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皇帝若有深意地盯了她一眼:“皇後,確實是不能去藩地的。”
“皇上是想——”沈皇後當然聽得懂這個言下之意,幾乎要駭暈過去,皇帝不曾動過她,這一動就是雷霆手段,她完全承受不住,隻能以一種婦人耍賴般的最原始的應對來道:“我不去,皇上憑什麼叫我去,憑什麼廢我,我不去——”
“對了,三郎,三郎伙同韋啟峰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來,賢妃還好端端地在永安宮裡,三郎也不過關在王府裡,我便有小過,不得皇上的意,如何就要落得這個結果?我不服!”
對於這個被沈皇後當救命稻草般提出來的問題,皇帝似乎也才想起來,道:“你說三郎和韋啟峰——”
他傷臥在床,表情與聲音一直都不甚大,說了這麼久的話,額上還滲出了薄薄一層虛汗來,看上去十分虛弱,但他下一句,卻是猛然拔高了音調,目光也犀利得一下要釘入她的心髒,“韋啟峰幹了什麼,你當真不知道嗎?!”
沈皇後:“……”
她於瞬息之間,露出了一種被驚嚇到極點的神色。
好像皇帝真的拿一把尖刀插入了她的心髒。
她如果是清白的,當然不會是這個反應。
皇帝對此沒有什麼震怒的表現,隻是嘆息了一聲:“你真的知道。”
沈皇後:“……!”
她此時才反應過來,皇帝隻是在詐她,而她居然被詐了出來!
她本來不該被這麼一問就露出破綻,但她從進入這間寢殿裡,就被皇帝換著花樣揉搓,層層逼近,每一層都吊打得她沒有還手之力,到了這裡,她已經分不出心力來維持住她的秘密。
“皇上胡說,我沒有,皇上有什麼證據——”她昏頭漲腦,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驚恐地發現,此前所有的對談,也許隻是鋪墊,皇帝真正想問的,隻有這一句,而她在鋪墊階段就已經兵敗如山倒。
“朕沒有證據,朕隻是疑心。”皇帝安然道,“你曾經通過你兄長之手往國子監裡安插過人,雖然失敗了,但你總是對國子監動過心思,朕不能不多想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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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證明了,朕沒有多想。”
皇帝擺了擺手,阻止了沈皇後顫抖著嘴唇的辯解,“不用說了,朕不會冤枉你,你沒有弑君的膽量與謀略,但你確實意圖做螳螂背後的那隻黃雀,朕說的,是也不是?”
沈皇後沒有回答。
她已經,或者說是終於暈了過去。
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否則她會更加不能承受——因為寢殿高大的朱紅門扉之後,搖搖欲墜地走出了一個人來。
是朱瑾洵。
他想走到皇帝跟前,但這幾步之遙,似乎對他猶如天塹,他隻能淚流滿面地在門前跪了下來。
“皇爺……”
☆、第191章
皇帝沒有證據, 純是靠言語威勢詐出了沈皇後的不對, 但這個證據,其實別人有。
三皇子妃韋瑤通過門前侍衛傳話,懇求見一見韋啟峰, 皇帝考慮過後, 允準了她。於是韋瑤大著肚子進了刑部。
是的,她已經有孕六個月了。
進去說不到兩句話, 韋瑤就幾乎要哭暈過去。
她確實有哭的道理,韋啟峰這個大哥一向混賬,從前就沒少給家裡惹麻煩,但這一回,他切切實實地作了個大死,她的夫家,娘家,竟是全叫坑了進去, 連一塊立錐之地都沒給她剩下。
韋啟峰被妹妹的淚水泡了半晌, 好像是終於被泡得從那場光怪陸離的榮耀夢中醒了過來,他改了口,推翻了之前的口供。
他不再咬死朱謹淵, 轉而承認這件事是他背著朱謹淵幹的,倘若成功, 那麼朱謹淵多少有得位不正的嫌疑,將不得不依靠他與郝連英,他看中了這其中巨大的利益, 所以闖下了這滔天之禍。
但韋啟峰不是幡然醒悟的類型,他不會就此把所有罪責都扛到自己身上,他除了繼續努力跟郝連英兩個人互相推罪外,還把沈國舅咬了進來。
他說他發現過沈國舅的家人跟蹤他,雙方為此還打了一架,當時參與打架的下人可以為證。
刑部的官員上門問詢,沈國舅先是一概不認,後好似是想起來般,承認了打架,但不承認跟蹤,隻說是雙方偶遇,言語不和才生了衝突。
但問題在於,沈國舅的牌子,怎麼也比韋啟峰來得硬,雙方生了這個衝突,後續就不了了之了,沈國舅既沒再去找韋啟峰的麻煩,也沒向沈皇後告個狀,連累到朱謹淵吃掛落什麼的。
他低調含糊地將此事帶了過去。
人要皮樹要臉,僅以沈國舅雅量大方是不大解釋得過去的,皇後妹妹家的庶子的大舅子踩到他臉上,雙方輩分都不一樣,就這麼算了?
韋啟峰先前是沒想起這個疑點,現在被關在了大牢裡,權貴夢破滅得幹幹淨淨,卻是把自己的生平所歷反反復復過了一遍,終於又多拖了一方下水。
他認為沈國舅當時一定是發現了他的圖謀才沒有鬧大,不然首先為何要派人跟蹤他?他此前又沒有得罪過沈國舅。
而沈國舅不聲張,那就一定是憋著壞,他也不是個好人!
這證據當然沒有多麼硬實,大部分還出於韋啟峰的臆想,但對於皇帝來說,夠了。
因為這恰恰合上了他詐沈皇後的那一部分。
沈皇後透過沈國舅知道了韋啟峰不對而一語不發,她就等著皇帝死於陰謀,而後她再毅然挺身以此拉朱謹淵下馬,推朱謹洵上位,多現成的果子,抬抬手就摘了。
唯一的問題是,皇帝並不想做那隻蟬。
“朕灰心得很……”
皇帝苦笑著,他才從一次劇烈的頭疼中緩解了過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即便是他已經料到的事,但實證擺沒擺在眼前,畢竟還是有差別的。
“二郎,朕現在沒有心力再消耗了,隻能問你,你說,三郎究竟知不知道此事?”
朱謹淵本人是到現在還堅持著說他不知道,反而沈皇後是知道的,事態之翻轉,也是難言得很了。
朱謹深淡淡地道:“他說不知道,那就當他不知道罷。”
皇帝聽了,自嘲地道:“怎麼,你是怕朕承受不住嗎?”
朱謹深隻是回答他:“至少郝連英和韋啟峰都拿不出三弟主使的證據。”
“你是想說,終究他不是最想害朕的那個嗎——”
皇帝在枕上出了一會神,他知道的,朱謹深跟朱謹淵關系一向不怎麼樣,朱謹深甚而明面上都不曾掩飾過他對庶弟的惡感,但到了這最要緊的時刻,他終究還是願意放過朱謹淵一馬。
不是為了朱謹淵,是為了他。
做父親的,再對孩子失望,也不能承受孩子居然有弑父之行。旦能往好處想,總是更願意往好處想些。
汪懷忠端了藥來,朱謹深接到手裡,道:“皇爺別想了,我看三弟確實像是不知情的,他那個腦子,身邊人想瞞著他幹點什麼事並不算難——他若是真的靈醒,能由頭至尾策劃出這一場大事來,恐怕郝連英倒未必敢和他合作。”
郝連英改天換日為的是換個好控制的皇帝,朱謹淵倘若有這麼厲害,那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這個知道黑歷史的幹掉,而不會選擇依靠他,留這麼個活把柄在身邊。
“嗯,倒是有些道理。”
這一番話有效地說服了皇帝,他的臉色頓時好看多了,順著兒子伸過來的勺子,一勺勺地把一碗藥喝完了。
汪懷忠滿面笑地接回空藥碗,道:“還是殿下有辦法,殿下沒來時,老奴在這裡陪了半天,皇爺總是想不開,悶悶不樂的。”
朱謹深沒說話,皇帝是把他腦補得過於溫柔了些,他才沒這個闲心去給朱瑾淵脫罪,不過確實是覺得不需要高估朱瑾淵的智商,方才這麼說了。
皇帝歇了口氣:“雖然如此,三郎也逃不出一個失察!若不是他其心不正,怎會給人可乘之機?汪懷忠,把輿圖拿來,朕與他選個封地,叫他滾去封地上好好反省去,朕懶得再見他,也省得他日後再在京裡生事。”
汪懷忠答應著要去,外間忽然傳來一兩聲軟綿綿的咿呀聲。
皇帝循聲望去:“是大郎來了?”
朱謹治年前得了個小閨女,論月份比寧寧要小一個月,朱謹治人傻了些,不知道這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知道皇帝受了傷,又引起舊病加重,隻能在宮裡養著,他橫豎是個闲人,就常常抱了小閨女來看一看皇帝,隻是皇帝身體不支,他一般呆的時候也不長。
這時候聽到孩子聲,皇帝下意識以為小孫女又來了。
朱謹深面色整個柔和下來:“是寧寧,瑜兒把他接了來,先前說事,我讓他們在外面等了一會。皇爺精神若還能支撐,就抱進來見一見?”
確定瓦剌退兵以後,沐元瑜就忙領人去接寧寧去了,朱謹深倒是也想去,但皇帝倒下,瓦剌退兵不表示就萬事大吉了,餘下的一攤子後續事宜都堆在了他身上,他實在是走不開。
皇帝一下從枕上抬起頭來:“你早不說!才一進來就該告訴朕,還站著做什麼,快抱進來!”
很快,穿著豆青色小褂子的寧寧進來了。
他被抱在沐元瑜懷裡,此時時令已快端午,他胖胳膊胖腳上提前兩天都系上了五彩吉祥線,線上穿著象徵福祿的金葫蘆,這個年紀的孩子見了什麼都往嘴裡塞,因為怕他乘人眼錯不見把葫蘆吞了,特意給他系的是比較大的空心扭絲葫蘆,確保他吞不下去,但跟他一身胖乎乎的肉配起來,就顯得又實在又敦厚了。
“呦,看這大胖小子!”
皇帝不由就笑出了聲來,又忙道:“快抱過來。”
朱謹深接過了寧寧,抱到了龍榻前。
皇帝原要訓他:“你懂得什麼抱孩子,讓汪懷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