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前院裡。
滇寧王剛用過了藥。
他臥病在床,原該移回去榮正堂由滇寧王妃照顧,但滇寧王妃既不怎麼想搭理他,他也受不了成日看滇寧王妃那個似笑非笑的嘲諷臉,加上沐元瑜沒回來前,他公務撒不開手,還要一直見外面的屬下,在後院裡不方便,種種緣故疊加下,他就還是在前院書房旁闢了一間屋子養病了。
寶貝兒子得而復失對他的打擊非常大,他養來養去不見什麼起色,換了不少大夫,大夫們或明示或暗示,最終的著眼點總在要他“放開心懷”,又說“心病隻能心藥醫”之類,來來去去,滇寧王也知道了,就是得他自己看開,不然仙丹灌下去也沒用。
可是他看不開。
大夫們每說一次,倒是又往他的痛處戳一次。
他的病勢就這麼從年前拖延纏綿到了年後,總算王府不缺人參靈芝等珍奇妙藥,他的病好不起來,但也沒有變得更壞。
聽到滇寧王妃進來的動靜,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又耷拉了回去,沒興趣多話。
夫妻到這一步,總是話不投機,相看兩相厭,全憑著兒女及利益在維系了。
滇寧王妃進去也不啰嗦,把下人都撵走,幹脆利落地道:“瑜兒有了,要養胎,不能再勞動了。你那一攤子事,自己接回來做罷。”
滇寧王:“……!”
有一句詩形容他現在的狀態是挺合適的——垂死病中驚坐起。
屋裡窗子關著,簾子拉著,全無早晨的清新感,他在這連生氣都快要沒有的混沌昏暗裡幾乎是彈坐了起來:“養、養什麼?什麼胎——嘶!”
他把舌頭咬了。
滇寧王妃毫無同情心,道:“就是這樣了,你不許去罵瑜兒,也不要多問她,她女孩子家,臉皮薄,禁不住你拷問。”
滇寧王腦袋嗡嗡地,像才挨了一記重錘,眼睛都要冒出金星來,怒極伸指指著滇寧王妃道:“你、都是你慣的,到這個地步你還慣她!問都不許我問,是哪個小兔崽子壞了她,總要告訴我一聲吧?!老子不活剝了他的皮不姓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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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麼惱怒,還算是有個當爹樣,滇寧王妃就輕哼了一聲道:“是皇帝家的,你剝去罷。”
滇寧王:“……”他瞬間也是反應了過來,並且準確地說出了這個“小兔崽子”的名字,“朱謹深?”
滇寧王妃道:“是。”
滇寧王發起了呆來。
嫌疑人不算難確定,他出了這麼大事,沒敢把沐元瑜叫回來幫忙,不就礙著她的秘密叫朱謹深知道了嗎?問題是——確定了以後要怎麼辦?
“他強迫了瑜兒?”好一會後,他悶悶地問。
“聽瑜兒那話音,倒是沒有。”滇寧王妃心情也不好,一般鬱悶地道,“我看她還挺願意的,孩子也要留下來。”
“留就留吧,打掉極傷身的,瑜兒還這麼小。”滇寧王妃又自我安慰著道,“生下來,叫我一聲祖母,叫你祖父,總是瑜兒的孩子。”
滇寧王激怒的情緒松散了一些,撐不住,自己摸索著倒回了枕上,望著帳子頂又發起呆來。
滇寧王妃見他這副模樣,不大滿意了:“你打什麼主意?這孩子不論來歷怎樣,也有一半是你們沐家的血脈,你有什麼好挑剔的!要不是你那塊心肝肉鬧的,我瑜兒還好好在京裡呆著呢,也出不了這個事!”
滇寧王不耐煩地拍了一下床邊:“不要吵,瑜兒忽然這樣,你總得讓我想一想吧?!”
滇寧王妃方不響了,過一時道:“你慢慢想吧,反正不許去找瑜兒的麻煩。她現在雙身子,正該著安靜保養的時候。”
她就轉身要出去,滇寧王叫住她:“把瑜兒叫來,我問她兩句話。”
滇寧王妃怕他氣頭上要撒氣,推辭道:“我都跟你說清楚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左不過是這麼件事罷了,瑜兒從此是肯定不能再上京去了,這孩子我們幫著養了就是,沒個人爭搶,隻當是我們家的,我看也很好。”
“你婦道人家,懂得什麼——”滇寧王脫口而出這一句,但見滇寧王妃神色不善,改了口,“我不罵她,她要生也由她,但怎麼生,總得商量一下吧?總不能王世子忽然大了肚子,再有,她手裡的事交回給我,也需跟我有個交待。”
滇寧王妃聽了這個話,方道:“好罷。我去叫她來,不過我就在外面守著,你要罵她,我可不管你有多少事要交待,我們就走。你自己煩神去罷。”
她說著昂頭走了。
滇寧王顧不得理會她,隻在琢磨自己的心事。
這件事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聽到的頭一刻,真是由心湧上來一句話——兒女都是債啊。
白胖的兒子叫人抱走了,他要親口下格殺令,心頭還是刀割一樣痛,結果從來穩重有能耐的女兒又給捅了個大簍子,他竟是沒有個平靜消停的時候。
但這幾乎將他擊潰的情緒不過當下,很快,在他猜出“小兔崽子”的身份之後,就轉換成了另一種躁動。
如果沐元瑜懷的是個兒子——
退,他的王位後繼有人;
進,萬裡之外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想一想——
他是絕不願意將王位讓給沐二老爺那一房,原都已被迫做好了歸於朝廷的打算,然而忽然間,眼前雲霧散去,以為是絕路的懸崖峭壁間新生出兩條路來,花香陣陣,鳥鳴啾啾,向他展示著人生新的可能。
滇寧王望著烏沉的帳子頂,他的眼神,是越來越亮起來。
☆、第151章
沐元瑜即將迎接她兩輩子人生中最尷尬的時刻。
跟她的便宜爹就她未婚先孕一事展開既不親切也不友好的會談。
滇寧王妃見她臉色紅白不定, 從旁安慰道:“瑜兒別怕,我就在旁邊陪著你。”
沐元瑜分神“嗯”了一聲, 她倒不是怕, 隻是這份尷尬之情無法消減。
到了前院書房,滇寧王妃在外間止步停下, 是監督也是把守,畢竟接下去裡間的對答肯定是要絕對保密。沐元瑜獨自走進去, 硬著頭皮行了禮:“父王。”
滇寧王這回是正經坐起來了, 他半靠在床頭, 點點頭:“你現在不同往常,不要站著了, 坐罷。”
沐元瑜心裡一跳——怎麼個情況?
這氣氛也太和平了吧?
她母妃那樣寵她,知道後還戳了她的額頭呢。
她有點局促地找了張椅子,挨著椅邊坐了, 背脊因為心虛下意識挺得直直的。
滇寧王幹咳了一聲:“這個, 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
沐元瑜忙站起來:“是。”
滇寧王訓是訓她, 然而口氣一點也不重, 她生不出逆反心理, 老實認了這錯。
滇寧王:“……”他抬了下手, “知錯了, 就坐下吧。”
沐元瑜:“……”
她很摸不著底地坐下了。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迷之尷尬。
“找大夫看了沒有?大夫怎麼說?”滇寧王飛快進行到了下一個話題, 他先前還沒來得及問滇寧王妃這些細節。
“看過了,就——還不錯。”沐元瑜低聲答。
滇寧王點頭:“嗯。”停片刻問她,“你跟那個二殿下關系究竟如何?你如今這樣, 是一時糊塗還是怎麼說?”
“我不是一時糊塗,”沐元瑜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怕刺激著他,下一句聲音就放得更輕而飛快,“我現在也不後悔。”
滇寧王倒是沒有什麼額外反應,不知是沒聽清還是真的就無所謂,隻道,“你有身子的事,二殿下知道嗎?”
沐元瑜有點無語:“——肯定不知道啊。”
滇寧王也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又幹咳一聲,帶了過去,繼續問她:“以你對他的了解,他知道了之後會如何反應?”
“會開心吧。”沐元瑜不大好意思地道。
爹跟娘還是不一樣,她要是跟滇寧王妃談論這些話題,就不會覺得有什麼障礙。但滇寧王不知怎麼回事,非盯著她問,她也不好不答。
滇寧王卻跟她再確認道:“你確定嗎?”
還要追著問——
沐元瑜受不了了,索性直言道:“確定。我臨行前要找大夫開藥,他沒讓。”
總算滇寧王沒以打破砂鍋的架勢再問“開的什麼藥”,沉思著另外起頭道:“他在京裡,好像是不怎麼討皇上的喜歡?”
這個話沐元瑜不大愛聽,道:“沒傳聞裡的那麼壞,我覺著比我在父王跟前要好些。”
滇寧王這下被噎了個結實,瞪眼要反駁,回想過往,自己也說不出口對沐元瑜如何寵溺,隻得道:“父王也是有不得已之處——都是過去的事了,你還跟我記仇不成!”
沐元瑜捏著手指不語,過一時道:“二殿下那裡也是過去的事了,他放走了我,如今皇爺怎麼看他,也是不好說了。”
“壞不到哪去。”滇寧王卻是篤定地道,“皇上這當口拆穿了你有什麼好處?你看京裡至今風平浪靜,沒有你妄為欺君的消息流傳開就知道了,皇上應當是以大局為重,掩下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