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林安?你在這裡做什麼?”
林安隻好竄出門去行禮:“回三殿下話,奴才等著求見皇爺。”
朱瑾淵道:“二哥吩咐你來的?難道是他那邊查出了什麼眉目?這可太好了。”
說著“太好了”,他的眼神卻滿不是這麼回事。
林安小心地答道:“我們殿下的公務,我一個奴才不清楚。”
朱瑾淵還要說什麼,郝連英低聲道:“三殿下,不要聊了。”
朱瑾淵閉了嘴,臉色僵了一下,轉身走了。
但沒走遠,下去玉階後,就在那一片空闊地上站住了。
郝連英也沒走,站他旁邊,隔了段距離,看不清二人的表情,但想也知道一定不會美妙。
林安有點發愣地轉回頭來,以目詢問地望向小福子,小福子也是訝異,道:“等著,我問問去。”
他年紀不大,個子也矮,靈活地貼著牆邊繞過了等候的臣子們,在門邊守了一會,等到一個出來添茶的內侍,接了他手裡的茶壺,順便問了問。
“被皇爺罰站在那裡的。說凍死的漁民何其可憐,讓這二位爺也去感受感受這刺骨的冷意。”
小福子問到之後,回來告訴林安。
其實罰站倒沒什麼,朱瑾淵這陣子在運河邊上也沒少受凍,但換了地方站在這裡,來往的臣子們全部看在眼裡,這人,可就丟大了。
林安聽了,很有分寸地又往外欣賞了兩眼,然後在心裡記起來,回去要原模原樣地分享給他家殿下。
皇帝那邊事還沒完,發作過兒子,跟著就要召臣子處理善後。也是朱瑾淵大意了,漁民確實不是他逼著下水的,出了事,郝連英說去安排,他以為以郝連英的資格經驗,一定能處理好,也就沒多問。
Advertisement
不想郝連英是按照錦衣衛的路數處理的,錦衣衛逼死兩個漁民,那算事嗎?肯給賠幾兩銀子就是發善心了。這事要是錦衣衛單獨經辦,那翻不起什麼浪來,誰也不會對錦衣衛的操守有過高的幻想,可無奈領頭的是朱瑾淵,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朱瑾淵沒想通其中的微妙之處,興頭頭回來,結果倒了霉。
皇帝那邊一直召見著大臣,林安隻有等著,真等到了下晌午。
還好小福子夠意思,不知從哪尋摸出一盤糕點給他墊了墊。
林安一邊吃著,一邊感謝他:“今天可多虧你照顧了,哪天闲了,你跟你爺爺告個假,出宮到十王府去找我,我領著你在外面逛一天!”
小福子笑笑,壓低了聲音:“哥哥說的哪裡話,等到將來,說不定是我求著哥哥多照顧照顧我呢。”
“嘁,拿我開涮了啊,你有汪爺爺照管著,宮裡一般年紀的,誰比得上你,還用得著別人照顧。”
小福子沒有再說,隻是笑道:“你吃著,我看著外面人少了,替你問問去,皇爺可有空闲了。”
他出去,一時回來,道:“趕巧汪爺爺看見了我,問我亂張望什麼,我說了,爺爺叫你過去,這會子是個空兒。再遲,又不知有什麼事了。”
林安忙跳起來,拍著手把糕餅的碎屑拍掉,又整整衣裳,往旁邊正殿裡走。
進去趴跪著,把原封的藥方交上去。
汪懷忠聽說是李百草留下來的,挺高興地接了,走到龍案旁彎著腰呈給皇帝,又勸道:“皇爺息怒,天大的事,比不過您的龍體。李百草臨走前還說皇爺不能太過勞神,這大夫的話,您還是應當聽一聽。”
皇帝臉色仍是不好,拆了信封來看。
汪懷忠還詢問道:“要不要把太醫院的醫正叫過來,或是再多叫幾個太醫來,一起斟酌參照著?可惜李百草走了,不然,他本人來用藥是最好了——皇爺?”
他止住了話頭,因為忽然發現了皇帝的臉色不對。
原來隻是不好而已,像飄了一小塊烏雲,現在這塊烏雲扯絮般揉捏匯總擴大起來,而且非常之烏,那黑的,仿佛下一刻就會噼裡啪啦地降下雷霆暴雨。
“把朱謹深,給朕叫來。”
皇帝緩慢地,幾乎是一字一頓地擠出了這八個字。
“……是。”
汪懷忠都呆愣了,不懂李百草上個藥方,怎麼會讓皇帝對二殿下動了這麼大的怒氣,但他沒有耽誤事,盡管一頭霧水,還是及時地應下了,轉了身要出去。
皇帝的話還沒說完,還有第二個命令,“叫郝連英帶人,去——”
汪懷忠忙轉回身,等了一會,卻又沒等到皇帝的下文。
他小心地問道:“皇爺,叫郝連英去幹什麼?”
皇帝的手掌用力地按在信封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將信封揉皺:“沒什麼。”
汪懷忠試探著道:“那老奴就先請二殿下過來?”
皇帝閉著眼點了點頭。
☆、第142章
中極殿前的廣場。
陽光無遮無擋地灑落整片廣場, 看上去暖洋洋的, 但真在當中站一刻才知道, 這麼死板板地挺著, 寒意從腳底直竄而上,不消盞茶的功夫, 人就凍得冰坨子一般。
簡直恨不得把頭頂上那顆太陽拽下來揣懷裡捂著。
而隨著時間推移,身上那層聊可安慰的金燦陽光都漸漸淡了, 日頭一點點往西墜,朱瑾淵使勁地拿眼角去瞄著,也止不住它的墜勢。
“我們還得站多久?”他忍不住低聲問旁邊的郝連英。
郝連英對時間更有概念一些,根據日頭推算了一下,回道:“快了, 還有一刻鍾罷。”
“還有這麼久!”朱瑾淵脫口就道。
“殿下再忍一忍罷,此事都怪我處置不當。”
已經這樣了, 朱瑾淵倒不至於再起內讧怪他, 再說他也有點委屈:“又不是沒賠錢, 皇爺還非罰我們站足一個時辰。”
郝連英的拳頭在袖子裡握著,他做到這個位置上,也很少再吃這樣的苦頭並丟這樣大的人了, 錦衣衛在皇帝的壓制下,已經是歷代之中最低調了, 然而這都還不夠——
他並不是怕受罰,錦衣衛本就是皇家鷹犬,被主子熬練, 那是應分之事,可是這其下所蘊含的意義令他不得不警覺,不過兩個漁民而已,就要當成一樁大事,讓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站在這裡現眼,下一步,錦衣衛的權限會不會再被進一步縮減?
也許是他多想了,皇帝並沒有這個意思,可近來接二連三的不順,實在令他不得不多疑多思起來——
“二哥出來了。”
身側朱瑾淵的聲音忽然喪氣起來,又帶著點好奇,“他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郝連英聞言若有所思地轉頭瞥了他一眼,他倚仗獨特優勢,對諸皇子原就有超出諸臣工的了解,這陣子再切身跟朱瑾淵共事一段下來,心裡更有了數。
這位三皇子,還是肯放手讓他去施為的,隻是若論出身,他未免遜色了一截,但也正因為此,才有他效力的地方。
譬如剛才被叫過來,才進殿又忽然出來正迎面向他們走過來的二殿下,孤樹一般,傲然地隻向無垠天空中長去,連個多餘的枝丫都吝於生出,這樣的人,要靠上他就難得多了,他似乎也根本不需要人投靠。
有朝一日,若登大位的是他,恐怕比當今還要難打交道。
郝連英這麼思索的一會功夫,朱謹深已經走到了近前。
朱瑾淵很緊張,緊緊地盯著朱謹深那張削薄的嘴唇,恐怕他吐出什麼難以消受的嘲笑言辭來——
朱謹深一個字也沒說,隻是突然矮了一截。
他跪下了。
朱瑾淵:“……!”
他眼珠子都瞪得突出來了,什麼情況?!
“二哥,你、你差事也出岔子了?”
他驚訝過頭,連含蓄一下都忘了,直通通問了出來。
朱謹深眼睫下垂,沒有理他。
朱瑾淵一瞬間又驚又喜又納悶,心情復雜得不得了。
看這樣子,肯定是犯錯了,而且犯的錯比他還大!
不然以朱謹深的病秧子根底,皇帝以往對付他都是關,還沒有敢在這種天氣把他罰出來跪過。
可是為什麼啊?漁民下水撈屍有風險,他在都察院翻個檔案也能翻死人不成?
“二哥,到底怎麼了?”他忍不住連著追問,不惜還把自己拉出來做例子,“二哥不必羞愧不言,你看,我一般也是犯了錯才站在這裡的。”
朱謹深沒抬頭,不過總算給了他一句:“你幹什麼了?”
為了得到答案,朱瑾淵老實把自己出的岔子交代了。