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朱謹深無可無不可地點頭:“那就去吧。”
“不知道我要去哪裡,三弟都走了,我應該也快了,對了,我問問皇爺去——”
朱謹治□□叨著,沈首輔來了。
沈首輔來,是為兩樁事。
其一,立朱謹深為儲的旨意已經下發下去,但皇帝的頭風不定時發作,病著起不來身,太子冕服等還在加緊趕制中,因此正式的典儀拖著還沒有辦,沈首輔想問一問皇帝,大約想定在什麼時候,他作為首輔,心裡好有個譜,也好叫欽天監看著算日子;
其二,就是寧寧了。
乾清宮此刻的各處防衛密不透風,皇帝不想傳出去的消息自然都被藏得嚴實,但他不想藏著的,比如寧寧的存在這一種,那沈首輔就難免要聽到一點了。
老首輔的心情是暈眩的。
東宮不定,臣心不寧,一懸就是這麼多年,但一朝終於定下,他們卻是不但有了太子,連小小太子都有了——要麼沒有,要麼全有,幸福來得太猛烈,他承受不住啊!
這一代的皇家實在是太叫人心累了,怎麼就不能照常理出個牌呢。
正巧見到朱謹深在,等候通傳的這一點時間裡,沈首輔先逮著他問了問:“殿下,聽說您——多了位小公子了?”
他卡頓那一下,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寧寧。
朱謹深坦然跟他點了頭:“寧寧正在皇爺跟前,閣老觐見時便可看見。”
不用他說,沈首輔已經聽見動靜了,很糾結地跟著問道:“殿下,您別怪老臣多嘴,皇家血脈不容混淆,您有了小公子是件極好的事,可對臣等來說,未免有些突然,小公子的母親——又到底算怎麼一回事呢?”
沈首輔說突然已算含蓄了,其實根本是把內閣都嚇了一大跳,皇帝已算不在女色上留心的了,朱謹深比皇帝更甚,身邊連個像樣的宮女都沒有,結果猛不丁越過了許多道關卡,忽然蹦出個兒子來,跟他平時的為人反差了這麼遠,怎麼不叫人納悶。
朱謹深正要回答他,裡面汪懷忠出來道:“皇爺召老大人進去。”
Advertisement
皇帝宣召,那是不能拖延的,沈首輔忙拱拱手,先進去了。
一進去,就見到裡間比他上次來時已變了樣,中間的整套紫檀桌椅都抬開了,空出來好大一塊地方,鋪上了厚厚的牡丹荷花富貴祥和絨毯,兩個娃娃對坐在上面,周圍散著一圈撥浪鼓等小玩意兒,左邊胖大一些的娃娃手裡抓著個九連環,他自然不會解,就抓在手裡亂甩,聽那叮叮當當的動靜,跟著呵呵直笑。
右邊的娃娃看上去文靜一些,埋頭認真地摳著腳邊的牡丹花芯處那一小塊紋樣,摳著摳著,看上了自己的腳,抱著要啃起來。
守在旁邊的乳母忙小心地把她的小身子扳開來,又趕緊抓了個撥浪鼓哄著她道:“雲姐兒乖,腳腳可不好吃——”
雲雲接了撥浪鼓,暫時轉移了對自己小腳的愛好,看一眼對面,學著胖大娃娃的模樣也晃了兩晃。
皇帝就半躺在床上,滿眼慈愛地看著。
沈首輔是七十出頭的人了,他是重臣不錯,但這個年紀的老人,心內天然有一種對天倫之樂的向往,看見小娃娃,如同看見生生不息的希望,再冷硬的心也要柔軟上兩分。
沈首輔且格外又忍不住要多看兩眼寧寧——他胖呀,目標大,但又不是胖到過分的那種,就是個正正好的圓嘟嘟,還非常樂意把他又多長出來、現在上下一共四顆白白的小乳牙露給人看,露出來的時候,眼睛自然就成了兩彎月牙。
這兩眼多看完,沈首輔就知道血脈之事是不需擔心、問出來討皇帝的嫌了——寧寧已經八個多月,眉眼長得很分明了,就是朱謹深的模子,隻是臉型太圓,不大像朱謹深,可能要麼是肉多,暫還沒顯出來,要麼就是像了他那不知名的母親。
“咯咯。”
寧寧很敏銳,發現到沈首輔的目光多看他了,他把九連環甩了,很熱情地衝沈首輔笑了笑,然後向他張開了手臂,要抱。
他不是對沈首輔特別有好感,寧寧是個自我感覺很良好的小嬰兒,他慢慢發現到大人們喜歡他就會想要抱他,作為禮尚往來,他也樂意讓別人抱一抱,有一點成全別人對他的喜歡的意思。
——嗯,這一點是沐元瑜發現的,她發現寧寧雖然很容易對別人釋放善意,但是他給予擁抱特權的人要是離開了,他也不會展現出什麼留戀,很自然地又開始玩自己的了。
沐元瑜對此哭笑不得,她覺得自己定然是不會這麼點大就有這個邏輯的,寧寧這麼幹,一定是遺傳了朱謹深。
不過沈首輔不知道呀,他被寧寧這麼一招呼,腳站在原地都拔不動了,很為難地看看寧寧又看看皇帝:“皇上——”
這麼甜的小娃娃,怎麼忍心不理他?但他畢竟是臣,去抱寧寧多少有那麼點僭越。
“別理他,”皇帝含笑道,“這小子分量可不輕,別閃著了你的腰。”
“是。”
沈首輔答應著,又忍不住多看了寧寧一眼,有點擔心他要求得不到滿足要哭,結果寧寧見他沒有過來的意思,已經低了頭,重新抓起九連環晃悠了。
真乖呀。
沈首輔松了口氣,往龍榻前去稟報起正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個光棍,為什麼可以碼出這麼多娃娃經?真是個謎。。
☆、第193章
因為見到了寧寧, 沈首輔的第一件事就勢說起了他,也正因為寧寧在,皇帝又沒有讓人把他抱走的意思, 當著寧寧的面,明知他什麼都聽不懂, 沈首輔也不能把話說得太直接了。
預想裡要先狠狠諫一通朱謹深的話到了嘴邊不覺就含蓄了點,重心落到了寧寧的娘是誰、以及能不能盡快將人徵選入宮上面, 不論給個什麼位分吧,總得盡快把這事帶過去。
孩子都這麼大了,實在是拖不得了, 越拖皇家顏面越難看。
皇帝聽著,嘆了口氣:“朕何嘗不知道呢,二郎打小就弱,朕從前怕他淘壞了身子, 拘得他緊,他在女色上有許多不通, 結果這一開了竅, 就辦出糊塗事來了,唉。”
沈首輔聽了也覺得皇帝怪倒霉的, 自己子嗣緣上就不好, 輪到下一輩還這樣。
眼下寧寧是嫡是庶還論不清,長是毋庸置疑的,不論朱謹深將來再有多少子嗣,他這個先是已經佔下了, 所以必得現在就把身份撕羅分明了,不然到下一遭議儲時,麻煩又要多得很。
對於沈首輔的進一步催問,皇帝道:“寧寧的母親麼,要說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脾氣稟性比別人都還強些,朕從前聽二郎說起過,隻是先前那一段又是前朝攪事的餘孽又是瓦剌來犯,朕就沒顧上理會他。”
沈首輔一聽松了口氣,忙道:“既曾和皇上說起過,那也不是全然的背尊長行事了,出身人品都過得去,那就快些把人迎進來罷——不知是誰家的姑娘?”
沈首輔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光知道朱謹深多了個兒子,不知道這孩子還是沐元瑜的“外甥”,不然他此刻斷斷不是這個息事寧人的聲氣。
皇帝欲言又止,片刻後道:“愛卿還是別問了,朕提起這事就要犯頭疼,不然,何至於等愛卿催問,朕早已叫二郎辦去了。”
這是怎麼個意思?沈首輔才清楚又糊塗了,到他這個年紀這個位分,世間已沒多少事是他沒聽過沒見過的了,皇家是天下第一家,看似最森嚴最有規矩禮儀的地方,大臣們也一直以此來要求皇家,但理想與現實往往是兩回事,皇家既有至高的權利,如何還會受絕對的束縛?
最嚴的規矩在皇家,最荒唐的逸事往往也是出在皇家,史書翻一翻,哪朝帝王家沒有些奇聞豔事,朱謹深婚前有子一比根本不算多麼離奇,御史們知道了可能就此用奏章把朱謹深淹沒,但沈首輔作為百官之首,他用不著靠彈章來彰顯自己的忠心與存在,相反,他會盡量希望朝堂上能太平一些,所以他在知道之後,就隻致力於把這個母不詳的問題盡快確立下來。
但皇帝的反應,似乎這事沒那麼單純。
——豈止是不單純!
沈首輔在又一次催問,而皇帝終於順水推舟地說出來之後,“滇寧王之女”五個字如五下重錘,咣咣咣敲在他的頭頂上,直把他敲得眼冒金星,幾乎快暈過去。
“這怎麼行——這萬萬不可!朝臣絕對不會同意的,老臣也不敢領命!”
沈首輔差點語無倫次,這是皇帝口裡的清白人家?——當然他不是要攻擊滇寧王府不清白,可這四個字聽著就像個普通的士紳門戶,家裡頂多出個秀才舉人什麼的,豪貴如異姓王府,誰提起來會拿這輕飄飄的四個字形容!
皇帝幹咳了一聲:“朕也說不妥,偏偏二郎糊塗,已經把事做下了,寧寧這小子都抱到了朕跟前,你說叫朕怎麼辦。”
是啊,生米未成熟飯之前,有一百種方法來把鴛鴦拆散,可活生生的孩子出來了,烏溜眼睛圓臉蛋,一身小奶膘,把他處理掉?
沈首輔再是見慣大風大浪殺伐決斷也還說不出這個話來。
不認他?那皇家不認,沐氏認,留個皇室血脈還是太子長子流落在外,這是嫌天下不夠亂啊。
橫不是,豎也不是。
沈首輔之前隻覺得寧寧是個小麻煩,不想實在小看了他,他居然是個特大號的燙手山芋。
“啊,啊——”
燙手山芋玩九連環玩膩了,又扔掉了,在毯子上亂爬,爬到了沈首輔旁邊,拉著他的官服衣擺,靠著他,向龍榻上伸手,示意自己想上去。
皇帝一眼見到,忙道:“快把他抱上來。”
汪懷忠答應著,揮退了乳母,親自上前把胖小子抱到了皇帝身邊。
寧寧往床頭爬,爬到了自己滿意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就去夠外邊那一層床帳上裝飾的如意結上的流蘇。
他喜歡那些垂下來的須須,前天來已經叫他禍禍掉一個了,這個是才換上的,又叫他盯上了。
這不是什麼多貴重的物事,小金孫一天想禍禍十個也沒問題,都不用皇帝允準,汪懷忠主動把最大的那個如意結解了下來,還扯了扯,確定編織在裡頭的明珠編得很牢,絕對沒辦法扯下來塞進嘴裡去,才捧著交到了寧寧手裡。
寧寧很滿足地把放到自己腿上,小腿伸著,然後開始一下一下地捋起那些須須來,捋了幾下,胖臉蛋上居然出現了一種叫做陶醉的表情。
他就坐在皇帝身邊,把皇帝看得樂不可支,笑道:“這小東西,真能作怪,怎麼跟他爹和幾個叔伯小時候都不像。”
這不奇怪,皇帝親自帶的是兩個排行在上面的兒子,比較了解的也是這兩個兒子,朱謹深小時候弱得喘氣都虛,哪有勁這麼折騰,朱謹治又傻,兩三歲了還呆呆的,也沒這個活潑勁,以至於皇帝白養了兩個兒子,竟不知道帶娃這麼有樂趣。
沈首輔就焦慮了——皇帝提起這事就頭疼?他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
“啊,啊。”
寧寧叫著又要下去了,他挺大方,有好東西還跟妹妹分享去了,隻是雲雲對這個不會響的玩意沒什麼興趣,寧寧給她,她茫然地看了一會,就繼續搖手裡的撥浪鼓了,寧寧自己挺寶貝地又收回來,繼續捋著。他下手沒什麼輕重,一時捋一時扯,原本整齊的須須漸漸就亂了,前天那個就是這麼廢了的,皇帝總不能掛一個打結的如意結在床帳子上。
沈首輔忍不住道:“皇上——”
金孫再寶貝,身份要人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