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她知道柳夫人母子沒了以後,心裡未嘗沒有想過滇寧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好好一個家,叫他作成這麼一個四分五裂復雜無比的局面,他為此受再大的打擊,都是活該。
但真的見到滇寧王這個模樣,她心尖上還是忍不住酸了一下。
想脫口而出問他“圖什麼”,但話未出口,頭腦已冷靜下來,覺得沒有意思。
問什麼呢,她早就知道,滇寧王就是想要個兒子,兒子就是他的命根子,沒了,他的三魂七魄也差不多被帶走了一半去。
她神色變幻的這一瞬間,滇寧王也把她認出來了,一個陌生姑娘,是不可能朝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立時會意過來,鎮定地向滇寧王妃道:“松手,你見她生得像瑜兒,就這麼衝上去,人家認得你是誰,別把人嚇著了。”
滇寧王妃叫這一提醒,也就反應過來,改口道:“是太像了,我真以為是我的瑜兒……”
沐元瑜從天而降,她又驚又喜,再拿帕子抹一抹眼,這份表現跟見到失散多年的女兒異曲同工,也就帶過去了。
滇寧王按捺著心情,讓下人扶著他半坐起來,又拿來大迎枕靠著,問了站在門檻外的為首大漢幾句話,做了番差不多的場面,顯得很是老懷大慰地誇了那大漢幾句後,就叫他先回家去休息。
至於沐元瑜,當然是留下來,是當即認下也好,還是要再問些事確認一下,總繞不脫她這個當事人。
大漢很理解地退出去了。
他一走,滇寧王旋即跟著把屋裡伺候的下人也都撵了出去。
而後迫不及待地問沐元瑜:“我沒叫你回來,你怎麼還是回來了?還是這副樣子——京裡出了什麼事?”
滇寧王妃不理會他這一串問題,把要跪下行禮的沐元瑜拉起來,連個頭也不叫她給滇寧王磕,就擁著她,眉開眼笑:“瑜兒,你這麼穿戴起來真是美,我看以後就這樣好了。就是你這衣裳料子還是差了點,娘這就叫人來,給你重新裁制,你愛什麼顏色花樣——算了,各樣都做起來,先做個二十身再說,試過了才知道哪樣最好看!”
滇寧王焦慮地道:“你別打岔,我這在說正事!”
他雖然病倒,政治上的敏銳度仍在,見到沐元瑜這個樣子回來,就知道中間必定出了許多不尋常之事,跟京城也脫不了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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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寧王妃不以為然:“瑜兒回來了就行,便有一些事也不要緊,緩一緩又如何。”
她不錯眼地打量著沐元瑜,很快又覺得她頭上的珠花覺得太寒酸了,抬手就拔了,從自己發髻上換了根鑲著碩大明珠的給她。
沐元瑜眨巴著眼讓她擺弄著,但眼看滇寧王妃沒有收手的意思,不得不也笑著攔了一下:“母妃,讓我先和父王說兩句話罷。”
她開了口,滇寧王妃就聽了,意猶未盡地道:“好罷。”
沐元瑜走到床前,先問候了一下滇寧王的身體。然後就道:“父王,府裡怎麼了?怎麼似乎少了好些人?”
照理說今日是小年,王府上下應該特別熱鬧,人來人往地準備著過年的事宜才是,誰知她從小門過來,一路竟都沒見著幾個人,雖說是省了不少她被人好奇矚目的功夫,但這份冷清出現在這個時候,實在是不尋常。
一聽這個問題,滇寧王沉著臉,不大想說。滇寧王妃爽快地代為答道:“出了柳氏的事,府裡清查過一輪,不是十分靠得住的人,都不許留在府裡,放去別處當差了。”
原來如此。
沐元瑜點點頭,她倒是有想到過這一點,隻是沒想到清查的力度這麼大,據她粗略所觀,可能少了一半人去。
滇寧王妃再看了她一眼,招手叫她過去,而後小聲在她耳邊道:“你父王寫給你的信裡不全是真的,柳氏和珍哥兒沒死,跑了。”
沐元瑜這一下大吃一驚:“什麼?可是信裡說——”
“怕信半途出岔子,所以才跟你那麼說。”滇寧王妃解釋道,“不過,也不算假話,現在在官面上,柳氏母子就是死了。他們出現在任何地方,王府都不可能承認他們的身份。再有具體的,你先問你父王,你這一路回來,肯定辛苦,我叫廚房去準備些你愛吃的飯食,把你的屋子收拾一下——等一等,你這樣,今晚倒是好在我那裡住了,好了,你不要去恆星院了,就跟娘一起睡!”
滇寧王妃說著,摸一把她的臉,興衝衝地安排去了。
她這一走,屋裡的氣氛頓時也就沉寂了下來。
沐元瑜再轉臉,隻見滇寧王的狀態跟滇寧王妃實在是差遠了,他半靠在床頭,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喪”字。
作者有話要說: 姨、姨媽來了……
☆、第147章
從滇寧王有氣無力的講述中, 沐元瑜知道了柳夫人逃走的詳細過程。
其實跟她推想的差不多, 隻是在關鍵節點上有所不同:柳夫人不是被滇寧王查出了跟餘孽的牽連, 而是柳夫人先一步察覺出了自己快要被查到,於是金蟬脫殼,提前遁走了。
這說來是滇寧王的大意, 原本的柳夫人便如金絲雀一般, 牢牢圈在王府這個巨大的金籠之中, 但從她生育了沐元瑱之後,雖說沐元瑱是養在滇寧王妃院中,但柳夫人作為生母,身份自然也是不同,滇寧王有子萬事足,便不再如從前般管制著她, 柳夫人的行動自由許多, 在滇寧王的放任下, 也多少有了一些自己的勢力。
問題就出在了這裡,因為這同時意味著, 柳夫人有了和外界的餘孽聯系的機會。
滇寧王對餘孽的清查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範圍一步步縮小,還成功拔除了兩個餘孽的據點。這對餘孽來說, 尚是可以承受的損失, 但不妙的是,照著這個進度下去,因為其中一個據點跟柳夫人的父親柳長輝有過來往, 很有可能將查到柳長輝身上去。
柳長輝要被查出來,柳夫人絕不可能不受牽連,餘孽圖謀十數年、下在南疆最重要的一步棋子將折損進去。
柳夫人得到了這個消息,以父親重病為由,帶出了沐元瑱去,就此一去無蹤。
滇寧王初初接到柳夫人母子失蹤的消息時,因柳長輝確實重病,還沒有想到是跟餘孽的事有關,隻以為是被人擄走,忙命人追尋查探,結果這頭沒查出個所以然來,那頭查餘孽的人馬回了信,柳長輝暴露了。
這對滇寧王來說真是晴天霹靂。
他再想要兒子,無法到了這個地步還欺騙自己。
他詳細清查過來歷,確定沒有問題的柳夫人,她偏偏就是有問題。
他與賊生子,差點將沐氏幾代基業拱手送之。
這個打擊來得太突然也太大了,滇寧王就此病倒。
沐元瑜全程默然無語,她不知道能說什麼,滇寧王從開了頭以後,倒是一直都沒停過,憤恨又抑鬱地把始末全倒了出來。
他並不想這樣,但這種事,抱怨與滇寧王妃,隻會得到她的暢快嘲笑,而再說與別人,叫柳夫人捅了這麼狠的一刀,他哪裡還敢再對那些妾室有分毫信任。
一腔鬱恨憋到現在,算是終於找到了個出口。所以說了這麼一大通之後,滇寧王的精神反而比沐元瑜見他第一眼時好了點,還伸手要茶:“瑜兒,給我倒杯水來。”
沐元瑜去桌子那邊倒了一杯遞與他,問道:“父王,那柳長輝呢?他重病在身,總是不便逃走吧?”
滇寧王一氣將茶水喝完,冷哼了一聲:“死了!倒是便宜了他,還沒來得及問話,他就一口氣上不來,自己死了。”
“你在京裡到底是出什麼事了?”他又想起來問。
沐元瑜道:“我的事,正因父王這邊的事而來,所以我方才先問父王——”
她徐徐把自己暴露逃出京城的經過說了,她一路緊張焦慮,但現在回到了雲南,在自家的地盤上,人身安全是再不必擔憂,她的心緒便整個松弛了下來,跟滇寧王的情緒比,兩樁嚴重程度差不多的事,從她口中說出的這一樁要舒緩許多。
隻是滇寧王聽得險些要暈過去:“——京裡也查出來了?柳氏那賤人的來歷,都叫掀開了?!”
沐元瑜點頭:“是。”
若不是這樣,這事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她根本不用回來,也不至於緊迫之下跟李百草之間出了岔子,導致自己的女兒身跟著走漏到了皇帝跟前。
由此引發的這一串連鎖反應,隻能說是時也命也了。
“朱家那個病秧子,怎地恁般多事,多少年前的舊檔也能翻出來!”滇寧王鬱怒地拍打了一下床鋪。
沐元瑜不大高興了:“父王,他現在好了,不是病秧子了。況且不是他幫我,我現在不知是什麼下場,父王罵別人罷了,罵他做什麼。”
她又禁不住嘆了口氣:“現在我成功走脫了,他不知道要怎麼挨皇上罰呢。”
滇寧王聽她這個話音,狐疑起來:“他為什麼幫你?”
“我們處得好啊,父王原先不是知道?”
“你不要避重就輕,我還沒有老糊塗到這個份上。”滇寧王眯了眯眼,“你許諾了他什麼好處?——你說出來無妨,我不是不知回報的人,他放你一條生路,不論為了什麼,沐家總是承他的情誼。”
“沒有,父王以為我一個假世子,可以許諾什麼打動皇子殿下,以抵消他惹怒皇上的壞處?”
沐元瑜不是有意隱瞞,不過她以為“以身相許”那一出是不能算的,她的出發點與其說是報恩,更準確是為了給自己留一個分離的念想,從這個角度,那一夜到底誰給了誰好處,其實說不清。
這一問問倒了滇寧王,的確,朱謹深就算想拉攏他這一支勢力,然而同時卻重重得罪了皇帝,付出跟回報根本不成正比,完全沒必要這麼做。
“不要說那些了,總之我已經回來,父王有什麼事,吩咐我去做就是。早日將餘孽連根拔起,在皇上那裡有個過得去的交待,這一次危機,才有消弭的可能。”
沐元瑜這個話是直奔重點而去了,她面上沒有提過,心下其實一直著急朱謹深現在在京中的結果。
從比較樂觀的角度想,如果她最終免不了都是露餡,那露在現在,比露在將來要好,不單是因為卡在餘孽顯形南疆離不了沐氏鎮場這個關口,同時對皇帝來說,他被兒子欺瞞兩三個月,跟被欺瞞兩三年乃至更久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前者他會震怒,但怒過之後,也許還能有個冷靜;後者的話,尋常父母尚且不能接受被欺瞞上那麼久,何況一個皇帝。
皇帝會因此直接失去對朱謹深的所有信任。
這是朱謹深智多近妖都沒有辦法彌補的。
而如今,事情還沒有到最壞,她加把勁,將功折罪把在南疆搞事的餘孽撲滅,既是為了滇寧王府,也是幫朱謹深一把。
證明他冒險放走她,起碼不是做了個賠本買賣。
滇寧王沉默片刻,說不出什麼反對的意見來,這一團亂麻裡,當務之急確實是抓捕餘孽。
他就道:“搜捕餘孽的隊伍一直沒有停下來,還有追查柳氏那賤人的,以及褚懷波的——”
“等一等,”沐元瑜十分驚訝,有點無禮地打斷了滇寧王的話,“父王,此事與褚先生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