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而且,他此時才想起來,道,“沐王爺的女兒不是都出嫁了嗎?哪裡還有女兒?難道——”
二殿下不會是跟有夫之婦這麼了吧?這他真要暈過去了!
“不是那些,是早年丟在外頭的一個,”皇帝不以為意地道,“雲南消息遠,你大約是還沒聽著,去年才找回來的。”
“哦,哦。”沈首輔回了點神,要真是那些出嫁女兒,那這個消息真是要在朝堂上炸裂開來了,恐怕能引發百官叩闕。
當然,現在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就是了。
滇寧王之女不可能為妃妾,這不單是沐氏的意志不可能容忍這種事,即便沐氏肯忍這個羞辱,依祖制太子妃也該是四品以下門戶,這樣人家的姑娘做了正妃,王女做了偏房——她拿什麼跟王女鬥啊?背後家族勢力天差地別,勝負根本不問可知,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舉硬壓王女一頭,不可能壓得住的。
沒有什麼緩衝談條件的餘地,王女隻可以為正妃。
而這是朝臣包括沈首輔在內都不能接受的。
“這是萬萬不成的,皇上,祖制裡定得明明白白,您不能違背祖制啊皇上,如此老臣百年後都無顏面見先帝——”
沈首輔鄭重地跪下了,堅決地勸諫。
如果連沈首輔這一關都過不去,那百官不問可知,因為沈首輔實際上相當於承接在皇帝與百官之間的一個職位,他代表的是臣的利益,但相當程度上也要為皇帝考慮,在出現劇烈君臣矛盾的時候,兩頭安撫,講得直白點,就是和稀泥。
這是沈首輔先前進來時還試圖抹平此事的原因,但現在寧寧母親的身份破了他的底線,他不可能再站在皇帝這一邊,替皇帝平事。
面對這個局面,若換做從前,以皇帝的性情又要頭痛不已地操起心來了,但他現在安然躺著,瞥一眼地下兩個又玩到一起去的團子,很輕松地道:“朕知道,不過朕現在病著,煩不得這些神,你有意見,跟二郎說去罷,這是他惹的禍,本該他自己收拾。”
能不能收拾得了,他才不管,活潑潑的金孫天天在眼跟前,一刻都闲不住,還有個小孫女,他帶兩個孩子可忙了好嗎?
再說,皇帝很清醒,群臣都反對的,不一定就是壞事,因為君臣的利益並不總是一致,相當程度上還是對立的,從太/祖立丞相又廢丞相起,到後來有了無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權的內閣閣臣,君權與相權一直處於一個此消彼長變動鬥爭的過程中,相權一大,就要對皇家管手管腳,恨不得造出千百條規矩來規定皇家應該怎麼做,皇帝在這種約束中尤其首當其衝。
作為一個傳統型的明君,皇帝沒少聽群臣的叨叨,告訴他不要這樣,不能那樣,皇帝自律性強,除立儲事宜外,沒在別的事情上跟群臣發生大的摩擦,但不表示他聽了這麼多年叨叨,他不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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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謹深的脾氣跟他全不相同,他都管不住的兒子,群臣要指望著用老辦法壓服他聽話做一個規矩的明君,恐怕是想太美。
這立妃事宜,毫無疑問就是雙方爆發的第一次衝突,誰輸誰贏,且看著走。
想到這裡,皇帝居然有點期待,他做明君也是做得有點無聊了,大半輩子不知不覺就這麼下來,日復一日的,無非就是這麼回事,他現在覺得看小胖子捋流蘇還更有意思點。
嘶——
就是這頭又開始疼了,他果然不能想事,一耗精神,這毛病就要給他好看。
皇帝眉頭一皺,屋裡頓時兵荒馬亂起來,沈首輔有一肚子話也隻好暫時憋回去了,他總不能逮著皇帝病發的時候再挺脖子進諫。
外面的兩兄弟聽到動靜也忙進來了,看視皇帝加上把孩子抱走,都忙得很,沈首輔想再找朱謹深說話也沒法說,隻能隔天再找他。
卻沒找著,朱謹深和朱謹治去了城外送別朱瑾淵。
☆、第194章
永寧門外。
百姓們的復原能力極強, 被瓦剌禍害過的這一處城門在經過了小半個月後,已經修整一新,附近的農戶客商們攜帶著貨物, 重新進出起來。
朱謹深負手立著,聽朱謹治絮絮叨叨地囑咐著朱瑾淵, 他有些心不在焉,往遠處隨意眺望著。
瓦剌丞相退兵後, 戰事並未完全平定,宣山侯領兵追了出去,與紫荊關增援上來的守軍們內外夾擊, 將瓦剌進逼京城的這三萬精兵打得損失慘重,瓦剌丞相領餘部艱難逃了出去,在大同匯齊了他原有的人馬,原還準備劫掠一波, 但士氣一旦下去,那是很難再挽回的, 跟大同守軍發生的兩三場戰役都沒再佔著便宜, 無奈隻好意圖退回草原,大同守軍乘勝追擊, 現在仍有零星戰鬥在發生中。
“——行了, 知道你傻人有傻福,不用走了行了吧!”
朱瑾淵暴躁的聲音打斷了朱謹深關於戰事的思考,他轉回頭來,涼涼地盯了朱瑾淵一眼:“你想有這個福氣, 也不難。”
——把他揍傻就行了。
朱瑾淵從兄長的眼神中讀出了這個信息,瑟縮了下,終於冷靜下來。
他知道朱謹治這個傻大哥不可能存壞心,但他這麼匆忙地幾乎等於被撵了出去,王妃還大著肚子皇帝都不體恤,顯見對他失望已極,而朱謹治這個年紀更大應該早就去封地的卻還在京裡呆著,還沒事人般來囑咐他,講話又沒個重點,亂七八糟一堆,激起了他心裡的不服鬱悶,他忍不住就發作了一句。
至於朱謹深,他現在對這個二哥的感覺很復雜,朱謹深和皇帝關於他的那一番談話,沒怎麼背著人,被從他被禁閉王府以後就快急瘋了的賢妃費盡功夫打聽到了——當然,這其實是皇帝想讓她知道的,不然以乾清宮如今的防衛,皇帝不想讓人知道的事,一個字也不會傳出來。
賢妃知道了,朱瑾淵也就知道了。
要說感謝朱謹深——那是不至於,他隻是深深地感覺到,他從來也沒有被朱謹深放在眼裡。
可怕的是在這長年累月由始至終的鄙視中,他漸漸控制不住地覺得,他好像確實不值得被朱謹深看在眼裡,隻有他單方面地以為自己是個對手。
但其實雙方所立的根本不是一個高度——這是朱謹深的最後一擊讓他領悟到的。捫心自問,倘若異位而處,他絕不會給朱謹深說話脫罪,不使盡渾身解數把他摁死就不錯了。
朱謹治不知道兩個弟弟的機鋒,傻乎乎地道:“不是啊,我要走的,皇爺現在身體病著,才沒時間理我,等好一點,就該給我挑封地了。”
“你不走,你當面都能叫弟弟欺負,出去了還不讓人糊弄得暈了頭。”朱謹深說著瞥了朱瑾淵一眼,“大哥,等回去了我就跟皇爺求秉,等我侄兒大了,能管事了再與你選封地。”
朱謹治茫然地道:“啊?可是我現在還沒有兒子呢,雲雲是女兒。”
朱謹深隨意道:“總會有的。”
“也是哈。”朱謹治摸摸頭,又有點高興起來,他多年來都在皇帝的羽翼下長著,知道太子定了弟弟,他年紀大了該去封地,也願意去,但想到要遠離親人,還是有些害怕,能多留一陣,是最好了。
朱瑾淵:“……”
好生氣啊!
簡直要氣死了!
這種話明擺著就是說給他聽的,他也不是有意要朝朱謹治發脾氣,跟個傻子有什麼好計較的,隻是一時沒忍住麼!
本來還想意思意思地跟朱謹深道個謝,現在完全不想說了!
於是因為朱瑾淵自己的情緒失控,而朱謹深完全沒有慣著他的意思,這一場送別就這麼以被送別人怒氣衝衝地登車草草結束了。
朱謹深倒是說話算話的,回來後真的跟皇帝提了。
皇帝聽了,表情很和緩,道:“你有這個心,是最好了,朕豈有不同意的,隻是朝臣要啰嗦些。”
若論不放心朱謹治,皇帝才是第一個,朱謹治人純摯是純摯,但長到如今沒獨立理過一件事,離了皇帝的威懾,他周圍的人想擺弄他太容易了。
豫王妃是特意往高了挑的,管管後院沒問題,但去封地後要連外面一攤子事都挑起來,終究還是有些勉強,若是沐家那個戰場上都能殺出幾個來回的潑丫頭,也許還差不多——
皇帝收回了瞬間放飛的思緒,心內覺得安慰起來。
他再不放心,多留朱謹治的話不能由他口裡說出來,朱謹治再傻,他是嫡長,把他留在京裡,有些多心的朝臣就難免要生些猜測,而由朱謹深提出來,那是太子自己友愛兄長,事情就單純得多了。
“啰嗦就啰嗦罷,”朱謹深很平常地道,“也不多這一樁事。”
皇帝忍不住要笑,伸手點他:“朕看你是債多了不愁!好了,去罷,忙你的去,把寧寧多抱來陪朕便是了。”
朱謹深告退了,皇帝表情漸漸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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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瑾淵走了,朱瑾洵暫還沒走,但皇帝已經下令給他在京畿地區選起秀來,看來就藩也就是個時間問題。
這時候自然地有人提起朱謹治的事來。
皇帝不出聲,朱謹深出頭表示了長兄不走,多留幾年再說。
果然是在朝堂中激起一輪反對。
沈首輔心累死了,藩王離京遠赴封地也是祖制,怎麼新太子樁樁件件都愛跟祖制對著幹,選妃還罷了,豫王就藩明明是對他有利的事,他也要反著來,就沒有一件讓人省心的。
這時候朱謹深選妃的風聲也出去了,像塊巨石投擲入海,瞬間激起了千層浪,朝堂上吵得幾乎翻了個個兒。
反對完朱謹治留京,再反對立王女為太子妃,反對完立王女為太子妃,再反對朱謹治留京——朝臣們簡直忙不過來,恨不得人人多長一張嘴,把朱謹深吵聾了才好。
皇帝靜養在乾清宮中,一個朝臣都不見,從頭到尾不發一語,隻於朱謹深去請安時調侃般地問他:“如何,撐得住嗎?”
“聒噪幾句而已,有什麼撐不住。”
朱謹深淡然道,他是真不為此動容,他從小就長於別人的口舌中,沈皇後總在暗戳戳敗壞他的名聲,說他欺壓朱謹治之類,他不耐煩起來,能自己帶頭往外宣揚,索性成全沈皇後個徹底。
現在受朝臣幾句反對,那是尋常事,各有各的立場罷了,朝臣沒有永遠擁護他的義務,而他想要的,會自己努力去得到,也並不需要誰的刻意成全。
朱謹深不管朝臣們的吵嚷,但正事是不許他們耽誤的,郝連英韋啟峰的招供陸續全了,對他們及其招供出來的黨羽等的處置隨流程正常走著,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刑部的最終判決遞進了乾清宮,皇帝隻是隨便翻了翻,就丟還給朱謹深:“這些小事,還拿來叫朕操心?你看著辦就是了。”
一片忙碌的亂糟糟裡,飽受期待的李百草終於到了。
沐元瑜忙找著他去問一問滇寧王的情形。
她差不多也該走了,去換她的“妹妹”回來,皇帝已經默許了他們的改頭換面之策,那就可以實行起來了,隻是出了皇帝被刺殺的事,她才多耽誤了一陣子。
“世子該去了。”李百草隻是給了她這麼一句。
以李百草的一貫言談作風,這麼告訴她,其實算是照顧她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