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褚懷波就是教導她書文的先生,很會教導人,她當年上京時,一度還想把他弄去給沐元茂來著。
滇寧王又沉默了一下——他實在覺得沒面子,當著女兒的面都有點說不出口,過一會才道:“他也失蹤了,跟柳氏是前後腳,我看這兩個人是脫不了關系!”
說著,他蒼老的面孔有點憤怒地扭曲起來。
莫怪他想不通,要說來歷,柳夫人和褚先生都是他裡裡外外查了個底掉的,該再可靠不過,結果他身邊的柳夫人靠不住,放在女兒身邊的教書先生也不是個好東西,他以為水泄不通的滇寧王府,硬生生叫人鑽了兩個空子,能不生氣嘛。
沐元瑜:“……”
她都不大想得通,褚先生也是餘孽的人?
她跟柳夫人的接觸不多,無非晨昏定省時要去清婉院,有時捎帶著見一見,但跟褚先生從前是每日都要相處的,褚先生的學問一點也不打折扣,比皇子學堂裡那些講官都不差,這樣的人,居然也是餘孽培養出來的釘子?
“父王,您這樣說,有任何證據嗎?”
“還要什麼證據?”滇寧王的疑心病此時正是最頂峰,看好人都能看出兩個黑點,何況是褚先生這種無故失蹤的,“他這個時候沒了影子,就是最好的證據!”
“瑜兒,你先去歇一歇,我這裡有一些各路人馬查探的資料,你搬去暫且看著,過幾日看好了,正好也把身份換回來,隻說你本人也回來了。別聽你母妃胡鬧,這時候豈是你做女兒的時候。”
在正事上,沐元瑜的意見跟滇寧王還是一致的,點頭道:“是。但‘妹妹’被找回來的消息瞞不住府裡的人,倘若我剛回來就不見了,孟夫人等難免要問起來,父王以為我當如何說好呢?”
滇寧王冷道:“沒有什麼孟夫人,都已送到莊子上了。我如今沒有精力去一個個查她們,待餘孽事了,若她們沒有嫌疑,再接回來罷。那莊子上樣樣俱全,也委屈不了她們。”
沐元瑜一愣之後也就懂了,滇寧王這是因柳夫人而疑上身邊所有的女人了,連生育過的孟夫人等都不例外,從他的立場講,這麼做不算錯,也符合他的為人。
而對她來說,也是省了不少事,她是不需要給任何人交待了,就點頭應道:“是。”
她要出去,滇寧王叫住了她,格外多說了一句:“父王如今這個模樣,你見到了,這許多事情,多要依靠你了。你接手那些人馬後,別的還在其次,最要緊的第一樁是查柳氏賤人跟——跟她帶走的孩子,查到了——”
他依在床頭,用力閉了下眼,下一句話卻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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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瑜有耐心地等著。
窗外細雪無聲,室內溫暖如春,滇寧王的臉色掙扎出了一層薄薄的潮紅,終於道:“格殺,勿論。”
沐元瑜微微揚了眉。
滇寧王睜開了眼,但沒有看她,隻是望著前方,眼神其實沒有焦距,自語著道,“沐氏的大好基業,倘若一定留不住,寧歸於朝廷,不能送與餘孽。我這麼做,總算不是全然的對不住泉下祖先了……”
他的聲音飄忽著,好像是說給沐元瑜聽,又好像是在說服自己。
沐元瑜肅了臉色,躬身道:“是。孩兒明白。”
☆、第148章
沐元瑜沒怎麼歇息, 隔日一早就開始抱著滇寧王處取來的資料看起來。
滇寧王病倒,後院女人一掃而空,滇寧王妃的日子是前所未有地舒心起來, 見到沐元瑜一刻不闲,她很是心疼:“瑜兒,何必這樣著急, 我看這些賊子翻不出多大浪來,你多歇兩日,不怕什麼。這都是你父王惹出來的亂子, 等過一陣子他病好了,叫他自己收拾去也罷了。”
沐元瑜笑道:“拖下去會更加麻煩。我看那邊布局如此深遠,恐怕所圖不小。”
外面的事滇寧王妃是不大懂的, 她隻把持著王府內的一塊,見此隻能道:“好罷,你自己當心著身子, 不要太操勞了。”
甚是遺憾地轉身去了, 暫時打消了叫繡娘來做上無數華服的念頭,隻是讓廚房每日都變著花樣做些好菜給沐元瑜好好補一補身子。沐元瑜的下巴尖起來是年長之後的自然發育,但在她做母親的眼睛看來,那必須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虧了嘴了。
五日後, 補得精神煥發的沐元瑜低調地去外面繞了一圈, 恢復了男裝重新回來。
府裡才進行過一**清洗,連生了兩個女兒且有封號的孟夫人都被移出去到莊子上看管起來了,其他人更不必說, 還能留下來的個個噤若寒蟬,不該問的事絕不多嘴,滇寧王妃隨便尋了個借口,隻說女兒流落在外面吃了大苦頭,身體孱弱,送去了寺廟求佛祖保佑,先靜養一陣子,誰都沒敢多問,沐元瑜順利回歸。
這一日也就到了臘月二十八了,少掉一半人口的府裡本來冷冷清清的,滇寧王病著,沐元瑜在外,滇寧王妃都懶得安排收拾過年的事宜,但沐元瑜這一回來,就大不一樣了,滇寧王妃趕著叫人忙碌起來,各處張燈結彩,系紅綢貼春帖,一樣樣緊鑼密鼓地張羅著。
隻有一樣,還是取消了,就是祭祖。
沐氏祖先祠堂座落在王府裡,每年都是沐氏族人舉家上門祭拜祖先兼給滇寧王拜年,今年滇寧王後院裡起了這麼大把火,直接把他燒得起不來了,他沒有心情再應付族人,就發了話,令各家在自己家中遙祭便是。
一般人都聽了,隻有一個例外,沐元德。
滇寧王和錦衣衛派來查他的人都是暗查,他還不知道自己被盯上,聽說滇寧王病到連祭祖都不能主持,就來探病來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沐元德身上的嫌疑一分為三成了三個可能,一個,是他全然無辜,刺客供出他來,隻是攪渾水,意圖進一步分裂沐家兩房;另一個,他就是幕後指使,刺客沒有說謊;再有其三,是最壞的可能,他跟餘孽勾結到了一起,共同導演出了對沐元瑜的刺殺。
滇寧王不願見客,隻能沐元瑜出來見這位大堂兄,她略有頭疼,並十分想念朱謹深。
從前不覺得需要依靠誰,她自己處理事情也沒覺得有什麼障礙,然而朱謹深的腦袋太好用了,她跟他在一處慣了,遇到問題,她還在想,他已然推演出來,漸漸她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現在回到全部靠自己的境地裡,她很有點失落。
古話說的不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不知道他在京裡怎麼樣了,皇帝罰得他重不重,她接手了滇寧王的那一攤子,手裡可用的人事多了,第一時間就派出了人往京裡去打聽,隻是還沒有回信,不知道年後能不能知道,希望皇帝意思意思,罰一點點就好了——
“元瑜堂弟?”
沐元瑜陡然回過神來,面上不顯,從容笑道:“大堂兄見諒,父王臥病不起,大堂兄提起來,我心裡十分焦急,就走了點神。”
沐元德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他今年已三十二歲,跟沐元瑜說是以兄弟相稱,坐在一處看起來實像是兩輩人。
要說話,也沒多少可說的。兩家關系從前極壞,沐元德隨了沐二老爺,除了祭祖從不和這邊來往,和沐元瑜很不熟悉,三兩句問候過後,氣氛就有一點僵凝下來了。
沐元瑜打起了精神——她不是成心走神,不知怎麼地,打回家來後可能是放松下來,一直不大能集中起注意力來。
“多謝大堂兄特意走一趟,二伯父和二伯母都還好嗎?我要侍奉父王母妃,幫忙一些家事,不便去探望,還勞大堂兄替我解釋一二。”
沐元德道:“無妨的,小堂弟沒了,三叔父悒鬱難解,家父母都知道。”
“三堂哥在京裡一切都好,也請二伯父和二伯母放心。”
沐元瑜猶豫過要不要把沐元茂一道帶回來,終究還是放棄,他不跟她走,還能置身事外,一跟了她走,本來不關他的事也說不清了,將來於他的前程就有不利了。沐元茂留在京裡,他自身也是功勳之後,沒證據的情況下,皇帝還不至於平白把他抓去怎麼樣。
沐元德應道:“這就好,太太確實十分掛念著他。”
沐元瑜感覺是沒什麼可說的了,但沐元德不提出告辭,她想看看他意欲何為,就沉住氣繼續作陪。
又扯過幾句闲篇,沐元德將話題轉回了最初:“三叔父病勢沉重到這步田地,實在令人憂心。雲南這片地界,萬萬缺不得三叔父坐鎮,年前休假時,我們各衛指揮使聚會闲談,還曾說起此事,紛紛言道,若能拜見三叔父一次就安心了。”
沐元瑜心念一動——滇寧王從一開始就說了不見客,他又提起來,還把各衛指揮使都拉出來說,是非要見到她父王不可?
兩家關系若好,他做子侄的真切關心叔父還過得去,偏偏又不好,這樣還堅持,未免有些沒有道理。
她起身道:“這樣罷,大堂兄既如此說,我代大堂兄去問一問父王,看他可能勉力支撐,見一見大堂兄,好叫親戚們放心。”
沐元德忙道:“那有勞堂弟了。”
沐元瑜點一點頭,出門往滇寧王養病的院落去。
滇寧王一聽就不大耐煩:“又沒個正事,非要見我做什麼?你就跟他說,我病重難支,誰也不見。”
沐元瑜應了:“好。”
滇寧王倒又有點猶豫,把她叫回來,問道:“你看他形容如何?”
“看不出什麼,他也沒說什麼切實的話,隻是慰問父王病情而已。”
滇寧王就冷哼:“這當口,無事獻殷勤來了,我好稀罕他,隻怕巴不得我死呢!”
沐元瑜略有無奈:“父王正是養病時候,又是大年下,何必將死活掛在嘴邊,多不吉利。”
這個父王沒了兒子沒了指望,同時也沒了那股老謀深算的世故了,把一攤子事交給她後,整個人更有點自暴自棄地放飛起來,想說什麼說什麼,她還不大習慣這個版本的滇寧王。
滇寧王道:“吉不吉利,我都這樣了,不知趁了多少人的意,說不說又有什麼要緊。”
“凡覺得趁意的,總是父王的敵人,父王難道願意仇者快,親者痛不成?”
滇寧王聽到這個話,方不響了,默了一會,臉色緩和著道:“我還是不見他。他這麼非要見我,不知打什麼主意,且不叫他得逞,等一陣,看能不能等出些什麼來。”
沐元瑜正也是這個意思,不過她才回來,還沒熟悉好現有的局勢,所以要問一問滇寧王好確定一下。便道:“是,我出去回絕他,隻說父王心情不好,不願見客。”
她說著出去了,滇寧王望著她的背影,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好半晌後,幽幽地獨自嘆了口氣。
他從前遺憾這不是個兒子,然而如今卻又禁不住想,這幸虧不是個兒子。
女兒家,總是心軟些,跟他鬧起來能鬧得那個模樣,到他自吞苦果了,她又還是乖順下來了,就算態度還是清淡吧,總還能安慰他兩句,讓他心裡舒服一點。這要是個兒子,此刻恐怕巴不得他一口氣病死了,好給他騰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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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裡之外的京城。
京裡這個年過得十分熱鬧。
無他,大皇子妃診出了喜脈,算來朱謹治成親也兩年有餘了,如今終於有了好消息,上上下下都十分高興。
最高興的自然是皇帝,他原有點怕朱謹治的智弱遺傳給下一代,為此一直懸心,但朱謹治成親這麼久,遲遲沒信,他就又擔心上了別的,哪怕萬一出來的皇孫真有點不妥,那也比沒有好不是?總不能為著這點可能的擔心,就要兒子香火滅絕。
所以終於聽到喜訊後,他高興之餘,也給了實際的獎賞,宣布為朱謹治封王,封號為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