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的手頓住,季言州的聲音很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他帶來的鐵騎應下的聲音有力,響徹街口,接著就是馬蹄觸地的聲音和百姓的驚呼聲。
房門被推開,刮起一陣涼意,季言州的黑靴子停步在我眼前,我盯著靴子,並未看他,片刻後,他蹲下身子,與我平視,我才看清他的臉色有些不好。
「哭什麼?」
我抬手摸了摸臉,嘴硬道:「我沒哭,酒太嗆了。」
季言州接過我手中的酒壺,仰頭想喝,可酒壺空了,他一滴也沒有喝到。
「我的人都在關外。」
我嗯一聲:「我知道,將士無詔不得入京,否則,視為謀逆。」
「所以,我不打算在京中長留。」
我垂下頭又嗯一聲,說了句:「挺好」。
每個人似乎都有選擇的餘地,唯我沒有,走不了,也很難在京中待下去。
季言州站起身子,掃視了一圈,找到桌臺,燃了燈先看了滿地的嫁衣,又面無表情回頭看我:「還等什麼?收拾東西吧,不然,我幫你收拾?」
阿喬跑得飛快,在院子裡嘰嘰喳喳。
「小姐,姑爺不願意退婚,他今日取了令牌出了城,去隔壁郡縣帶了一批舊部入宮,說要將京中造謠的人都捉起來軍法伺候。」
阿喬的聲音止在房門處,與季言州四目相對,尷尬之餘,她竟然笑嘻嘻地豎起了大拇指,說了句:「姑爺真棒!」
我被阿喬逗樂,心裡的陰霾散了大半,季言州說了句收拾東西,阿喬甚至不問去哪,便動了起來。
直到我們坐上馬車,阿喬才後知後覺地問道:「我們去哪啊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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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言州回頭看我們:「我以為你們不在乎去哪呢。」
我的確不在乎,去哪都行,離京城遠遠的就行。
阿喬從懷裡掏出一包桂花糕遞給我一塊,又分給季言州一塊,自己含了一塊,吃得滿嘴渣渣,笑嘻嘻道:「有吃的就行,我和小姐要求不高的,不餓肚子沒人罵就行。」
季言州沒說話,轉過頭,臉色不大好。
10
我們沒有離京,隻是去了季府。
季言州說,想走也要先成親,成了親,他會找個理由光明正大地帶我走。
季府和我上一次來大不一樣,一府的鐵騎,這些糙漢個個長得黝黑,且不愛說話,一個個拿著紅紙扎彩燈,掛紅綢,甚至有幾個鐵騎,替季言州繡著喜服,那動手,比我都麻利。
因為之前的嫁衣被我剪壞了,我打算重新繡,糙漢們嫌棄我手笨,連我的一齊拿了去。
我去瞧的時候,幾個人圍在院裡,穿針的穿針,引線的引線,一人繡鳳凰頭,一人繡鳳凰尾,比裁縫店的繡娘還活絡。
阿喬喜歡熱鬧,買點心買得更歡了,每次都要帶上門口的守衛,兩個人跟掃街差不多,回來的時候,大家分一分,一人能分幾塊桂花糕。
我曾經十分害怕穿著鐵甲的將士,那些猥瑣的眼神是我多年來揮之不去的噩夢,可在季言州府中,這些人,竟讓我覺得心安。
也或許,是季言州讓我心安。
他是個冷硬的男人,不會說什麼溫柔的話,也不會有什麼親昵的動作,每日同我說話都很官方。
「想吃什麼告訴他們」「需要什麼告訴他們」「把這裡當作你的家」「在這裡,沒人敢欺負你」……
除了這些,我們無話可說,我經常想,對我好,或許隻是因為他答應了娶我,和喜歡無關。
我想,這一生,我都不可能像姐姐一樣,找到一個那樣愛自己的男人。
可對我而言,那些東西也過於奢侈,隻要有個人不嫌棄我就罷了。
愛這種東西,我也不敢求的。
11
成親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的喜轎從季府出門,轉到國公府,又轉回了季府。
街上沒人看熱鬧,所以我也沒有聽到任何辱罵的話。
整條街上隻有送親隊伍冷冷清清地走著,回到季府,也沒有想象中的喧囂若市。
來人隻有皇上與姐姐,他們坐於高臺,受了我和季言州的高堂之禮,禮畢後,我被送入喜房,姐姐隨後。
「知道你不喜歡那些人,季大人特求了皇上,今日街上不準有人,他記仇得很,聽說不少朝臣的公子曾辱罵你,今日當著皇上的面,收了朝臣們的賀禮,卻將他們人拒之門外,說府中未備酒水,各位回吧。這季大人,也是個有趣的人。」
我聞言在蓋頭下偷偷笑了笑,心裡小小的鬱結頃刻就散了,方才行禮的時候,我還在想,他是不是也有些看不上我,所以不願讓人觀禮。
新娘掀蓋頭前不能說話,姐姐便坐在我身旁握著我的手,一直說給我聽。
「阿苧,這些年,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必受那些屈辱,爹娘去得早,我又不能將你帶入宮,你獨自在宮外受了很多委屈。
「每每想到這些,我總是徹夜難眠,如今好了,你成親了,季大人想必也會待你很好,我也放心了。
「阿苧,你要好好的,好好地活著,你開心,姐姐才能安心。
「對了,阿苧,我有孕了。」
聽到姐姐有孕,我激動得手都顫了,她終於有孕了。
因為胎太小,皇上不放心,早早就帶了姐姐回宮,府中都是將士,季言州也沒那麼多講究,他替我掀了蓋頭,喝了交杯酒,便帶著我一同去了前廳和將士們吃吃喝喝。
阿喬很開心,喝了幾杯,扯著小將士們又蹦又跳,不少小將士都被她拉扯得紅了臉。
季言州酒量很大,一桌又一桌,每一桌都敬了一遍,和這些人在一起,他很放松,人也沒那麼冷硬,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將士們也沒有過多難為季言州,月亮隻冒了個頭,他們就催促我們回喜房。
我透過窗子看到一片白雲,掩住了月亮,月亮極力把清輝從雲邊放出來,周邊的星星也爭相放出淡淡的光。
驀然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季言州坐在我身側,方才他還同將士們把酒言歡,進了房就如同換了個人。
我一顆一顆解了自己的扣子,褪下喜袍,季言州側目看我,欲言又止,突然站起身子朝房門走去。
「你嫌棄我嗎?」
我的聲音很輕,卻讓季言州停住了腳步。
「我很感激你娶了我,如果你嫌棄我,以後我們可以相敬如賓,我絕不叨擾。」
季言州回頭,眉頭皺起:「然後呢?」
「若你將來遇到心愛的女子,我也可以同你和離,不會妨礙你們,隻是到那時,麻煩大人帶我離京。」
燭火下,季言州沉思了片刻,又走了回來,他抬手解了我裡衣的扣子,握住我的手臂,順手拂滅了燈。
「虞羌苧,我這一生,除非喪偶,絕無和離。」
12
第二日,我醒來,床榻上的血跡,季言州生生盯了一刻鍾。
流言聽多了,總是會信的,他也不例外。
我扯了衣裳穿上,語氣平靜:「很意外嗎?」
季言州蒙蒙地看我,一時沒說話。
「他們說我人盡可夫,可實際上,我那年才八歲,宸王是劃了我的衣裳,當時劍拔弩張,他們有賊心也沒有賊膽,更何況,我爹的人馬就在當場,後來那些人死了,謠言便開始滿天飛。」
季言州依舊蒙蒙地看著我,然後突然靠過來抱住我:「對不住,我不知道女人和男人不一樣,你竟然會流血,可見傷到你了。」
我:「……」
那一天的飯食很講究,無一例外,全部是補氣血的。
13
成親後不久,季言州就提出想帶我去關外。
他說關外雖不如京城繁華,人卻淳樸,他很喜歡那裡。
我很想答應,可是姐姐有孕了,我想等她安穩生下孩子,季言州表示理解,答應暫時住下來。
婚後的日子很平淡,季言州每日準時上值,下值後也不從與朝臣飲酒作樂,雖然隻是一日三餐的陪伴,卻也讓我覺得十分難能可貴。
隔三岔五地,我便往宮裡走一趟。
姐姐身子骨一直不好,有孕後更是孕吐得厲害,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皇上除了上朝基本日日待在椒房殿,臉上就沒笑過。
「為什麼一直在吐?用了這麼多法子,為什麼一點起色沒有?朕就養了你們這群廢物。」
「皇上恕罪!」
還未進殿,我便聽到皇上壓抑的怒吼,太醫們跪了一地,簾子後,姐姐一直在吐。
「皇上……」
姐姐虛弱的聲音從簾子後傳出,皇上立馬快步跑進去,小聲溫柔地哄她,我趁機擺擺手,太醫們擦了擦額頭的汗快步離去。
其實孕吐原本是常事,可皇上太愛姐姐,所以不忍她受一點苦,日日著急上火,十分暴躁。
見我來了,皇上才離了椒房殿,我衝著姐姐笑:「我真是羨慕姐姐,皇上真的很愛你。」
姐姐含了一顆參片在口中,靠著軟墊,懶懶道:「羨慕什麼,季大人也很在意你,我聽皇上提起,他似乎想帶你離京。」
我嗯一聲:「再等等吧,至少要姐姐平安誕下皇子。」
姐姐撫著肚子,眼神柔和:「皇上也希望是個皇子,他說,若是個皇子,便冊封太子,以後,便再也不生了,他不想我受苦。」
姐姐的肚子微微隆起,不過四個多月,卻也漸漸有了些孕態。
「也好,生孩子損耗過大,姐姐本就身子虛弱,若一舉得男,便可堵住悠悠眾口,再好不過。」
姐姐溫柔地嗯一聲,隻是她似乎格外疲憊,不過說了幾句話,就累得氣喘籲籲,我不忍打擾,便讓她好生休息,先回了府。
阿喬再去買桂花糕的時候,我便讓她買一些酸口的吃食,宮裡的膳食千篇一律,換換口味總是好的。
14
「你想吃酸的嗎?」
季言州一進房就看到桌子上擺了十幾種酸梅糕,他隨手捏了一塊塞進嘴裡,酸得直皺眉頭。
「姐姐近來總是吐,我想吃些酸的是不是好些。」
我翻著阿喬從藥鋪順來的產症冊,仔細讀孕吐的幾頁。
「書上說,有的產婦不止嘔吐,甚至會一直吐到生子之日,這可怎麼才好。」
季言州換下朝服,坐到我身旁:「皇上已經命太醫去民間尋些偏方,你不必擔心,皇上上心得很,昨日看過皇後回到書房心疼得眼都紅了。」
「哭了?」
季言州嗯一聲:「看著很難過,想必是心疼娘娘,他們感情很深厚。」
皇上哭了?不過是嘔吐罷了,想想法子就是,他至於哭嗎?
「自從皇後有孕後,皇上肉眼可見憔悴了很多,每日下朝都要宣見太醫,每日都要發一次火,太醫個個心驚膽戰的,今兒個下朝,又發了火,說太醫若是再不能找到止吐的法子,明個兒便提頭來見。」
我無奈地嘆息一聲:「太醫們也是可憐,孕吐也不是什麼大事,皇上有些小題大做了。」
季言州嗯一聲,突然摸了摸我的肚子:「我現在還不能體會,可興許你若有孕,我才能明白皇上此刻的心境。」
我臉紅了紅,卻覺得不可能,皇上與我姐姐那是打小的情意,我與季言州可沒有這樣的情意。
見我不說話,季言州將我抱到腿上,下巴搭在肩頭:「等將來你有了身孕,我就帶你去關外,那裡環境好,青山綠水,營裡的廚娘生了三個孩子,她有很多經驗可以傳授給你,定會好好照顧你。」
我的心裡暖暖的,這些年在京城裡過得辛苦,我很渴望去一個新的地方,或許,換一個環境,我也能變成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