,冊封於他而言隻是個儀式,他並不留戀,轉身準備下殿,就是這個時候。


我掏出爹為我打造的麒麟紋匕首,快步移到他身後,一把鉤住他的脖子,電光石火間,匕首已經抵在他的脖頸。


高臺上頓時亂作一團,所有大臣都在喊我別衝動,我不想聽他們廢話,隻問蕭奕承。


「為什麼沒做到?


「當初是你說,隻要宸王捉不住姐姐,你就有十足的把握反殺,你說你會保我爹娘平安,你會愛重我姐姐一生,你為什麼沒做到?」


當年,人人都以為式微的太子啊,其實心思深沉得很,他早就預判了宸王的預判,早早將姐姐帶離國公府。


他說:「你一人之死,可換虞家滿門富貴。」


於是,我義無反顧地去了。


「阿苧……我無話可說,你動手吧,從前我以為帝王合該無情,可她死後我才發現,沒有她,我要這皇位做什麼,阿苧,你快些動手吧。」


蕭奕承並不反抗,他說他後悔了,後悔做這帝王,後悔步步算計,最後痛失所愛,他悔了,他真的悔了。


我邊哭邊笑,突然想起,奪嫡那夜,我當眾受辱,爹娘死後,我走上城樓,人群之上,我同蕭奕承說了一句話照顧好姐姐,便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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